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開心得直跳腳:“太好了。”

雲實在一旁看著兩人執手傻笑, 忍不住催促道:“柒柒,你能不能先別跳了,伍哥非得等你回來才肯拆布, 說要第一個看見你, 你趕緊的, 給伯父讓個地方。”

“哦,好。”柒柒乖巧應, 忙鬆開慕羽崢的手, 讓到一旁。

顧神醫走過去,將慕羽崢眼睛上裹了月餘之久的白布一圈一圈慢慢取下來, 又用浸濕的帕子將上麵殘留的藥漬擦幹淨, 笑著說:“好了。”

慕羽崢仍舊閉著雙眼, 伸出手:“柒柒?”

“哥哥,我在這呢。”柒柒忙把手放到他手上。

慕羽崢摸索著找到小姑娘的腦袋, 捧起她的小臉,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微眯著雙眼,適應了片刻, 便盯著麵前那張想象了無數遍的小臉, 久久凝視。

見他眼珠子動都不動一下,柒柒忐忑不安, 小聲問道:“哥哥,你能看見我嗎?”

其他人也都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慕羽崢笑了:“能。”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屋內一陣歡呼聲起, 雲實和知風兩個半大小夥子一蹦老高, 滿屋子瘋跑, 最後嫌棄屋裏地方太小,直接躥出門去,跑院裏發瘋去了。

顧神醫笑著收拾藥箱,默默出門。

廣玉滿麵喜色,拱手作揖道了一句恭喜伍哥,隨後也匆匆出門,去給公主和太尉府送信。

柒柒嘿嘿笑著:“哥哥好了,真的好了!”

看著眼前這缺了兩顆門牙,豁牙漏齒朝他傻裏傻氣笑得無比燦爛的小姑娘,慕羽崢也開心地笑了。

難怪他最近總感覺小姑娘說話漏風,問她幾次她都不說,原來竟是掉了兩顆門牙。

可他覺得,這樣的小姑娘是這天底下最最可愛,最最好看的小姑娘。

柒柒把慕羽崢捧著自己臉的手拽下來,晃著腦袋,向他展示自己的小臉蛋:“哥哥,你看我夠胖嗎?”

這些日子,每天睡前,兩個人總是要暢想一番慕羽崢眼睛好了之後的情景,柒柒總問他覺得她長什麽樣。

慕羽崢就說,她一定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可就是太瘦了,要再長胖一些。

在慕羽崢的印象中,他見過的長安城裏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姑娘,都是白白淨淨圓乎乎的小臉。

柒柒是因為又累又餓又受苦,才這麽瘦,如今家裏不缺吃的,也不需要她那麽勞累,他就想著小姑娘也要養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可他忘了,他見過的那幾個胖嘟嘟的小姑娘,大都三四歲的樣子,一臉的嬰兒肥,如今柒柒已經八歲,在抽條了,很難再長成那樣白白胖胖。

柒柒不懂他為什麽執著於她長胖些,可這陣子,卻是盡可能地多吃。如今慕羽崢一能看見,柒柒自然要問上一句她夠不夠胖。

慕羽崢認真打量,點頭:“胖是胖了些,可還不夠胖。”臉還不夠圓呢。

柒柒便認真點頭:“那我再多吃些,長成包子那樣。”說完,自己先笑得前仰後合,倒在慕羽崢胳膊上。

慕羽崢也跟著一個勁兒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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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羽崢重見光明,柒柒當即便張羅著帶他去草原上看天,看雲,看花,這是她早就答應他的。

當天下晌,柒柒就在雲實的陪伴下,跑了一趟醫館,和林大夫請假,順便把這個好消息也告訴他。

林爺爺和林奶奶都很高興,當即應允,說要是一天不夠,玩兩天也沒問題。

這一年多的時間內,柒柒早就把該認的草藥認全,各種草藥藥性背得滾瓜爛熟,不管是什麽藥草到她手上,她都無需睜眼,隻需一聞一摸,便能精準辨認。林大夫教她背的藥方子那也是信手拈來,不帶錯一個字的。

