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兒能去嗎?”柒柒眼巴巴等著慕羽崢的回答。

雖說這個家如今是她當家做主,可自打搶糧之後的一些列事情發生過後,她覺得在大事上,慕羽崢是個沉穩有主意的人,買東西是家裏的頭等大事,她得跟他商量著來。

對於這一次采買,她早就已經迫不及待,可若他說還得再等兩日,那便再等兩日,她聽他的。

聽著小姑娘歡欣雀躍的聲音,慕羽崢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語帶笑意:“去吧。”

這幾天窩在家裏不能出門,小姑娘每天都要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一番她的采買計劃,買些什麽,怎樣討價還價,他都能背下來了。

“哎,好,那我先去做飯。”得到允許,柒柒高興地蹦躂了兩下,歡快地應了聲,樂顛顛跑去灶間做午飯。

灶間傳來鍋碗瓢盆叮當碰撞的聲響,慕羽崢努力想象著一個小姑娘燒火做飯的模樣,可卻和之前一樣徒勞,怎麽也想不真切。

有生以來,他見過的這麽小的小姑娘,都是那些金尊玉貴的皇親貴胄,高門貴女。即便是她們身旁陪著玩耍的小侍女,也都錦衣玉食養著,不曾做過什麽粗活。

他難以想象一個這麽小的小姑娘,揮舞著菜刀當當當剁菜的模樣,可這件事卻真真切切就發生在此刻。

那滿手都是細密裂紋的小姑娘,似乎不覺得這種生活有什麽苦,總是那麽快快樂樂的。

可她這個年紀,本該父母俱在,闔家團圓,不用擔心兵荒馬亂,不必擔心吃了這頓沒下頓。

慕羽崢伸手摸著自己受傷的腿,眼眸低垂,麵色凝重。

柒柒把米下了鍋,等米煮熟的功夫,又把今日的補藥熬上了。往灶膛和爐子裏添了柴火,讓火燒著,她拎著野菜筐和小板凳進屋來,坐在地上摘著菜。

“哥哥,我已經和在山哥柱子哥都說好了,下晌他們陪我去集市。”這是柒柒早就打算好的,可如今出門在即,她還是忍不住興奮地和慕羽崢嘮叨起來。

慕羽崢回神:“好。世道不太平,你這麽小,不管去哪,切莫一個人出門。”

柒柒認真點頭:“我知道的哥哥。”

見慕羽崢一臉嚴肅,柒柒剝出幾根野蒜,起身走過去,放到他手裏:“哥哥,這野菜我們都拿來當零嘴吃,可甜了,你嚐嚐。”

“好。”慕羽崢用手拎起一根,卷了卷放進嘴裏咬了一口,頓時滿嘴濃鬱的辛辣,他好看的臉皺巴了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等著看他表情的柒柒咯咯咯笑出聲來:“這是野蒜,你多吃幾根,習慣了就會喜歡上了。”

聽著小姑娘幸災樂禍卻又實在開心的笑,慕羽崢也笑了,沉重的心隻覺得輕快了許多。

柒柒坐在小板凳接著摘野菜,慕羽崢坐在炕上慢慢嚼著野蒜,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著。

“柒柒,跟我講講你爹娘吧。”慕羽崢問。

為了應付官差,柒柒已經把她爹娘的基本信息都和他講過了,可他想多了解一些,想知道柒柒爹娘在的時候,小姑娘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柒柒摘著野菜:“我記事晚,快四歲了才記事,我爹是廚子,做的一手好菜,烙的餅可好吃了,我娘會繡花……”

