南香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沒亮,她照常摸著黑起來,帶著人去寢殿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這差事對她來說已經駕輕就熟。

幾個宮女小太監捧著衣物配飾成一排,南香一一清點無誤後,方才帶著人進入殿中。

作為一個新上任的女官,南香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小總管”的架勢了。

以前,她向孫嬤嬤等學習,如今,她要開始學著陳公公等人的模樣來伺候太子殿下。

幹一行愛一行,現在南香的月例漲到了五兩銀子,為了保住這五兩銀子,得到太子殿下的賞賜,她必須得幹好手頭上的差事。

伺候完太子殿下洗漱更衣,南香跟在太子殿下背後走出東宮,今日有朝會,皇上最近讓太子殿下上早朝觀政。

太子殿下進了大殿,南香等人在外候著,早朝約莫一個時辰,南香悄悄吃了半個饅頭。

在外麵候著的時候,她看了一場日出,刺眼灼目的金色光線衝破了墨藍色翻滾的層雲,照在金殿琉璃瓦之上,宛如鎏金璀璨。

天光大亮後,天上的波濤也似恢複了平靜,和煦的晨光潑灑而下,這會兒的風還有點涼,吹著南香的紗衣翻動。

站在殿外等候的南香困得要打瞌睡了,將一層層石階數過一遍又一遍,這才見到身著朱紅蟒袍的太子殿下踏著光走出殿外。

太子殿下容色冷峻,黑色的長發一絲不苟高高束在金冠之下,冷白如瓷的肌膚,朱紅耀眼的袍袖,使得他在人群中如同旭日一般光亮赫赫。

南香看著太子殿下,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的日出,那是黑暗中乍破的光,閃耀灼目,叫人不能直視,明明那如火的顏色該是熾熱的,卻又透著絲絲冷意。

南香和身旁的小太監迎了上去,落在太子殿下身後,她恭敬道:“太子殿下。”

“見過四皇子。”

李驍頷首,視線輕掃過南香,落在前方的紅牆之上,他身旁還站著另一個男人,那人穿著紫色官服,容顏俊朗,比太子殿下矮了小半個頭,他斂了下衣袖,笑起來時眉眼溫柔,顯得平易近人。

四皇子李郯已經出宮建府,作為皇子,皇帝特許他留在京城,李郯深受皇帝寵愛,他的樣貌身形脾氣與先太子李頊極為相似,與李驍這個同胞嫡親弟弟相比,李郯反而更像李頊的嫡親兄弟。

李頊是皇帝從小帶大寄予厚望的嫡長子,經曆過喪子之痛後,皇帝愛屋及烏,將對先太子的感情轉移到李郯身上,對他寵愛有加。

甚至宮中還隱隱有流言,說皇上欲封四皇子為太子。

偏生李驍才是中宮嫡子,為了穩定朝綱大局,才不得不封李驍為太子。

這以往數朝,倒也不是沒有因為皇帝偏愛其他皇子,而廢了嫡太子的前例。

李郯在朝中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倒也籠絡了不少人心,背後有不少支持者。

李郯在李驍耳旁殷殷道:“太子殿下莫要與父皇爭這一時之氣……”

方才在殿中,太子與皇帝對著嗆聲,即便皇帝龍顏大怒,太子殿下仍舊我行我素,讓朝臣們擔憂無比。

李郯來勸說他們父子和解。

李驍麵色平靜聽他說話,與方才的爭鋒相對分毫不讓相比,這時候的太子殿下顯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皇兄,孤要回東宮了。”

南香稀裏糊塗地聽了他們兩人聊天,似乎是太子和皇帝吵架了,可太子本人對這事不甚關心,他的兄長很關心他。

雖然南香很感動殿下有個好哥哥,但是……

在外麵守了一個時辰,真的好餓哦,這位好哥哥就不能少說幾句嗎?他難道不餓嗎?

太子殿下愛答不理的,估計也是餓得不想說話了,他們東宮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殿下出來時隻用了兩個果點墊墊肚子,到這會兒準是餓了。

李驍與李郯作別,領著人回東宮,南香低頭跟在自家殿下的身後,滿腦子的“好餓好餓好餓”,她第一次當差隨太子殿下上早朝,沒經驗,半個饅頭不夠,站一會兒餓極了。

李郯目送太子離開的背影,轉過頭時,臉上謙遜溫和的笑容淡了,他往宮外走去,坐上馬車,卻是心頭暗恨。

他的母妃並不受寵,他事事順著父皇,竭力討得父皇歡心,才在皇帝心中留下方寸位置,而他的“好五弟”,才回京城不久,隔三差五與皇帝起爭執,看似父子關係不睦,李郯卻見到私底下父皇一邊罵著太子,卻又會笑著感慨:“朕這個兒子就是來討債的,上輩子的冤家。”

“脾氣倔,最像朕。”

“朕飯都要多吃幾碗,這才有力氣罵他!”

