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這一病就是幾天, 最後連在南方旅遊的江奶奶都驚動了,在江凜出院前一天著急忙慌的坐飛機趕了回來。江奶奶下飛機還沒往醫院邁步就被江雲嵩攔了下來,板著張臉說醫院細菌多, 她這麽大年紀跑趟醫院為了看江凜一眼可不值。
江奶奶拄著拐棍站在醫院門口想了想也是這麽個道理, 挑起拐棍打了下江雲嵩的小腿, “你還知道會傳染?”
江雲嵩皺眉, 大庭廣眾之下,他穿著正裝挨了一下多少有點沒麵子,低聲說,“媽, 在外麵呢,給我留點麵子。”
江奶奶冷哼了一聲, 又抄起拐棍打了他一下,力道比第一下還要重,“留麵子?我看你是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了!”她指了指醫院, 中氣十足的繼續說,“你知道醫院細菌多你還讓佑佑天天往醫院跑?你這個叔叔怎麽當的?那孩子肺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生個病我可沒臉下去和青寺交代!”
江雲嵩無奈扶額, 前後左右裏裏外外他都不是人,兒子難做爹也難做,“您覺得我是能攔得住誰?江凜那個臭脾氣您比我清楚多了, 眠之更不用說, 您就說,我的話他倆誰能聽?”
江奶奶白了他一眼,上了江雲嵩秘書的車, 甩了一臉自己兒子汽車尾氣先行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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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雖然在一個基地上班, 但是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型,八竿子打不著的同事, 一個地上跑一個天上飛。最後江雲嵩厚著一張老臉親自跑了趟空飛訓練基地找了林隊長說家裏江奶奶實在擔心又給江凜批了一天假,走到門口想起江奶奶的話連帶著給紀眠之也批了一天。
基地最近新的訓練計劃和新機設計都走不開人,本來江凜這一病就耽誤不少事,江雲嵩還跑過來給兩個頂梁柱請假,氣的林隊長胡子都要歪了,指不定一會把齊覃喊過來加班的時候胸口得被氣得多疼。
齊覃這人哪哪都好,就是多餘一張嘴。
果不其然,林隊長把齊覃喊辦公室好聲好氣的說了始末之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敲了敲桌麵,“替江凜分擔點也不是不行,老林你單獨找個本兒,把我替江凜加的班都給我記下來,精確到分秒,高低等我結婚生孩子之後讓他還回來。”
“誰還能一輩子單身了?我還就不信我這輩子就談不了這個戀愛了!”
“另外,老林我得給你提個建議,以後在基地張貼幾張告示,別整辦公室戀愛行不行?我眼紅,萬一哪天嫉妒心上頭了,我怕您痛失左膀右臂。”
一句接著一句的聽的林隊長腦門直跳,什麽禁止辦公室戀愛,現在政策這麽好,他們自製力本來就比平常人要好一些,因為感情這檔子事沒腦子發瘋的基本為零。
不過齊覃眼紅這事也不是沒可能,特別是這混子單了這麽多年,林隊長也算是看著齊覃一路過來的,對他那點破事了如指掌,試探性的問了句,“最近外交那邊,有幾個任滿回國的,聽瀾也在其中,要不讓你阿姨給你們倆重新牽牽線?”
任滿回國?齊覃摸了下後頸,冷冷抬眼,“趙聽瀾也回來了?”
