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羽崢神色如此鄭重,柒柒想起他曾提過,他是因仇家算計才落到如此地步,頓時緊張不安起來,小臉皺巴成一團,仔細回想,把能記起來的細節全都說與他聽。
“那兩人身形高大,樣貌很凶,腰間挎著刀,掐著在山哥的臉都快把他拎起來了,十分無禮,衣衫是尋常樣式,再多的我就記不得了。”那兩人來去都太過匆忙,她沒有時間仔細打量。
“哦,對了,他們盯著在山哥看了看,說了句‘不是’,這才走了。”
“‘不是’。”慕羽崢咂摸著這兩個字,又問:“他們可有打量你?”
柒柒搖頭:“沒,他們看都沒看我一眼,上來就掐住了在山哥的臉,看完就走。”
那二人直奔在山,沒有理會柒柒,那就說明他們要找的人,要麽不是女娃,要麽不是柒柒這個年歲,慕羽崢又問:“在山身量和我比如何?”
柒柒伸著胳膊比量了一下慕羽崢的長度:“你們看起來,差不多高。”
慕羽崢麵頰緊繃,到此,他幾乎可以斷定,那二人就是找他的,聽柒柒的描述,他肯定那不是自己人。
無論是他東宮的人,還是周家人,在外行事一向謹言慎行,斷不會如此粗鄙無禮。
再細想,若是自己人,上來就捏臉,若在山或者他們隨意盤問的某一個當真是他呢,他們怎會如此大不敬。
他不知道那二人是誰派來的,不過不管是誰,定然是來者不善。
見他麵色陰沉,久久不語,柒柒忐忑不安地問:“哥哥,是不是你的仇家找來了?”
“想必是的。”慕羽崢頷首,如今他目不能視,腿不能行,身邊無人護衛,隻有柒柒一人,凡事隻能往最壞的境況去想。
柒柒小臉頓時白了,緊緊抓住慕羽崢的手,慌亂不已:“哥哥,那怎麽辦,我們藏到地窖裏吧?”
慕羽崢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安慰道:“莫擔心,還不至於,你不是說他們匆匆打量在山,又急急走了嗎,想必是在趕時間,在街上找不到也就走了,應該不會尋到家裏來。”
柒柒卻還是惶恐不安:“哥哥,我還是怕。”
這些時日的相處,在她心中,慕羽崢已經是她親哥,是相依為命的家人了,她可不想他被仇家害了。
慕羽崢心中同樣惴惴,但也隻能鎮定下來:“柒柒,以防萬一,待會兒你拿泥土把我的臉塗抹一番,這樣也好掩人耳目。”
柒柒忙點頭:“好。”他的臉太過白淨,一看就不是這裏的人,是得遮掩一下。
慕羽崢又交代:“你幫我把裏衫脫掉,連同我那雙靴子,一同燒掉。”那樣的料子和做工,不該出現在這飯都吃不飽的窮苦百姓家中。
那裏衣的料子和做工看著就很昂貴,那雙靴子也格外結實,燒了實在可惜。
柒柒很是有些心疼,可她也知道,在性命麵前,這些都不重要,於是一咬牙,上前就幫慕羽崢脫裏衣:“現在就燒。”
兩個人配合著很快把裏衣脫了下來,柒柒抱著下地,順便把整齊擺放在地上的那雙清理幹淨的靴子一起拿了起來,走到灶間直接塞進了灶膛,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柒柒又去外頭抓了把土摻了一點兒灰,回屋就給慕羽崢臉上手上都抹了抹,這下好,灰撲撲的了,總算沒那麽紮眼了。
隨後把先前買的那一件粗布上衣找出來,給慕羽崢穿好,左右打量一番:“這下好多了。”
隻是掀開慕羽崢蓋著腿的被子,有些為難:“這褲子咋辦?”