那言語間的親昵和真情流露的寵愛讓李郯的心沉入穀底。

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誰重誰輕,一目了然。

李郯在心中暗自謀算,他一是覬覦那個位置,二是心頭那股莫名的妒恨,盼著這草包太子早些被父皇和群臣厭棄。

四皇子知道自己這時不該輕舉妄動,而是該隔岸觀火,有他這麽個與先太子相似又素有賢名的皇子在前,該著急的是他的好五弟。

“太子殿下身旁多了個美豔的小宮女。”

李郯回想起跟在太子身邊的那位小宮女,那個小宮女雖然低著頭,卻仍然不掩絕色,更是體態風流,婀娜多姿,最是招惹男人喜歡。

美人鄉,英雄塚。

他這個一身武藝的好五弟是個英雄,他承認,是英雄卻不一定是個好太子。

軍營裏管得嚴,禁酒禁女色,這男人嘛,越是禁什麽,越是饞什麽,民間有句俗語道,當兵有三年,母豬賽貂蟬,不外如是。

這宮裏萬千佳麗,絕色美人數不勝數,聽說這東宮裏新進了不少美人,他這個好五弟算是有福氣了,也該享享左擁右抱,佳人懷繞的日子。

治國理政哪有佳人在懷暢快。

*

回到東宮,宮裏的人早就備好了早膳,南香在一旁低著頭候著太子殿下用早膳。

她根本就不敢也不想抬頭看,南香突然發現這差事太難熬了。

餓著肚子眼睜睜候著自家主子吃飯,殿內飄滿食物的濃鬱香氣,這是她們這些小宮女們永遠吃不到的美食。

當然啦,也不是絕對吃不到,除非擔任伺候主子的試菜女官或是試菜小太監。

就好比現在,南香就很羨慕那個給太子殿下試菜的小太監。

這個掌言女官她不想做了,她想當殿下的試菜小宮女。

這粥這菜這糕點好香……空氣裏有甜滋滋的香,也有油炸過後的酥香,亦有乳酪的濃鬱醇香。

餓著肚子看人家吃美味佳肴,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這著實是一場酷刑。

受過饑荒的南香最討厭餓肚子的滋味,她好餓好想吃東西。

最終南香還是被那空氣裏勾人的香氣**的抬起了頭,她克製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那案上偷偷看去,她強行挪過視線,不去看金盤金碗中的佳肴,而是注意太子殿下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餓得昏了頭,她竟然覺得太子殿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勾人的很,好似豬蹄,好想啃。

好想咬一口試試。

“咕嚕嚕——”

安靜大殿內驟然響起的聲音使得南香險些站不穩,她低著頭,心中焦急極了,卻又製止不了那轟隆隆的響聲。

南香懊悔極了,她怎麽能把太子殿下的手想象成豬蹄呢,越想越餓啊!

希望太子殿下千萬別聽見,也千萬別怪罪她。

李驍放下手中的金碗,耳邊又聽見了那一陣動靜,誰家五髒廟一大早就打雷?

他往某人身上瞥了一眼,鳳眸染笑,原本還有些不愉的心情,卻在聽見這一陣陣雷聲後下起了雨,繼而雲消雨散。

太子殿下性格惡劣,就喜歡看人倒黴。

李驍最近胃口不好,之前打算吃幾口便作罷,此時內心惡劣心思翻湧,他也不著急吃了,坐在那裏細嚼慢咽。

有道視線慌慌的落在他身上,想看又不敢看。

李驍嘴角上揚,夾起一個春卷喂進嘴裏,酥脆的麵皮香誘人味蕾,迸濺而出的肉汁滋養舌尖,菜絲在咀嚼中甜滋滋的,甘美解膩,太子殿下心道:看,隨便看。

仿佛聽見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李驍吩咐人又上了六碟幹果酥點。

南香聞著新鮮熱乎的酥點香氣,幾乎要餓到頭昏眼花,這會兒她也不把太子殿下的手看成豬蹄了,而是想著:殿下這頭豬,他還吃啊……

餓得眼冒金星的南香胡思亂想,想起了小時候喂豬的情景,豬是真不挑食,吃東西的時候特別香,她小時候就喜歡看豬吃豬食。

原本不太好吃的豬食,都被豬給吃香了。

殿下這頭豬究竟還要吃多久?!!!!豬都沒這麽能吃吧!!!!

南香心裏懷著對“豬”的怨念,等了大半天,終於等到了那頭豬抹嘴的時刻。

李驍停筷,他緩緩抬眸,慢悠悠道:“等等,先別撤。”

太子殿下轉頭一瞥:“鄭承恩,剩下的孤賞你們了。”

一聽太子殿下這話,太監們紛紛感激不盡,南香自覺把自個兒歸類成“香公公”一派,也跟著謝恩。

太子殿下方才這聲音簡直是天籟。

李驍冷睨著那混在太監堆裏渾水摸魚的美貌小婢女,鄭承恩幾個不敢多吃,那美貌小婢女雖然吃相文雅,卻是不肯停嘴,吃得毫不客氣。

淺粉的櫻唇潤上了水光,低頭時又濃又密的鴉羽睫毛扇子般展開,落下一片陰影,忙活著祭奠五髒廟時,柔嫩的臉頰微微隆起,像是小小的梨花。

李驍心頭一動,卻轉頭不再去看那朵小梨花,過了幾瞬後,他又將視線落在那人身上。

他無聲哂笑幾聲,心想把這丫頭擺在身邊,就跟那桌上的花瓶一樣,正是用來看的。

太子殿下承認自己喜歡她的美色,卻不覺得自己真喜歡在意這丫頭,他們雖是有些淵源,她還在他身旁伺候了些日子,卻也僅是如此,他們之間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又談何喜歡?

將她如花瓶般日日擺在身旁,估摸著用不了幾日,看得久了,也就膩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