“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趙家一年到頭這個調走那個也調走的,趙家老太太不願意了,說臨了了身邊孤零零的就剩個老頭陪著,聽瀾心軟就調回來了。”
“你們兩個當時也算是年輕氣盛,事業心都重,現在也都穩定了,你也不用跑西北,她也從法國回來了——”
林隊長話才說一半,齊覃站起身打斷,“得,您看著安排吧,隻要不是趙聽瀾,都行。下午還有訓練,先忙去了。”
某某戀愛腦的消息是頂頂的靈通,晚上訓練結束回宿舍的時候,江凜也不洗漱,大喇喇的拖過凳子,疊腿,嗤他,“齊隊今天下午狀態可不怎麽對勁喔,怎麽外交部調換幾個人員能讓咱們齊隊跟丟了魂似的,嘖。”他滿臉認真,嗓音也透出一股子正兒八經的意味,“要不你改行吧,我看著齊泊簡早晚能頂替你,正好明年我立個功好娶老婆,外交部應該缺保安,你找老林求個情沒準能讓你去。”
“滾犢子。”齊覃走近衛生間,門被他用了勁帶過去,震的玻璃都抖了一下。
江凜看著緊閉的衛生間門,俊臉上掛滿了大仇得報的笑意,甚至還得寸進尺的嚷著要給趙聽瀾介紹男朋友,衛生間內也十分應景的響起一陣瓶瓶罐罐倒地的聲音。
本來就不錯的心情,突然更好了點,特別是,明天還休假。
翌日,紀眠之站在衣櫃前挑挑揀揀半天才選好衣服,等磨磨蹭蹭化完妝之後已經快十點了,她拎包出去的時候,江凜正靠著車門打電話。
見她過來,江凜對著話筒說了句,“佑佑過來了,讓她和你說。”然後用口型說了對麵是江奶奶。
紀眠之接過手機上車,江凜開車。
手機開著免提,江奶奶的聲音很清晰。
“佑佑啊,奶奶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菜,你太久沒回來也不知道你還吃不吃的慣家裏的菜,我又讓你江叔跑了趟西餐廳買了兩塊牛排,還有還有......”
話筒裏又傳來江雲嵩的聲音,“媽,眠之不像您那麽挑嘴,她打小不吃的就那幾樣,您還非得讓我去買牛排,依我看,這牛排最後隻能是困困吃。”
“哎,你和江凜給狗起的什麽名兒?好好一條狗叫什麽不好叫困困,難聽死了。”
“困困天天睡覺不叫困困叫什麽?別在這站著,莉莉在廚房忙不開了,趕緊去幫忙。”
也不知怎麽的,手機裏麵一下沒人說話了,聽筒裏全是家裏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嘴聲,江凜單手控著方向盤接過手機直接給掛了。
車子經過大院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車窗落下,江凜依然遞給王叔一條煙,身體往後仰了下,留出視線空隙,“王叔,您看誰回來了。”
王叔偏了下頭往副駕駛的方向看,驚喜的不得了,“哎喲,眠之回來了!”
紀眠之笑著打招呼,“王叔。”
絮絮叨叨一陣子後,他才想起來這個時間點兩個人一塊回來肯定是有事,“你們倆趕緊回去吃飯,估摸著你爸等急了,有空去你王嬸那吃早點,熱騰騰的豆花和油條,眠之肯定喜歡。”
車子一寸寸,一尺尺的往裏開,路過宋家門口的小花園,院裏麵的籃球場,還能看見何明熙在二樓陽台上和舒窈說話。
一棟棟錯落有致的房子外貌和從前也沒什麽不一樣,白色的牆,有幾家的顏色很新,可能是最近翻新過,籃球場旁邊一如既往有一小塊空餘的土地,種滿了雜七雜八的蔬菜,院子中間的那棵老槐樹好像比原來又粗壯了些。
她難以自抑順著籃球場的方向往西看,隻能看到小小的一個角,依然好好的在那矗立著。
江凜也注意到她的視線,握了一些她的手,淡聲安慰,“一會和你回去看看,沒事兒,這些年一直空著,裏麵東西也沒人動過。”
紀眠之眨了下眼把淚意憋回去,輕聲說了句好。
車子停在江家門口,一樓的窗戶四麵敞開,客廳人說話聽的一清二楚。
紀眠之看著熟悉的房子,捏著禮品的手緊了緊,突然橫生出來一股緊張勁,眼巴巴的看著江凜,“有點緊張。”
江凜騰出一隻手來撓了撓她下巴,上下看她一眼,笑,“緊張什麽,你又不是第一次來。”
紀眠之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心理,嘟囔了句,“這不一樣。”
江凜眉一挑,“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害羞了?”他微微弓腰和她對視,瞳孔裏倒映著整個眼前人,清冷的眉柔和的不得了,笑意沉沉,“漂亮媳婦早晚都得見公婆。”
一句話鬧了紀眠之一個大紅臉,她想打江凜但是兩隻手都掛滿了七七八八的禮品,隻能踩了他一腳先解恨。
門窗那不知道什麽時候趴了一顆頭,從江奶奶的視角看過去隻能看見江凜捏紀眠之的臉,當即從窗門口吼了一嗓子。
“江凜,你幹嘛呢!”