雖說已經剪成一條一條了,可若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那料子並非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買的起的。
慕羽崢便說:“明日你去醫館,回來的時候,請林大夫幫我來換個藥,到時讓他幫我把褲子換掉吧。”
他的腿沒那麽疼了,但這短短數日定是還沒長好,他不敢輕易亂動。
柒柒又說:“哥哥,原先你手裏攥著的那條藍色飄帶,那個要燒嗎?”
當時把慕羽崢背回來的時候,他手裏一直緊緊攥著,她拿下來之後隨手放在了炕梢,如今還在那擱著。
“那個發帶,是我阿姐做給我的。”慕羽崢神色傷感,想了想說:“柒柒,你幫我好生藏起來好嗎?”
“成。”柒柒爽快應,拿了那條藍色發帶,一陣忙活,藏到了八仙桌底下的地洞裏。
慕羽崢靜靜等著小姑娘忙完走回來抓住他的手,這才又說:“柒柒,晚些時候,你把這事兒跟在山說一聲,讓他和那些孩子交代一聲,若是有人問到他們頭上,切莫提起我來。”
據柒柒說,他被撿回來的時候,一幫孩子都在場,回來的路上也不曾避著什麽人,街坊鄰居也有看到的,他的存在算不上什麽秘密,說與不說其實沒什麽大的差別,隻能盡人事聽天命吧。
柒柒點頭:“好,我等會兒就找在山哥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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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和慕羽崢因為兩個不速之客兵荒馬亂的時候,隔壁呂家幾人聽完在山的講述,雖然還沒見到錢的影子,卻已經是一片歡樂的海洋。
整個雲中城的人都知道,林大夫是個一言九鼎之人,他說了的事,那定然是十拿九穩的。
蔓雲摸著自家弟弟的頭,高興得紅了眼眶,連聲誇讚:“我弟弟當真能幹。”
小不點在江拍著哥哥的腿,跟著鸚鵡學舌:“能幹,能幹。”
就連一直消沉頹廢的呂叔呂成文都從**掙紮著坐了起來,在不過九歲的長子肩上拍了又拍,通紅著雙眼,感慨萬千:“我兒長大了,能賺錢養家了,是爹不好,爹連累你們了,你們放心,從今往後,爹也要振作起來。”
自打呂成文腿斷了之後,每每張口便是“這樣活著竟拖累你們,還不如死了算了”“改天我就去陪你們娘了”這樣讓人膽戰心驚的消極話語,這還是他頭一遭說出如此積極向上的話來。
蔓雲和在山如釋重負,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淚,抹著抹著,父子三人又一次抱頭痛哭。
小在江不知道爹爹哥哥姐姐在哭什麽,反正他們哭他就跟著哇哇大哭,還非要擠到幾人中間去哭,爺四個放聲痛哭了一場,哭著哭著,見在江哭出個鼻涕泡來,幾人又都忍不住哈哈哈笑了。
小在江被搞糊塗了,不是哭得好好的嘛,怎麽又在笑,可他小小的腦袋瓜也想不明白,反正爹爹姐姐哥哥笑,他也跟著笑,一笑又冒出個鼻涕泡來,這下好,一家人都笑翻了。
大哭過後,又大笑一場,壓在呂家眾人心頭許久的烏雲終於散開,各個心裏敞亮了起來。
在山隻覺肩頭沉甸甸的,責任重大,他扯了扯衣裳:“那我去跟柱子和小翠說一聲,到時候我帶他們一起挖。”
蔓雲有些憂慮:“那野菜,你還能順便挖嗎?要不,我背著在江去挖?”沒有野菜的話,家裏四口人呢,糧食遠遠不夠。
在山搖頭:“姐你在家照顧爹和在江吧,我跟柱子和小翠商量商量,我們三個大的挖藥草,讓那些小的孩子挖野菜,順便幫我們,還有柒柒那一份也挖了,回頭藥草賣了錢,我們給他們一些辛苦錢。”
這倒是個好主意,蔓雲見在山心裏有數,放下心來:“那行,你去吧,談完事早點兒回來。”
