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好吧。”不能跟著一起去,柒柒有些失望,可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那哥哥你要去多久, 什麽時候回來?”

“快則兩月, 慢則……”慢則多久,慕羽崢半天沒說出來。

接替周家父子鎮守北境的韓將軍舊疾複發, 已經起不來床, 若韓將軍有個什麽意外,北境大軍將群龍無首, 消停多年的匈奴恐將卷土重來, 剛剛安定了幾年的大興北境怕是又將陷入戰火之中。

韓將軍病重的消息秘密傳回京中, 皇帝想派人接替韓將軍領軍北境,讓韓將軍回京養傷, 奈何,除了周太尉和周錦林父子二人,朝中一時竟無將可用。

皇帝大發雷霆, 直接氣病了, 如今已經病了月餘之久,有越發嚴重的跡象, 已經連著數日未曾上朝。

朝中動**,東宮空虛, 朝臣連番上書,奏請陛下另外冊立太子。

如今,幾位久居封地成年皇子, 皆以侍疾的名義, 被召回京中。

哪怕時機尚未成熟, 哪怕當年害他的幕後之人尚且未被完全揪出,他這個前太子,也不得不回去了。

他這一行,不光要重回東宮,還要將北境軍權拿到手,注定血雨腥風,無比凶險。

“哥哥?”柒柒見他半天未答,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慕羽崢扯了扯嘴角:“得看吳小郎君要辦的事,幾時能夠辦妥。”

柒柒又問:“那幾時走?”

慕羽崢:“兩日後。”

兩日後的清晨,慕羽崢臨行前,柒柒把她煉製的那些藥丸全都給他裝好帶上,又從攢了幾年才攢夠的五十兩銀子裏拿出二十兩,讓他在路上花。

慕羽崢把藥丸揣好了,沒帶銀子,反倒另外拿出二十兩,說是這次陪吳小郎君出遠門的賞錢,他在路上吃喝都包了,用不上,就留在家裏。

這是兩個人頭一回分開,還要分開這麽久,柒柒想著幾個月都見不到,忍了又忍,還是扁了嘴,眼淚汪汪。

柒柒伸出胳膊,慕羽崢彎腰,她把胳膊環在他脖子上,和他貼著臉,絮絮叨叨好一番交代。

慕羽崢把小姑娘抱起來,轉了兩個圈,又往空中丟了丟,見她笑了,才又把人緊緊抱進懷裏:“柒柒,等哥哥回來。”

“好,那我送你出門。”柒柒鬆開他。

可慕羽崢拒絕了,揉了揉她的頭發:“吳小郎君說了不讓送,你在屋裏待著吧。”

哎,給人當差就是這樣不好,柒柒沒辦法,點點頭,把他送到院門,目送他離開。

臨出院門,慕羽崢又抱了抱小姑娘,這才轉身,大步走了。

等他走得不見人影,柒柒還是沒忍住,躲著人偷偷跑到院子角落,費勁爬上牆頭,看著他們一行人騎馬走遠。

柒柒抹了抹眼睛,從牆頭上跳下來,跑回院子,收拾了東西,背上小挎包出門去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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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羽崢走後那晚,柒柒怎麽也睡不著,抱著被子去了東屋,滾來滾去還是睡不著,最後又抱著被子去了西廂房,和小翠一起睡。

每天晚上睡前,她都要嘀咕著,哥哥走了兩天了,哥哥走了五天了,哥哥走了十天了,哥哥走了十五天了……

一天一天這樣數著,不知不覺中,就數到了七十天。

慕羽崢走了這麽久,杳無音信,柒柒開始焦急起來,忍不住再一次去找了管家問情況,管家和善地說暫無消息,多的並不肯透漏,說是不知情。

平日裏上工還好,忙忙碌碌,一天很快也就過去。

可這一日柒柒休息,便覺得時間難熬,在家坐臥難安,就拉著同樣休息的小翠回了一趟塔布巷,去呂家打聽消息。

蔓雲和呂叔熱情招待了她們,說在山也沒來信。柒柒便也無心多待,跟小翠告辭離開。

蔓雲送她們到大門口,拉住柒柒,麵帶憂色:“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在山走的時候,給了家裏二十兩銀子,說是這一次出遠門吳家給的賞錢。”