“當著我老太婆的麵還敢欺負佑佑?”
周莉聽見動靜腳步匆匆的去開門,看到紀眠之兩隻手滿滿當當的東西忙不迭接過塞到江凜手裏,心疼的摸了摸紀眠之手心裏的勒痕,拉著她往裏進,“以後這種粗活讓江凜幹就行了,看把手心勒的,咱們眠之的手是用來造飛機的可不是拎這些亂七八糟的,剛才江凜是不是還欺負你了,一會讓你江叔收拾他。”
江凜聽見這話扯了下紀眠之的衣服,似笑非笑的衝她揚了揚下巴,意思就是都是他的功勞。
剛才下車的時候,兩個人站在後備箱那,江凜一個勁的往她手裏塞東西,讓她多拎點,也不說為什麽。
現在看周莉這麽熱情親昵的和她在沙發上說話,又翻箱倒櫃的上下樓好幾次翻騰出來一堆沒開封的首飾說都是給她攢的,紀眠之一下就懂了江凜打的什麽主意。
他怕她回來不自在,就想了這麽一出讓他媽先別那麽端著架子。
五個人坐在長桌上,江奶奶坐在主位上,紀眠之和江凜坐在右手側,江奶奶從開始吃飯就沒停過夾菜的手。
紀眠之的碗都快堆成小山了,江奶奶的手還沒停過,“太瘦了,你看下巴尖的,多吃點多吃點,廚房裏還溫著湯,你愛喝的排骨湯,一會多喝兩碗。”
“夠了夠了,謝謝奶奶。”紀眠之看著滿滿一碗飯菜不動聲色的扯了下江凜的褲子,碗往他那移了一下,意思就是幫自己解個圍,最好是幫忙吃點,要是江奶奶再這麽夾下去,她今兒估計就撐死了。
江凜看了眼冒尖的小碗,又給她推了回去,那會盛飯的時候就沒給她盛多少米飯,連著菜分量也算不上太多,平時兩個人一塊吃飯的時候怎麽讓她多吃也不肯現在好不容易來個能管住紀眠之的,他才不會輕易放過,“奶奶說的對,多吃點,抱你都硌得慌。”
“太多了,吃不掉。”
“先吃,剩下的我吃。”
兩個人本來就靠的近,這會兒說悄悄話挨的更近了些,頭都快碰到了,最後紀眠之剩了小半碗,江凜挺自然的接過,三兩下就吃幹淨了。
江奶奶看見這一幕,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回去,旁邊的江雲嵩和周莉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
午飯過後,江凜被江雲嵩叫到了書房,隻剩下客廳裏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
“佑佑啊,把奶奶送到旁邊小院裏。”江奶奶搭著紀眠之的手腕起身,緊接著又對周莉說,“一會讓江凜也去我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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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靠窗的小圓桌旁,父子兩個相對而坐,麵前擱了一壺熱茶,容貌相似的兩人皆是一身軍裝,長腿交疊的姿勢也一模一樣。
“在家住一天?你媽把眠之的房間也收拾出來了。”
江凜搖了下頭,懶懶的靠在椅背上,胳膊搭在扶手上,“不待了,一會回老房子看看我們就回去了,基地還有一堆事呢。”
說起老房子,江雲嵩端起手邊的白茶輕輕抿了一口,笑說,“這茶還是我從你紀叔那搶的呢。”
江凜一怔,收了收散漫的神色抬起眼簾看江雲嵩。
江雲嵩站起身,推開窗戶,往紀家那棟老房子的方向看去,時光更迭,這麽多年升遷調職的人都覺得那地方寓意不好,一來二去的竟然也空了下來,前些日子江雲嵩在樓下散步的時候過去瞧了一眼,雜草叢生,藤蔓枯枝繞滿了整個後牆。特別是近幾年有幾家給自己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邊,顯的這兒愈發破敗荒涼,平日裏小孩子玩遊戲都不怎麽過來這邊。
“阿凜,待會跟眠之回去好好瞧瞧吧,以後怕是沒機會了。”江雲嵩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放到桌麵上,蒼勁眉眼竟也染上了些遺憾和不忍,“那房子,要住人了。”
端起茶杯的手一晃,熱茶濺出滴到手背上,燙的江凜手心不自覺蜷縮了一下,整個手心全部握住滾燙的茶杯。
下一刻,白瓷茶杯從他手心脫落,在地上打了個旋,茶水撒了一地,茶杯安然無恙的傾倒在一側。
“怎麽好端端的要住人?”江凜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地板上的水,把那隻完好無損的茶杯撿起來放在圓桌上,眼眸發沉。
“一直在寧安的蔣家調了回來,位子也升了,就是從前紀家坐的位置。”江雲嵩捏緊雙拳,手背延伸整個手臂的青筋暴起,偏麵上不動聲色,雲淡風輕的說出這句話。
“砰!”茶杯被投擲落地的聲音,碎成幾片,碎屑崩的到處都是,可見江凜用了幾分力氣。
“回來!”江雲嵩轉身,厲聲喊住已經衝到門口的江凜,“你爺爺說你多少次了,喜怒不形於色,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江凜捏住門把手不鬆,臉色鐵青,薄唇緊抿著,低吼,“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過分?”江雲嵩硬生生把江凜拽了過來,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字字珠璣,“他們蔣家過分什麽了?你一沒有證據,二死無對證,就憑你和阿珩查到的那點不入流的東西就想替紀家翻案?”