柒柒撿街坊鄰裏都知道的信息,說給慕羽崢聽。

可說著說著,她卻想起了很多事。

三年前,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四歲,爹娘原來的孩子是高燒沒了的。

剛來那陣子,她很害怕,生怕被發現她不是爹娘原來的孩子,被他們趕走,扔出去。

所以,病著的時候她不怎麽說話,哪怕病好了,她還是不敢多說話,隻是不停地找活幹,可娘總說她還小,攔著不讓她幹。

可不幹活,吃白飯,她心虛。

那時候爹在城裏一家酒樓當廚子,每天早出晚歸的,她年紀小睡得多,倒是打不了幾個照麵。

可和娘卻要朝夕相處,她就隻能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應對。

有一天,她趁著娘歇晌午覺,偷偷洗著爹娘換下來的衣裳,娘醒來發現後,抱著她嚎啕大哭了一場,還說了一些她不太明白的話。

可那以後,娘就不再攔著她幹活,做什麽總是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幫忙打個下手。

她心安多了。

爹娘對她一直很好,可一年前,雲中城被匈奴人圍了,城中守兵不夠,所有男人都去守城,爹被亂箭射死在了城牆之上。

後來援軍到了,打跑了匈奴。她和娘去給爹收屍,娘背著爹踉蹌著往家走,像發現她洗衣服那回一樣嚎啕大哭,她牽著娘的衣擺,也跟著一路走一路哭。

爹下葬以後,她和娘相依為命。

可沒過半年,匈奴人再次打了過來,這一次,他們攻破了城門,殺進了城中,燒殺搶掠。

城破得太過突然,娘把她藏進地窖,未免被人發現,她留在外麵把一堆雜物堆在了地窖上麵,而娘自己拿著把菜刀堵在門口,卻被衝進來的敵賊重重一腳連人帶刀踹飛了出去,吐血昏迷。

敵賊怕援軍到不敢多留,搶了一波就走。

等外麵歸於平靜,她費盡力氣從地窖爬出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娘,她嚇壞了,以為娘死了。

聽到她的哭聲,娘睜開眼睛,衝她笑了笑,讓她不要怕。

雖然後來請了林大夫看過又開了藥,可一個月後,娘還是走了。

爹娘是很好的人,對她也很好很好,比上一世她的親生爸媽對她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那以後,她就和因家裏被燒,來她家借宿的鄭氏和遇兒一起過,鄭氏的心不在這,總說要離開這戰亂不斷的破地方,她經常出去逛,不管她和遇兒,遇兒就黏著她,又懂事又乖,總幫她幹活。

可惜,後來遇兒也走了,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著麵。

她想爹,想娘,還想遇兒。

慕羽崢安靜地聽著柒柒講以前的事,可小姑娘講著講著就停了下來,半天沒出聲,他便出聲:“柒柒,你怎麽了?”

柒柒抬袖子抹了抹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來的眼淚:“我沒事,哥哥,我就是有點兒想我爹娘和遇兒了,我去看看粥。”

聽著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慕羽崢輕輕歎了口氣,心中愧疚,他不該問的。

兩人默默吃過了粥,柒柒又把補藥端給慕羽崢,讓他喝了。

柒柒把碗筷洗了灶間收拾幹淨,剛把要用的銀子從八仙桌下麵翻出來裝進荷包,在山和柱子就來了:“柒柒,走吧?”

柒柒拿上米袋,拎上筐,走到慕羽崢麵前,一掃午飯時分的沉悶,語氣歡快又興奮:“哥哥,那我出門了哦。”

“去吧。”慕羽崢朝著柒柒的方向點頭,叮囑道:“別忘了買香膏,買完早些回家來。”

“哎,記著了。”柒柒乖巧應,拎上筐,跟在在山和柱子後頭樂顛顛跑走了。

在山接過柒柒手裏的筐,好奇問:“買香膏作什麽,那玩意兒又不能吃。”

柒柒:“我哥哥用的。”

在山想了想慕羽崢那細皮嫩肉的臉,嫌棄道:“養他可真費錢,啥啥不能幹,還得用香膏擦臉。”

柒柒忙把他推出門檻,回手把門關上:“在山哥,你別這樣說我哥。”

柱子也勸:“在山,伍哥挺好的,你要說也別當著他麵說,多傷人。”

那天柒柒去辦文牒,柱子陪了慕羽崢半天,兩個人聊了會兒天,聊得還挺好,柱子已經把慕羽崢當兄弟了,也沒問大小,直接喊起了伍哥。

在山一聽柱子也幫著慕羽崢說話,頓時怒了,追著就打:“好你個柱子,你跟他才認識幾天,你就幫他說話,找打。”

柱子撒丫子就跑:“柒柒,在山他發瘋,快救我。”

柒柒倒騰著兩條小短腿,拚命去追:“在山哥,冷靜。”

孩子們打打鬧鬧地出了院門,撲通撲通跑遠了。

慕羽崢偏頭聽著外頭的動靜,嘴角淡淡勾著。

維持那一個動作好一會兒,他雙手撐著炕,慢慢躺了下去,試著運用內力,可一用力五髒六腑就疼得難以呼吸,隻得先放棄。

幾個孩子來到街上,站在集市口,有些茫然。

雖說逛個集市不是什麽稀奇事,可孩子們還是頭一次手裏拿著錢正式出來采買,都有些緊張。

在山挎著筐,柱子拎著米袋,一左一右站在柒柒兩邊,看著她問:“柒柒,咱們先去哪?”

柒柒眼睛亮晶晶的,按照先前計劃好的,小手一指,意氣風發道:“先去胭脂鋪給我哥哥買香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