柒柒點頭:“我哥哥也領了。”

“我知道,柱子也拿了。”蔓雲憂心忡忡,“可在山給我爹磕了三個頭,還悄悄和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麽萬一路上遇險回不來,我爹和在江就托付給我了。”

一聽這話,柒柒想起,慕羽崢和她說要走的那個晚上,他的神情莫名凝重,她心裏一個咯噔,臉色一白,緊緊拉住蔓雲的手:“在山哥他為什麽說這樣的話?”

小翠見兩人都要哭了,忙開口安慰:“出門在外,路途遙遠,怕是在山也隻是擔心出什麽意外,隨口那麽一說。吳家那邊不是什麽動靜都沒有嘛,要是有事,早就傳來消息了。”

柒柒和蔓雲一聽也是,齊齊轉頭對著一旁:“呸!呸!呸!”

連呸幾口之後,兩個女孩默契地不再說這不吉利的話題。

“蔓雲姐,你什麽時候成親?”柒柒強行扭轉話題,說起開心的事情來。

蔓雲今年十七歲,前年年底,就和城南豆腐鋪趙老板的大兒子定了親,那時候就說好,今年成親。

可這個開心的話題,卻沒讓蔓雲開心起來,她臉色微微一僵,伸手捋了捋頭發,“還不知道呢。”

上次見麵,她們問起的時候,蔓雲還一臉害羞地說在看日子,怎麽又改口了。

一看蔓雲的表情不對,又似乎是不願多說,柒柒和小翠對視一眼,沒再追問。

但臨走前,柒柒還是說:“蔓雲姐,如今在山哥不在家,你要是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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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天,八十天,九十天……

隨著慕羽崢離開的天數越來越多,柒柒的日子越發難熬起來,一張小臉整日皺著,寢食難安。

她幾乎每天都要找吳府管家問上一問,可卻依然沒有消息。好在,碩大的吳府一切運作照常,她才略微安心了些。

熬過了炎炎夏日,又熬過了涼涼秋日,一場大雪過後,雲中郡入了冬。

這一日,柒柒正在醫館拾掇草藥,八歲的小在江腫著半張臉,嗷嗷大哭,找上門來,帽子也沒戴,臉凍得通紅。

“怎麽了?”柒柒忙放下手裏的活,走過去拉住男孩到火爐邊烤火,冷臉問:“誰打的你?”

小在江憤怒得緊握雙拳:“柒柒姐,豆腐鋪那群王八犢子上門來退親。”

柒柒暗道果然,接過林奶奶送過來的熱糖水遞到在江手裏:“你先喝了暖暖身子。”

在江咕嘟咕嘟喝完,抹了一把眼淚,把事情說了。

兩家定親的時候,趙家就是看上了在山在吳家小郎君身邊當差,前途無量,想借著他的關係,攀上富商吳家。

本來兩家說好今年成親,可在山突然出門,遲遲不歸。

趙家就擔心在山出事,這條線沒了,就有些覺得呂蔓雲配不上他們家。

又擔心往後成了親,蔓雲總得貼補娘家,照顧娘家,就改了口,說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現在,在山仍舊未歸,趙家人就上門來退婚。

可這一家人,想退婚,又不肯把過錯認在自己身上,非找了個什麽算命的,說蔓雲命硬,福薄,克母,克兄,以後還得克夫。

本來,依著呂成文與人為善的性子,強扭的瓜不甜,都是一個城住著,婚姻不成仁義在,趙家要是好聲好氣商量著,把擔憂和難處說了,呂成文頂多斥責對方幾句不夠仁義,這婚,退也就退了。