今年過完年,林大夫便讓柒柒上手處理外傷,上藥包紮,工錢給她漲到了八百文。

現如今,醫館裏要是來個受了什麽小傷的患者,那都是柒柒接待,業務已經熟練得很。

難能可貴的是,小姑娘對各種血腥傷口,竟然能做到鎮定自若,處亂不驚,這點出乎林大夫的意料,總是連番誇讚,不停地和林奶奶說她是個好苗子。

柒柒沒說,那是因為上一世,她見過太多殘肢斷臂,四處噴濺的腦漿子,拖在地上的內髒,她從一開始的惡心嘔吐,高燒不斷,噩夢連連,早就練就了一副麻木的神經。

如今再見這些斷個手指,削破點外皮什麽的小傷,簡直是不值一提。

林爺爺說了,等她能夠熟練縫合傷口,處置各種外傷後,就教她接骨,等她能接骨了,到時候給她漲到一兩半的工錢,所以她可不敢多請假,忙說請一天就好。

等到晚上,柒柒又去邀請蔓雲,在山和柱子,問他們有沒有空去草原上玩半天,幾人一聽慕羽崢眼睛好了,再加上也好久不曾出去放風,便欣然應允。

柒柒又慫恿小翠明天一起去玩,小翠知道是為了慶祝慕羽崢眼睛好了,便去和廣玉請了假。

第二天一早,柒柒和小翠裝好了糕點,拿好了水壺,等人到齊,大家夥就張羅著出門,為了不讓別人看到慕羽崢,孩子們圍成了一個圈,把他藏在裏頭。

為了安全起見,已經長成大人身量的雲實又嘎嘎嘎怪叫著在巷子裏頭跑了兩趟,成功地把左鄰右舍都嚇回家之後,眾人才簇擁著慕羽崢往巷子外走。

但凡誰家有個冒頭想偷看的,雲實就揮著拳頭朝人家跑過去,嚇得人家罵罵咧咧,說廣老板可真是缺德,這傻孩子長這麽大了也不看好點,竟放出來禍害人。

柒柒早就對雲實時不時抽風犯傻病見怪不怪了,知道他也不會真的傷人,早就不管了,由著他鬧。

這還是慕羽崢自打被柒柒撿回家之後,第一次出院門,第一次出塔布巷,他好奇地四下打量。

可孩子們為了掩護他,把他的視線給擋住了。雲實和知風一前一後護著他,比他高,柱子和蔓雲一左一右擋著他,也比他高,在山和小翠擠在縫隙裏,和他差不多高,還有柒柒牽著小在江圍著他鬧,一會兒撞一下他,一會兒磕一下他,影響他的注意力。

所以,直到走出塔布巷,慕羽崢也沒看清楚什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這兩年以來,慕羽崢長高了不少,加上沒有昔日宮中那般精細的照料,他又刻意不去擦香膏任由皮膚變得粗糙些,再加這一身的粗布衣裳,還有那隨便一根發帶紮起來的頭發,如今打眼看上去,除了五官格外漂亮些外,已經和塔布巷的孩子們沒什麽兩樣了。

再加上他那一口地道的雲中郡口音,哪怕不被孩子們小心翼翼圍著,獨自走在街上也不會引起過多的注意。

除了慕羽崢,雲實和知風,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他們四周還有無數雙眼睛關注著他們,暗中保護著他們。

孩子們謹慎小心地護著慕羽崢,一路從城北出了城。

一出城門,男孩子們就跟被關了很久剛放出籠子的野獸一樣,大聲嚎叫著,朝著熟悉的那片草原撒歡地狂奔而去。

這兩年,呂家頓頓能吃上飽飯,小在江養得胖墩墩的,邁著兩條小短腿跑不快,急得直跳腳。蔓雲抱不動,大聲喊在山,讓他回來背人。

在山嘰嘰歪歪地折返回來,朝著在江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罵了句小累贅,扛起他就跑,惹得小家夥咯咯咯笑個不停。

蔓雲不放心,牽著小翠一路追著喊慢點。

聽著那句格外熟悉的“小累贅”,慕羽崢和柒柒都笑了,兩人也牽著手跟在後頭跑。

那幫瘋了的男孩子實在是太能跑了,兩人追了一會兒還沒追上,柒柒累得氣喘籲籲,慕羽崢便背起她跑。

天空碧藍,雲朵潔白,青草碧綠,野花鮮豔。

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柒柒摟著慕羽崢的脖子,大聲地笑:“哥哥,你是飛毛腿吧。”

慕羽崢早就習慣小姑娘時不時冒出一兩個他從沒聽過的詞來,腳下加快速度,笑著應:“你說是就是。”

等終於追上,慕羽崢把柒柒放下來,柒柒走到躺成一堆的男孩子那,挨個踢了一腳:“跑那麽快做什麽。”

幾個男孩嘻嘻哈哈地躲:“你自己腿短,就不要怪別人。”

柒柒懶得理他們,見慕羽崢好像也不累,便拉著他去摘野花。

草原上的野花種類繁多,五顏六色,各式各樣,可柒柒獨愛金燦燦的金蓮花。

“哥哥,你幫我摘這個,我喜歡這個。”柒柒招呼慕羽崢,慕羽崢便應好,上前幫小姑娘摘花。

片刻功夫,兩人就摘了一大捧。柒柒坐到草地上,簡單地編了兩個花冠,一個扣在自己腦袋上,另一個戴在慕羽崢頭上,歪頭打量他,笑出一口小豁牙:“嘿嘿,好看。”

慕羽崢便也笑著回誇:“柒柒也好看。”

見他視線落在自己嘴上,柒柒像是剛反應過來自己沒了兩顆門牙,忙抿住嘴。

那欲蓋彌彰的小模樣,惹得慕羽崢忍不住笑,柒柒見他笑得開心又好看,也笑了,還故意呲牙對著他:“想笑就笑吧。”

