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台將繼續發布高溫黃色預警,本輪升溫將持續至周末,高溫天氣將繼續覆蓋整個京港市,氣溫可能達到35℃-39℃。”

紀眠之剛下飛機就被京港撲麵的熱浪燙的皺眉,機場像是近幾年新建起的,走出廊橋後居然還要乘坐擺渡車前往航站大樓。

細長白皙的手指拎著一隻純黑色的馬鞍腋下包,大步流星的邁向擺渡車,車上入目皆是乘客,她隨便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沒過一會有個女生站到了她身邊,手機裏不停循環播放著天氣預報。

女生似乎是很不耐煩,皺眉把鏈條包摔在座位上,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音讓她忍不住側目一眼,女生察覺到紀眠之的目光,俏皮的眨了下眼,麵帶抱歉。

“不好意思,我今天剛到京港,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我朋友還堵在路上,一下心急……”

紀眠之點了下頭以示理解,旋即沒什麽表情的靠在車窗邊發著呆。

她今天要去基地辦理入職手續,林成軍大隊長特地跟上級打了報告,親自飛了一趟美國之後又一連給她打了幾天電話才把她挖到空飛戰略基地,作為引進的航空工程師參與整個戰略基地的飛行訓練計劃和新機設計工作。

窗外豔陽高照,陽光順著透明玻璃投在她撐在窗緣的手肘上,外側冷白皮膚被燙的裹上一層緋色。而她心裏確是惴惴難安如置冰窖,熟悉的惶然一點點籠蒙著她。

她實在不知道怎麽麵對江凜。

可她就是為他回來的。

一旁的女生不知何時停掉手機裏的天氣預報,轉而固執的打起電話,嘟嘟的忙音讓兩個人都煩悶燥澀。

這已經是紀眠之不知道第多少次想顫手打開包扣抽出糖盒了,隻不過想起上飛機前苗觀乘的囑托,所有的心欲悉數被壓了下去。

擺渡車緩緩駛離,空調機也開始工作,沁脾的涼意絲絲麻麻的遊過四肢百骸,壓住了大半燥意。

等到了航站樓時,紀眠之拿過行李按照林政委發來的定位去二號出站口尋找接她的車。

車子很好認,軍綠色的車衣,簡單明目的車牌號,還有筆直的站在車門前一身軍裝的軍人,肩側的湛藍色的肩章十分奪目。

紀眠之費力的拖著行李箱走到車子麵前,頂著長途飛行後的疲憊擠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你好。”

負責接待的軍人年紀不大,掏出手機仔細對照了一下紀眠之的相關信息,然後露出一排整齊白淨的牙齒,“紀老師,歡迎回國,我叫張晟,叫我晟子就行,林隊長讓我負責把您安全送回基地。”

張晟手腳麻利的把紀眠之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正當關門的時候,他不經意的往前掃視那麽一眼,一下就看到人群裏頂矚目奪眼的江凜。

他“啪”的一下合上後備箱門,大聲喊了一聲,“江隊!”

出站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聲音也是嘈亂的,張晟冷不丁的一嗓子,惹的低頭趕路的人都頻頻尋找聲音的來源,而紀眠之聽到“江”這個姓時,煩亂的心忽的定住,順著張晟的目光望去,而後瞳孔微縮,鼻尖發酸。

江凜難得的沒穿軍裝,休閑穿搭,身形頎長,眉目凜冽,寸寸生寒,嘴角緊抿著,臉上還掛著一絲溫和的笑。

紀眠之知道,那是他不耐煩時一慣的表情,讓人分不清真假虛實。

身邊站著擺渡車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女生,原來她口中堵車遲到的那個朋友是他啊。

隻一瞬,她移開眼神。

江凜正煩著,也不知道他媽從哪弄來這麽一個事包,八竿子打不著的閨蜜女兒搖身一變成了他的未婚妻,更不知道他們兩個打的什麽鬼主意,常年在部隊的他居然多了個莫名其妙的婚約,還被周莉差使著來接她回江家。

今天恰好是周末,高架上全是來來往往的車,本來就堵的要命,事包還一個勁的打電話催,要不是江夫人下了死命令,他能立刻車輪打個轉回軍區,人誰愛接誰接。

“江凜,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未婚妻!遲到就算了,還不接電話,就你這樣以後誰能嫁你!怪不得周姨討厭你!”