畢竟,人家瞧不上自家閨女,沒必要非得賭氣,把自家閨女的一輩子搭上去。

可他們不該這麽詆毀蔓雲的名聲,更不該說在山死在了外頭。

呂成文雖沒什麽大本事,可卻格外護犢子,尤其是全家人都在惶惶不安,擔心在山當真出事的當口,一聽這話,當即火冒三丈,操起棍子,就要把人打出去。

趙家那幾人也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趙家父子,趙婆子,一擁而上。

蔓雲和在江見父親吃虧,自然也都上去幫忙,可一個是從來沒打過架的年輕姑娘,一個是八歲的孩子,一個腿還有毛病,一家人還是吃了虧。

趙家人打完之後,放話要呂家退還信物,還得賠他們五兩銀子的醫藥費,不然明兒還來打。

在江說完,抹著眼睛:“柒柒姐,我爹和我姐不讓我來找你,可我不知道找誰幫忙。”

前些年北境戰火不斷,呂家的親戚,死的死,搬走的搬走,雲中城沒剩什麽了。

柒柒聽完,怒意衝頭,小臉緊繃:“豈有此理。”

柒柒轉頭和林奶奶請假,讓她跟出診的林爺爺說一聲,穿好鬥篷,跟林奶奶借了個頭巾往在江頭上一包,暖手筒給他掛在脖子上,帶著他出了醫館。

寒風刺骨,刮起的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柒柒漸漸冷靜下來,站在路口,靜靜思考。

慕羽崢走的時候,跟她說過,要是遇到什麽事需要幫忙,就去找吳府管家,或者找隔壁廣玉他們。

雖然在吳府住了這麽多年,大家也熟悉了,可她總是覺得不好勞煩別人。

想了想,柒柒帶著在江去了廣玉家裏,敲門進去,問雲實和知風可不可以跟她走一趟,幫她撐個場麵。

雲實和知風留在雲中城的任務就是保護柒柒,自然一口應允,說正閑得無聊呢。

有了幫手,柒柒底氣足了些,邊走邊交代:“不用你們動手,隻要幫我嚇唬住他們就行。”

“動手也可以,好久沒打架,我們手正癢癢呢,你回頭請我吃頓好的就成。”二人說著,跟著柒柒先去了塔布巷呂家。

一進門,就見蔓雲紅著眼睛正在收拾亂糟糟的家裏,呂成文坐在一旁修著砸壞的凳子,滿臉愁雲,唉聲歎氣。

見到幾人進門,蔓雲和呂成文都很驚訝,可一看到躲在後頭的在江,都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當即訓斥在江給柒柒添麻煩。

柒柒搖頭讓他們不要多說,直接問起了兩家之間的經濟牽扯。

一問這才知道,呂叔給蔓雲打了四個箱子和兩個櫃子做嫁妝,可家裏頭堆滿了木料和做了一半的貨,櫃子箱子沒地方放,就挪到了院子裏,拿東西蓋著。

年初的時候,趙大郎過來,說這樣好的家具擱在外頭風吹日曬的,不都糟蹋了,不如就先拉去他家。

當時兩家正在商量成親的日子,呂家也就沒想,讓他拉走了。

柒柒點頭:“除此之外呢?”

蔓雲搖頭:“沒有了,定親的玉佩剛才丟給他們了,我們的他們也還了回來,如今他們就說要五兩銀子醫藥費,那些家具不肯還,說是耽誤了趙大郎兩年,就算賠償。”

“臭不要臉。”柒柒黑著臉說,又問:“呂叔,蔓雲姐,這口氣你們要咽嗎?”

她要出頭,總得問明白事主的意思。

父女二人還沒答話,小在江先開了口:“我咽不下去。”

蔓雲抹著眼淚:“柒柒,這事是憋屈,可如今在山不在家……”

呂成文重重歎氣,抬頭看著柒柒:“柒柒啊,這個虧呂叔不會吃,但呂叔自己想辦法,你趕緊回家去,別攪和進這些爛事裏頭。”

柒柒知道他們是怕連累自己,可她不能袖手旁觀,一家人以前那麽幫她,如今呂家出事,她要是遠遠躲開,她還算人嘛。

她也不廢話:“這事我管定了,帶上家夥事,咱們去豆腐鋪。”

見她如此,呂叔看著柒柒身後的雲實和知風,略微一琢磨,也不磨嘰,手上的刨子一撂,起身:“那就走。”