江雲嵩的呼吸愈發粗重了起來,眉梢染上幾分怒,轉瞬而逝,“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那棟房子讓人住了又能怎麽樣?服從命令你到底知不知道!”
熱風灌進,江凜一貫挺直的背佝僂下來,男人眼角一抹駭人的赤紅,熟悉的無力感近乎窒息的罩著他,讓他喘不過氣,像瀕死海邊的鯨。
江雲嵩說得對,他確實沒多少證據,單憑著從徐成周兒子裏吐出的那點東西什麽也證明不了。再者,卷宗上寫的明明白白,紀青寺是畏罪自s,既定風幹的事實,就連江雲嵩都不敢動蔣家分毫,就憑他自己,無異於飛蛾撲火,搞不好還會賠上整個江家。
“站直,垮著肩膀像什麽樣子!”江雲嵩最看不得他這副讓人心窒的頹敗樣子,強冷著臉斥他,然後同他平齊視線,“福來有由,禍來有漸。”
“江凜,要麽,你不動聲色的把所有證據交上去,要麽,就閉嘴,然後眼睜睜的看著蔣家不借你的手是怎麽倒的。”
“盛極必衰的道理你比我懂,要不然你當年也不會甘願收鋒往西北走。”
“阿凜啊。”江雲嵩最終是緩下語氣,像是勸自己,又像是勸江凜,“你紀叔後麵不止留了一個眠之那麽簡單,還有紮根在長津的紀家,你如果沒有全身而退的底氣,就是白白讓你紀叔妥了協。”
整個書房有長達一刻的靜默,隻剩下兩個人發沉的呼吸聲。
江凜喉頭像堵了一團又一團的麻花把他的思緒和語言全都勒住,隻字片語都發不出,隻筆直的站著,紅眼盯著窗外。
良久,他收回視線,像是終於找到突破口一樣,聲線沉啞的不成樣子,“那我和佑佑就要承擔紀叔妥協的後果嗎?”
江雲嵩背手而立,“你又不是紀青寺,你怎麽知道他有多難抉擇,一邊是妻女的前途,一邊是父母手足的安全。”
“比起這些,你們兩個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他們被迫分開的六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可以隨時放棄,犧牲,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唇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精準的掐住父親的命門,身姿挺拔,背影落拓,“要是紀叔知道徐姨為他殉情,他拚命護下的紀家對他的妻女不聞不問,半分照拂都沒有,連下葬時都要問一句有沒有遺產留給他們,一定會後悔。”
“我一定會查,而且查的一清二楚,總要有人要替我擔了和她分開的因果。”
“您說的對,福來有由,禍來有漸。隻不過,蔣家的禍,一定是我釀成的。”
“因果報應哪有西北一重接著一重的高山和美國一條又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街來的慘烈。”
“夏天會過去的,春天也會來的,秋天和冬天也從來不是永恒的,總會有落幕的那一天。”
說完後,他笑了笑,眼底紅色褪去,眉眼飛揚柔軟又舒展,帶著篤定的傲,倒退著轉身走出房門,“走了,您有空記得去紀叔那給我重新提個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