在山應好,朝氣蓬勃地出門去找柱子和小翠去了,把他們從家裏喊出來,事情一說,兩個孩子都十分高興。
柱子上前抱住在山,在他背上哐哐來了兩拳,直言好兄弟,有福同享。
小翠格外高興,上次欠了大家的米,她一直記在心裏,想著若是自己能賺到錢了,定要第一時間把米還上:“在山,柱子,這事兒能不能別讓我家裏人知道,免得回頭我一文錢也落不下。”
知道她娘是個什麽德行,在山和柱子說行,反正每天能把野菜拿回家,想必小翠她娘也不會多問。
幾個孩子正商量著如何瞞過小翠家裏,就見柒柒跑了來,柒柒把慕羽崢交代的事和三人一說,三人一想慕羽崢那一身的傷,都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全都嚴肅地一再保證絕對會幫忙把他隱藏好。
在山讓小翠和柱子去把那天在場的孩子們都喊了出來,等人到齊,他板著臉交代又交代,最後把手裏撿來的一根樹棍哢一聲用力掰斷:“要是讓我知道誰出賣了伍哥,我呂在山先打斷他的腿,再和他絕交。”
這條街上一幫年歲相仿的孩子中,在山不是最大,可他一向講義氣,又最有主意,大家夥習慣都聽他的,如今見他目露凶光放了狠話,柱子小翠柒柒又全都站在他身旁叉腰助威,自然全都應好,說都聽他的。
柒柒想了想,覺得事情宜早不宜遲,於是請在山和柱子幫忙跑了一趟醫館,把林大夫請了來。
等人來了之後,柒柒把事情始末一說,林大夫看著被塗得灰撲撲的男孩,表示柒柒做的對。
幫慕羽崢拆了夾板,檢查了傷勢,發現保持的不錯,林大夫滿意點頭。
讓柒柒回避了之後,給慕羽崢把那剪得不成樣子的裏外兩條褲子脫了下來,換上了柒柒新買的褲子,之後重新給他上了藥,包紮好,拿夾板固定住。
把了脈之後發現他的內傷也在好轉,放下心來,交代了幾句便離開。
把人送走之後,柒柒便把那兩條成了布條的褲子燒了,看著全然一新的慕羽崢,她笑了:“哥哥,你這樣,就像咱們雲中城的人了。”
慕羽崢說了幾句長話,說完問:“我說話也像了嗎?”
聽著那地道的雲中城口音,柒柒震驚得不已:“哥哥,你怎麽會講的?”
慕羽崢嘴角微微彎著:“悄悄跟你學的。”
前途未卜,為了活命,他要盡快成為一個地道的雲中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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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柒柒要上工,早早起來好一通忙碌,吃過早飯,看著慕羽崢喝過藥,臨要出門,她又萬般放心不下,拉著慕羽崢百般叮囑:“哥哥,你別怕,我晌午就回來了,我會把屋門院門都從外頭鎖上……”
在山在門口喊了幾次,可小姑娘絮絮叨叨說不完,最後竟然說:“哥哥,要不我不去了,我在家守著你吧,不然萬一壞人來了怎麽辦。”
“若壞人來了,你在家也無用。沒事的,快去吧,約好的時辰,待會兒遲了不好。”慕羽崢捏著她的小手笑著說。
昨夜他忐忑不安,輾轉難眠,到後來他倒是想通了,若當真被那些人找到,那便是他的命數。
若命不該絕,自然會安然無恙。若命中該絕,再提心吊膽也無用。
柒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細胳膊小細腿,一想也是這個理,這才唉聲歎氣地出門,把兩道門仔細鎖好,跟著在山和小翠一起走了,柱子則聽在山的安排,今天帶著孩子們去挖菜,明天再換他跟著在山去醫館認藥材。
三個孩子興衝衝地趕到了醫館,恭恭敬敬朝著林大夫作揖行禮,頗有些激動:“林爺爺,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