一家人穿好襖子,戴好帽子,各自拎了個趁手的家夥事,柒柒也抄了根棍子,氣勢洶洶出了門。

從塔布巷往外走,柒柒又喊了幾個和在山玩得好的兄弟,在山走的時候和大家夥交代過,家裏有事幫把手,先頭打架是在呂家屋裏,大冬天門窗關得嚴實,大家夥都不知道。

柒柒也不是打算讓他們幫著打架,主要是要討公道,必須人多勢眾,尤其是對待趙家那樣的惡人。

塔布巷的孩子們從小一起長大,又有著當年挖野菜,趕拍花子的交情,有事向來抱團。

何況平時在山也沒少幫他們,一聽說蔓雲受了欺負,各個義憤填膺,抄了家夥事就跟上。

柱子爹娘聞信出來,非得跟著一起去,說如今倆孩子在外頭,他們在家裏的就該相互幫襯著,柒柒想了想也在理,也就沒勸。

一路喊過去,等一行人出了塔布巷的時候,竟有二十多號人,疾步匆匆,浩浩****。

到了豆腐鋪子的時候,正趕上趙家出攤。

這黑心肝不要臉的一家人,一大早去呂家欺負完人,竟然跟沒事人一樣做起了生意。

城南就這一家賣豆腐的,冒著熱氣的豆腐一擺出來,就有百姓圍上來。

柒柒帶著人殺氣騰騰走過去,把鋪子攤圍了個水泄不通,買豆腐的百姓一看這群人這架勢,手裏還都抄著家夥事,嚇得立馬躲開,卻也不離開,就遠遠地看著熱鬧。

趙家婆子變了臉色,趕緊進鋪子,把家裏兩個男人喊出來。

趙大郎手裏拎著切豆腐的刀,淩空比劃著:“想幹什麽,你們想幹什麽?”

柒柒上前一步,把棍子往地上一頓,伸出三根手指頭:“三件事。”

“一,你們打壞了呂家人,我們上門來要醫藥費,也不多,就十兩。”

“二,把呂家的家具完好無損,原封不動送回去,若是你們用過了,按價賠償。”

“三,你們不仁不義在先,又詆毀呂蔓雲的名聲在後,我要趙大郎給呂蔓雲跪下來道歉。”

她想過了,談判,就得提高價碼,談著談著,才能達到自己要的目的。

呂家父女幾人沒說話,來的路上就說好了,柒柒來談。

東西院住著,柒柒先是救了慕羽崢,後又從賭坊打手那裏救下了小翠,呂成文和蔓雲清楚知道,柒柒是個有主意的,嘴皮子也厲害,就說好,聽她的。

何況他們父女二人如今還氣得不行,情緒激動,也沒法冷靜地談。

柒柒這話一說完,趙家三人跳腳大罵。

“做夢,你看看我們這一身一臉的傷。”

“我早就聽說你是個小潑皮,沒想到你還真是。”

“趕緊滾,再不滾,我們去報官。”

……

柒柒就知道,這種人你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是不會好好說話的,她對雲實說:“幫我把他按到案板上。”

“好嘞。”趙家幾人嘴巴不幹不淨,雲實和知風早就聽不下去了,一聽這話,抬腳就要上前。

還不等雲實挨到趙大郎,人堆裏擠過來一個女子,手裏抄了把大菜刀,護到趙大郎麵前,來回揮舞著:“我看誰敢動他一下試試!”