江凜單手反叉腰,定定的望了她一眼,扯了下唇角,聲線微沉輕嗤,“譚歆,大清都亡了,您還在這給自己加封呢,什麽狗屁未婚妻,趕緊上車。”

譚歆仗著江夫人撐腰,理不直氣也壯,撩了下自己的頭發,挑釁般的瞪了回去。

就在江凜想要把她的行李箱扔下車自己回軍區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循著聲音轉眸一望,入目的不是張晟,而是站在他身邊熟悉的不得了的人。

僅僅隻露著被發絲遮蓋的半張清豔側臉而已,但江凜知道,就是她。

他允許一切如其所是,但是紀眠之,他做不到。

想也不想的,他掠過人流,步伐沉穩的向前走,呼吸變的急促而後又平穩,從他的方向走到她的方向,那麽近的路程,他走的極慢,仿佛要跨越無數個春夏秋冬,跨越她與他未曾相見的六年,他走向她。

江凜停下腳步,忽視掉鼓噪如鳴的心跳,極力遏製住眼角衝破天際的酸脹感深深的看了一眼紀眠之,而後和張晟對視,從牙根裏逼出兩個字,“接人?”

他故意問。

張晟摸不著頭腦,他今天來接人這事不就是江凜親自安排的嗎,林隊長把接人這事交給江凜,結果江凜臨時有事交給他,饒是迷糊著,他還是脆聲應了,“對,來接紀老師的。”

“哦?”江凜挑了下眉,側身正對著紀眠之,語氣帶著明確的試探,一字一頓問出口,“就是老林新挖來的那個什麽海歸航空工程師?”

熟悉又陌生的聲線入耳,他隻字不提紀老師三個字,生疏到連紀眠之都不確定他到底認出自己沒有。空氣突然靜謐,紀眠之在手機屏幕上胡亂戳戳點點著,這種難捱的淩遲刀刀帶血的從她心口剝離,她好像都能察覺到江凜若有若無飄過來的視線。

探究,試探,冷淡,一絲過往的溺情都循證不到。

紀眠之本想抑住難捱的淩遲當做簡單的故人重逢,回頭禮貌的打個招呼,就在準備抬頭那一刻,譚歆踩著高跟鞋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了過來。

“江凜!趕緊送我回去!要不然我就跟周姨說你虐待未婚妻!”

紀眠之的臉唰的一下變得毫無血色,一顆心陡然發澀,輕微抬起的頭變的更低,連他所謂的“正確選擇”都不敢再多看一眼,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都已經有未婚妻了。不過想想也挺正常的,畢竟他也沒什麽義務,一定要漫無目的的等她回來。

譚歆剛才接到了朋友的電話,著急趕個局,結果打開叫車軟件,排號三位數,她急的不行,再晚一點她男神就要被別人近水樓台了。

江凜側目看她一眼,眉宇間倒是比以往少了些不耐,“等會兒。”而後繼續盯著沉默不語的紀眠之,似是要盯出一個洞來。

張晟沒察覺出來兩個人的暗潮湧動,摸了下青茬短發對著譚歆笑了下,“時間差不多了,江隊你趕緊帶她回去吧,我得先把紀老師送回基地,林政委催著呢。”