之前慕羽崢一顆下牙掉了的時候,她看著好笑,也偷偷笑來著。

小姑娘發起脾氣來那麽凶,慕羽崢哪裏敢大聲笑,他平躺到草地上,枕著雙臂,仰頭,望天,嘴角越揚越高。

見他躺得悠閑自在,柒柒扯開他一條手臂,躺上去,翹起二郎腿慢慢晃著。

兩個孩子,頭上戴著金燦燦的金蓮花環,並排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一起看碧空萬裏,雲卷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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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羽崢眼睛好了,顧神醫又觀察了幾日,確定再無問題後,就以要繼續雲遊的名頭準備離開雲中城。

臨走那天,柒柒不舍,難過得直掉眼淚,不顧顧神醫的阻攔,硬是給他磕了三個頭,感謝他對慕羽崢的相救之恩,還有對她的授醫之恩。

有些事還不到解釋的時候,顧神醫就沒多說什麽,隻是叮囑小姑娘:“柒柒,我教你的那些,隻可用來救人,切莫拿來害人。”

見神醫伯伯說得格外嚴肅,似乎還有些擔憂,為了讓他放心,柒柒便舉手對天發誓,絕不會用那些醫術來害人。

顧神醫這才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衝眾人揮手道別,又衝慕羽崢拱了拱手,上車走了。

柒柒朝著越走越遠的馬車不停揮手,直到馬車出了巷子看不見,她才跟著大家夥轉身回去。

進屋之後,小姑娘麵朝牆,靜靜坐在炕邊,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

慕羽崢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人抱進懷裏:“別難過,以後還有機會再見的。”

柒柒把臉埋在慕羽崢懷裏,哭得抽抽噎噎:“可是,可是伯伯說,他以後不會再來、再來雲中城了。”

慕羽崢摸著她的頭:“那我們就去找他,總能有機會見的。”

柒柒隻當慕羽崢安慰她,應了好,可還是難過。

近兩年來,神醫伯伯日日帶著她配藥製藥丸,像對待自家晚輩一樣對她,和善慈祥,照顧有加,她早就把當成真的伯伯了。

前兩年她還小,把一切想得很簡單,總想著等她長大,想去哪,就能去哪。

可隨著年紀漸長,她越來越體會到,這個出行隻靠車馬的世界,想去一下哪裏是多麽艱難。

上一次和遇兒分離,她就知道,這輩子再難相見。

這一次,和神醫伯伯分開,她也知道,同樣此生難聚。

“哥哥,我討厭分別。”柒柒在慕羽崢懷裏,悶聲悶氣地說。

慕羽崢輕輕拍著她的背:“放心,我們永遠不會分開,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柒柒抬起頭,格外認真地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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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天夜裏,慕羽崢便發現,他的話說早了。

前幾天剛來過的慕雲檸再次夜訪塔布巷,把和周太尉商議過的決定告訴慕羽崢。

“白景安排自己人以江南商人吳慈仁的名義,在城裏置辦了一處宅院,過兩日,吳家會給吳小郎君招陪讀和陪練的小廝,你登門應聘,之後搬進去住。”

“你以前的拳腳師父都是宮廷中人,如今不能再用。百花坊的人在暗處行事,不便露麵。外爺另找了兩位江湖高手,他們會教你武功,順便護你安危。”

“還請了一位隱士大儒,他會教你讀書。”

慕羽崢知道,眼睛好了,他該往前走了,點頭一一應好,末了說:“柒柒也得搬過去,我們得在一起。”

見小男孩一副兩人死也不分開的鄭重模樣,慕雲檸覺得好笑不已。

可上次被一向溫文爾雅的弟弟跳腳罵過混蛋,她也不敢再亂開玩笑,點頭說:“那是自然,柒柒的房間也準備好了,你自己找個說辭同她說就好。”

“小翠也可以跟著一起過去,你們搬走之後,廣玉他們也會搬到你們隔壁去住。”

慕羽崢認真聽著,可聽著聽著一愣,“柒柒的房間?她,不和我同睡嗎?”

慕雲檸恨鐵不成鋼:“我的太子殿下,你如今都已經十一歲了,柒柒也八歲了吧,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還用我教?”

慕羽崢難以接受:“可是……”

“你眼睛都好了,還可是什麽。”慕雲檸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柒柒越來越大,以後會長成大姑娘,你們二人從今往後,必須分開住。”

慕羽崢垂下頭,沉默了。

兩年多的日日夜夜,他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

從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後來的心中安定,過去那漫長的歲月,他早就習慣在夜裏一伸手,就能摸到小姑娘的小手,小臉……

也習慣於把那一睡著就蜷成一小團的小姑娘抱在懷裏,摸著她那毛糙糙亂蓬蓬的小腦袋,他無比心安。

這麽久以來,他從來沒想過,他的眼睛一好,兩個人就要分開睡。

可是按道理,按規矩,他們,是該分開了。

慕羽崢沉默許久,萬分沮喪地開口:“阿姐,可是分開住柒柒會怕,我怕跟她說,她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