趙大郎躲在那彪悍的女子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那女子回頭,二人眉目傳情。

柒柒看著那女子和趙大郎之間的親昵舉動,回頭去看蔓雲,就見蔓雲氣得直哆嗦,她當即反應過來怎麽一回事。

原來這趙大郎不光是覺得在山回不來,這還和別人勾搭上了,這才迫不及待地以那麽下三濫的方式要退婚。

柒柒看著那女子紅潤光滑略顯豐腴的臉,心底冒出個個大膽的猜測,她給雲實使了個眼神。

雲實領會,一手刀劈在那女子拿刀的手腕上,菜刀應聲落地,他擒住那女子的雙手,將她拎到柒柒麵前。

柒柒擼起她的袖子,抓著她的手腕把脈,隨後冷笑一聲,湊近她低聲說:“孩子都有了啊。”

“你胡說。”那女子臉色大駭,掙紮著想掙脫雲實,卻無能為力。

柒柒盯著她的臉,接著說:“我猜,這孩子,是趙大郎的吧。”

寒冬臘月,女子額頭上刷刷往出冒冷汗,臉色一片煞白。

柒柒猜中了,在心裏冷哼一聲,心道難怪趙大郎這麽急著退婚呢。

她沒打算宣揚出去,但也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不管這兩個人是誰主動的,在趙大郎和蔓雲還有婚約的前提下,這兩人幹出這樣的事,那就是對蔓雲的不尊重。

現在知道了這個情況,那倒是好談了,至少不用大動幹戈了。

柒柒拿棍子指了指趙家鋪子,和那女子說:“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你去跟他們談,談妥了,這事就算了了,談不妥,別怪我把趙大郎要退婚的真正原因公之於眾。”

說完,她給雲實使了個眼色,雲實鬆了手,那女子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嚇得半天沒敢動的趙大郎急忙上前,把人扶了回去。

柒柒衝那女子豎起一根手指,好心提醒:“一炷香。”

那女子麵色慘白,靠在趙大郎身上,招呼趙家人進了屋。

很快,屋裏傳來重重的巴掌聲,哭泣聲,責罵聲,還有爭吵聲。

柒柒很意外,看來趙家老兩口還不知道自家兒子幹了這樣的缺德事,但這不關她的事,她隻要結果。

柒柒被塔布巷的人圍在中間,外頭又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在看熱鬧,大家夥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柒柒拄著棍子,靜靜聽著,這才知道,原來那姑娘是隔壁鹵肉鋪子家的。

呂家父女倆雖然沒聽到柒柒剛才和那女子的對話,但看剛才柒柒把脈,再看那兩人的互動,也猜到個七七八八,恨得直咬牙。

估摸著是怕此事鬧出去丟人,不到一炷香功夫,趙家三人走了出來,趙大郎臉上頂了個大大的巴掌印,那女子卻是在屋裏沒再露麵。

對於柒柒提出的條件,他們竟然全答應了,絲毫沒有討價還價,這倒是出乎柒柒的意料之中,但這也是他們欠呂蔓雲的。

因為從剛才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口中,柒柒已經聽到有人在議論蔓雲命硬了,想也知道,是他們這些狗雜碎造謠說出去的。

蔓雲姐要是落下個命硬克夫的名聲,以後再想嫁個好人家,怕是難。

見他們好說話,柒柒回頭問了呂叔家具多少錢,呂叔報了個價,柒柒如數告訴趙家人,一會兒功夫,他們就湊齊了銀兩交到了柒柒手上,柒柒遞給呂叔。

隨後又靜靜看著趙家人,等著他們做最後一件事。

看著冷風中拄著棍子冷眼看著他的小姑娘,趙大郎一咬牙,走到呂蔓雲麵前,跪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不仁不義,退婚在先,造謠敗壞你的名聲在後,我對不起你,在這給你賠不是了。”

呂蔓雲狠狠呸了他一口,在江上去踹了他兩腳,這事就算完了。

事情解決,柒柒也不多留,冷冷掃了一眼趙家老兩口,轉身就走。

賠了銀兩,又當街丟了大臉,趙家婆子潑婦了一輩子,哪裏忍得了,衝著柒柒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惡毒地低聲咒罵:“小潑皮,看你那猖狂勁兒,一輩子你都嫁不出去。”

“你個醃臢老狗。”雲實轉身就要去教訓她,柒柒扯住他:“隨她放屁。”

趙家婆子見罵到頭上了,柒柒也沒怎樣她,越想越覺得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想想那麽多銀子白白給出去,腸子都悔青了,得寸進尺繼續罵街,聲音也不壓著了:“還有你們老呂家,我就睜著眼睛看著你們家那大小子能不能回來,別說我咒你,我看哪,這麽久人都沒回,怕是早就……”

如果在山哥回不來,那哥哥呢?