譚歆也揪著江凜的衣服下擺無聲的催促。

良久,江凜向下一掃,瞥見她用力捏緊泛白的指節,他輕嗬一聲,轉頭離開。

反正人都回來了,也不急於一時。

/

紀眠之坐在副駕上,指尖輕點著手機屏幕。

【紀眠之:我回來了。】

博昭然幾乎是秒回,【博昭然:OK,晚上見?】

【紀眠之:我先去基地報到,晚點再說。】

手機屏熄掉,張晟也適時開口,一副熱絡的模樣,話裏話外全是對江凜的崇拜。

“紀老師,我跟您講,剛才那是我們江隊,特別厲害,整個空飛基地最年輕的中隊長,年紀輕輕就是少校,聽說在學校的時候就執行過不少任務呢,軍區醫院的姑娘們搶破頭都追不到呢……”

紀眠之嗓子澀的發疼,幾乎是用盡全部力氣才張開口問,“危險嗎?”

“什麽?”張晟沒聽懂,正趕上紅燈,他輕踩刹車又重複問了一遍。

“任務,危險嗎?”

“危險啊,我是去年入伍的,聽副隊說,挨過刀,挨過彈子,在西北那會半條命都豁了出去……”

後麵的話紀眠之什麽都聽不得了,雙目放空凝視窗外,眼尾微紅,她隻是問了一句危險而已,鋪天蓋地的帶著痛的回應向她席卷來。原來當年他說要成為呼風喚雨的人,是這種代價啊。

/

城北江家。

江凜的黑色越野被疾速刹停,車輪在平滑水泥地麵上緊急摩擦發出嘶鳴聲,駕駛座車門被打開,他探頭鑽出車門,動作麻利的把譚歆的箱子拎到家門口。

隨後言簡意賅的開口,態度明了,“你自己進去,我有事,先走了。”

譚歆才懶的管他,拎著箱子推開江家大門,“周姨!”

周莉是大學老師,現在正值暑期在家裏偷閑,聽見譚歆的聲音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上端著一碟飽滿嫣紅的草莓。

“歆歆過來了,這次你得在這多陪阿姨幾天,紅牆瓦院的就阿姨自己一個人太無聊了。”

譚歆在客廳裏就把行李箱打開了,從一側拿出一個大牛皮紙袋,看起來分量就不輕,俏皮的坐在周莉身邊,“周姨,我媽托人給您帶的香料,還讓我跟您帶句話。”

周莉把香料放在一旁疑惑看她。

譚歆學起譚總來也是有模有樣的,清了清嗓子,“你替我告訴你周姨,好好一個化學教授不好好教課,整天搞些稀奇古怪的香料自己研究香水,你江叔那點死工資早晚被她敗光咯。”

周莉嗔笑一聲,兩個人說了些體己話轉而聊起江凜,她拍著譚歆的手語重心長的問出自己擔心已久的問題。

“歆歆啊,江凜,是正常的吧?”

譚歆搖搖頭又點點頭,看的周莉表情是愈發凝重,一顆心墜了又墜,保養得當的手都開始發顫,“不正常?”

“周姨,我覺得您不用拿我試探他了,江凜沒什麽事兒,我聽他們基地裏的人說,挺正常的。”她說的極隱晦,點到為止的加重尾音婉轉提醒周莉,而後繼續開口,“就是今天,他去機場接我,我們兩個有點小摩擦,江凜表情不太好,之後碰見他同事了,然後回來的路上,哼著歌開車的,有點滲人。”

周莉聽到這一席話也驚訝的不得了,自己兒子垮著張臭臉五六年了,頭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他能哼著歌開車。

“什麽同事?”她問。

“就是他基地的同事,去機場接什麽新調來的航空工程師,是個女生,別的我也沒注意……”

譚歆無意識的一句話,在周莉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航空工程師,機場,江凜的不對勁,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整個城北大院任誰不知,紀家的掌上明珠將來是要做最出色的航空工程師,隻因江凜想要做翱翔九天的鷹。

而江凜所有的權衡利弊和想方設法,全是基於紀眠之。甚至於,為了她,甘願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