這話觸到了柒柒這些天心底深深的恐懼,她眼神發狠,轉身衝回去,揮著手裏的棍子,狠狠抽在趙婆子胳膊上:“閉嘴!”

趙婆子慘叫連連,抱著胳膊東躲西閃,也顧不上罵了。

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趙家兩個男人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去擋。

雲實和知風明白柒柒為什麽發狂,上去兩腳就把那兩人踹翻在地,一人踩著一個,不讓他們動彈。

趙婆子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一邊躲一邊罵著:“你個小潑皮,你敢當街打人,來人呐,快去報官哪!”

柒柒不想聽她說話,手裏的棍子發瘋一樣掄著,嘴裏不停地喊著“閉嘴”二字。

她隻有一個哥哥,她隻有一個親人,他不能不回來。

塔布巷眾人早就見識過柒柒的厲害,她追著拍花子罵,和賭坊的打手對峙,從來都是冷靜又大膽,但從來沒見過她今日這樣,一時都呆住。

蔓雲也被小姑娘嚇到,想上前拉她,可她手裏的棍子滿天掄,她沒法靠近,在一旁急得不行:“柒柒,咱回家吧。”

見小姑娘情形不對,雲實和知風對視一眼,鬆開腳下踩著的人,就想去把柒柒拉開。

柒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她就是不要聽到那樣的話,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隻知道不能讓這趙婆子張嘴,不能讓她說話……

柒柒正發著狂,猛地被人從身後淩空抱起,她以為是雲實,扭著身子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柒柒,是我,哥哥。”慕羽崢把瘋了一樣的小姑娘轉了個身,單手按進懷裏,大手兜著她後腦勺,輕聲安撫著。

柒柒一愣,抬起頭來,待看清抱著她的是誰,不管不顧哇一聲哭了:“哥哥,你怎麽才回來啊。”

慕羽崢心酸不已,拿下她手裏還緊緊攥著的棍子,扔給雲實,抱孩子一樣,將小姑娘放在胳膊上,抱著往回走。

柒柒趴在他肩上,哭著伸手往後指:“那趙婆子說、說你回、回不來了。”

“別哭,我這不回來了嘛。”慕羽崢安撫著拍拍小姑娘的背,回頭吩咐一句:“在山,你家的事處理好了再回來。”

那頭已經和家人歡喜相聚的在山聽到,高聲應了一句,冷臉看向趙家幾人,上去一腳就踹翻了豆腐攤子,一拳砸在了趙大郎臉上:“狗雜種,趁老子不在家,欺負到我家裏來了,老子今天揍死你……”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柒柒坐在慕羽崢胳膊上,一路走,一路哭訴。

慕羽崢單手把身上的大氅解下來,將小姑娘裹得嚴嚴實實,耐心十足地一路哄著。

一直到回到了小院,柒柒才把壓在內心深處的擔憂和恐慌哭完了,她從慕羽崢胳膊上下來,扯著他仔細打量。

頭戴玉冠,身著錦袍,貴氣十足。

柒柒左右打量他許久,“哥哥,你和以前看起來不一樣了,我好像不認識你了。”

慕羽崢笑著摸摸她的頭:“胡說,不過是瘦了些,又長高了些而已。”

柒柒便踮著腳,雙手扳著他的臉看,點頭:“還真是瘦了好多。”

久別重逢,柒柒格外高興,拉著慕羽崢問這問那,慕羽崢一一回答,末了主動說起:“柒柒,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一聲。”

柒柒見他格外嚴肅,正了臉色,乖巧點頭:“好,你說。”

慕羽崢:“回來的路上,我們機緣巧合結識了來北境巡查的太子,太子殿下對我們幾個頗為賞識,給了我們一份差事。”

這次回京,他可謂九死一生,但在眾人的努力下,他終於重回東宮,又拿到了北境大軍的控製權。

大事辦妥,他領了聖旨和兵符,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這一路上,他想來想去,想著該怎麽跟柒柒說他的身份。

雖然事出有因,但他到底是騙了她這麽多年。

小姑娘脾氣大得很,到時候要是覺得他耍她,怕是他沒有好果子吃。

思來想去,他決定先跟她說他結識了太子,在太子身邊當差,回頭多說說太子的好話,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坦白。

“太子?”柒柒傻眼了,抓著他的手,疑惑地小聲問:“可我怎麽聽說,太子早就不在了呢。”

慕羽崢麵不改色:“新任太子。”

柒柒心底莫名擔憂起來:“哥哥,不說伴君如伴虎嘛,要不這差事咱別幹了,我看跟著吳小郎君當差就挺好。”

慕羽崢溫聲解釋:“吳小郎君也投奔了太子,在山和柱子也都跟著去了,我要不去,吳家這一份差事也得丟。”

柒柒苦著臉:“啊,這樣啊。”

慕羽崢點頭:“再說,每個月有十兩銀子的月錢呢,還管吃管穿,我這一身衣裳就是……”

柒柒剛還愁眉苦臉,一聽這話,聽都來不及聽完,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難以置信道:“多少?每個月多少?十兩?”

他就知道。慕羽崢忍笑,認真點頭:“是十兩。”

柒柒歡喜得手舞足蹈:“一個月十兩,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兩,我的天,這不是發大財了。”

照這個速度下去,他們幹上幾年,就能攢下不少銀子,到時候買一輛馬車,就可以往南邊溜達溜達了。

“哥哥那你還等什麽,快去上工啊,這可耽誤不起。”柒柒說著,扯起慕羽崢,站到他身後,頭手並用,頂著他背,就把人奮力往外推。

慕羽崢哈哈大笑,單手把小姑娘從身後撈過來,曲指敲敲她額頭:“小財迷,今兒剛到,奔波了一路,放假。”

柒柒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這一算,耽誤一天得扣不少錢呢吧。”

柒柒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問:“什麽差事啊,有沒有危險?”

慕羽崢:“太子洗(xiǎn)馬。”

“顯馬?”柒柒沒聽過,伸出手:“怎麽寫的?”

慕羽崢便寫在她手心上,給她看。

看著那倆字,柒柒恍然大悟,一副什麽都懂的模樣:“洗馬啊,我知道,不就是給太子洗馬牽馬的嘛,那行,那沒什麽危險,你去幹吧。”

慕羽崢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好。”

已經過了午飯時分,想著廚房怕是沒飯領了,柒柒就想著帶慕羽崢出門吃頓好的,剛跑到西屋衣櫃那去翻錢匣子,就有人提了食盒敲門送來了。

不過等柒柒出去看,慕羽崢已經接過食盒,把人打發走了。

柒柒納悶不已:“稀奇了,今兒怎麽還送上門來了。”

慕羽崢笑了笑:“洗了手快來吃。”

如今他身份公開,吳府上下無需再藏著掖著,飯菜自然是要送上門的。

可柒柒這,他還沒說妥,回頭還是得交代幾句,再演上一陣子。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平日裏,兩人都是對著桌子坐,可好久不見,柒柒便親昵地挨著他坐,一頓飯下來,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不知道喊了多少遍。

慕羽崢一直笑著,不停地給小姑娘夾菜。

吃過飯之後,跑了一大上午的柒柒開始犯困,她也不回西屋,就賴在慕羽崢這裏,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和他閑聊。

慕羽崢歪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胳膊:“先前在街上,為何生那麽大氣?”

柒柒扯著他一縷頭發卷在手上玩:“她說在山哥回不來,我不想聽。”

慕羽崢摸摸小姑娘的腦袋,輕輕歎氣:“傻瓜。”

柒柒不服,帶著被子踹了他一腳:“你是大傻瓜。”

踹完這一腳,兩個人都笑了,慕羽崢大手遮住柒柒的半張臉:“快睡。”

柒柒哦了一聲,沒一會兒,呼吸勻緩,睡著了。

---

接下來的日子,慕羽崢早出晚歸,柒柒早上起來趴東屋門一看,他走了,晚上回來趴東屋門一喊,人還沒回。

她不光見不著慕羽崢的麵,就連在山和柱子也好久都沒見著了。

柒柒感歎,這高工錢的差事,就是不好當啊。

不過柒柒每天都要等到他回家,和他見上一麵,說上幾句話才睡。

後來柒柒在街上,無意中聽說了關於太子的一些閑話,說什麽京城之中儲君之爭,太子手段狠辣,鬥敗兩個皇子,才上了位。

柒柒就有些擔心,特意問了慕羽崢情況,慕羽崢便說除了忙,一切都好,柒柒也就沒再多想。

這一日,柒柒和小翠都休息,兩個小姑娘閑來無事,就出去逛街買零嘴。

如今家裏有個高收入的人,柒柒買零嘴不用再像以前那麽精打細算,買瓜子都能整斤整斤地買了。

柒柒買了一斤炒得噴噴香的瓜子,小翠買了一包甜滋滋的黍米奶糕。

兩個小姑娘各自吃完一塊奶糕,一人抓了一把瓜子,嗑著往前走,打算去裁縫鋪子瞧瞧。

正走著,前頭就有人呼呼往北邊跑:“太子殿下正在北城門巡視,走啊,快去看看。”

“太子殿下?那豈不是能看到哥哥當差的樣子。”柒柒有些興奮,拉著小翠就跑:“咱們也去看看。”

兩個小姑娘跟在那些人後頭,一氣跑到北城門。

柒柒站在人群中,放了一個瓜子在嘴裏,嘎嘣嗑開,抬眼四下裏找尋慕羽崢的身影。

他那麽高,又長得那麽顯眼,柒柒一下就找到了。

小姑娘嘎嘣又嗑了個瓜子,一雙黝黑漂亮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語氣無比驕傲:“我哥哥可真好看。”

那麽一大群人裏頭,哥哥最好看呢。

小翠拿胳膊撞了撞身邊笑得傻乎乎的小姑娘,小小聲說:“柒柒,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兒呢。”

柒柒納悶:“哪裏不對勁兒?”

小翠用下巴指了指城樓上,湊到柒柒耳邊輕聲說:“你看,所有人都圍著伍哥,那幾個穿鎧甲的將軍大人,還有那兩個穿官袍的官老爺都對伍哥點頭哈腰的,還有吳小郎君和在山他們幾個,都站在伍哥身後…”

“柒柒,我怎麽覺得,這些人裏頭,伍哥的官最大呢。”

“還有,伍哥那身衣裳那麽華麗,就光說那件大氅,是洗馬牽馬的人穿的嗎?”

小翠說著說著,想起了以前自己那些疑神疑鬼的猜測,她抓緊了柒柒的胳膊,眼睛瞪大:“柒柒,你說伍哥該不會是……?”

柒柒嘴裏正放了個瓜子,還沒嗑,她聽著小翠的話,觀察著城樓上的眾人,觀察著觀察著,原本笑容燦爛的小臉就板了起來。

在慕羽崢身後站著的在山湊上前,往城樓下指了指,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慕羽崢的視線看了過來。

柒柒和他的目光對上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是冷的。

轉瞬,他的嘴角就有了弧度,像是在對她笑。

柒柒哼了一聲,把頭扭開。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慕羽崢那雙好看的眼睛,總是那麽溫柔的眼睛,目光還能那麽冷呢。

柒柒承認,有時候她有些神經大條,稀裏糊塗,但她又不是蠢蛋。

看著眼前這個情形,再一回想這麽些年的種種,她猜到了慕羽崢的身份。

“哢”一聲,柒柒嘴裏含著的那顆瓜子嗑開了,她把手裏沒嗑完的瓜子往腰間小挎包裏一揣,扭身就走,氣呼呼道:“小翠姐,咱們回去搬家。”

小翠追上柒柒,回頭看了兩眼,不解道:“往哪搬?”

柒柒小臉鐵青:“搬回塔布巷。”

小翠驚訝問道:“那伍哥呢?”

柒柒咬牙:“我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