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慕如靜正準備在辦公室裏偷懶睡一會兒,沒想到剛躺下就有人敲門,她十分憋屈地過去開門,卻看到了臉色慘白滿臉是汗,仿佛是剛剛淋了場瓢潑大雨的唐修。

“你……你怎麽回事?!”慕如靜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他,然後被他身上死人一樣的低體溫再嚇了一跳。

唐修瞳孔有些渙散,倚著門框吃力地站著,緊緊地攥住慕如靜的胳膊,皺著眉頭艱難地從哆嗦不止的唇瓣裏擠出幾個字來:“我肚子……很痛——”

慕如靜扶著他,剛想問問他是怎麽個痛法,結果他人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慕如靜靈魂出竅了兩秒,隨即失聲喊道:“你他嗎——唐修你給我撐著點!!!”

慕如靜以為唐修這一昏好歹也要過去半天,誰知道情況穩定下來過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醒了。

他頭暈得厲害,但是一看到床邊黑著臉的慕如靜,他就吃力地把身子撐起來一些:“阿靜,孩子……”

慕如靜把他按了回去:“你給我躺好!你什麽你!孩子還在!再動就沒了!”

“我睡了……多久?”

“最多一個小時。”

唐修心神一鬆喘了口氣,皺著眉頭按住胸口,有些呼吸困難。

慕如靜連忙給他戴上輸氧管,心裏真的是想罵人,但是看他臉白得都能看見血絲,嘴唇也是血跡斑斑的樣子,又罵不出口,隻能陰陽怪氣地道:“前陣子剛胃出血,今天又肚子疼得差點死,你怎麽這麽能耐啊唐修?”

唐修蒼白著臉客氣地笑了笑:“還行……沒死。”

“你媽的,”慕如靜真是想打他,“上次你來我這裏做檢查的時候,孩子可還好好好的,這才過了多久,你就搞成這樣?”

“嗯。”唐修不知道該說什麽,就應了一聲。

“嗯?嗯是什麽鬼?”慕如靜白了他一眼,在電腦上打開唐修的病曆,“這幾天是不是為愛鼓掌了?”

“……嗯。”

“……這麽**的嗎,說三個月能同房,你剛滿三個月就忍不住了?”

“那人家想要……總不能不給他,怪可憐的,”唐修啞著嗓子,因為呼吸不暢斷斷續續地道,“我手機呢?”

能搞大你唐修肚子的人,可不是什麽正經小孩。慕如靜一邊把手機遞給他,一邊在心底腹誹著,繼續問:“臉上和嘴角的傷口怎麽回事?別告訴我這是愛的印記。”

唐修費力地吸著氧,拿著手機不知道在鼓搗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不是。”

慕如靜剛想追問,看到他比剛才更加黯淡疲倦的神情,就把到嘴邊的問話咽了回去,換了個別的問題:“你的心髒是不是有問題?有沒有先心病?”

“沒有。”唐修放下手機,低啞地咳了兩聲。

“可你的心髒現在看起來不太好,吸個氧都費勁,”慕如靜皺眉道,“不會是孕期心髒病吧。”

唐修微微怔住。

“不是我說你,身體底子本來就差,孕期一定得注意調整好心情,不要整天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這種心髒病雖然生完孩子就沒啥事了,但你好歹活到生孩子那天再說吧?”慕如靜數落他,“你是不是跟你對象鬧什麽別扭呢?你懷孕的事告訴他沒有?”

唐修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咳了兩聲低啞地道:“阿靜,我懷孕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訴別人。”

慕如靜心裏咯噔一下:“……可以,但是我能問為什麽嗎?”

唐修歎了口氣:“可以先不回答嗎?我想睡一會兒。”

“不問了不問了,”慕如靜連忙給他拉上簾子,“你休息,不舒服就喊我。”

唐修因為呼吸不順暢一直在低低地咳嗽,他困難地將身子往枕頭上挪,墊得高了一些,然後抬起沒有紮針的手臂掩住了眼睛,忽然覺得那半邊臉和嘴角疼得厲害。

從他記事的時候開始,媽媽就跟他說,你是家裏的長子,將來是家裏的頂梁柱,你要懂事,要乖,要照顧好爸爸媽媽,保護好妹妹。

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都把這些話記得很牢,也勤勤懇懇地去踐行。

要懂事要乖,所以他不爭不搶,不吵不鬧,生病了也不會說,自己想辦法找藥吃。

要照顧爸爸媽媽,保護妹妹,所以家裏所有的家務,隻要他有空做,就不會讓父母和妹妹動手,沒空他也會讓保姆過來處理;爸爸和妹妹身體不好,他想盡各種辦法給他們進補調理,也是為了照顧爸爸的身體,他硬生生地克服了自己暈血的毛病,攻讀醫學做了腸胃科醫生;妹妹他是從小到大都捧在手心裏保護的,隻消看她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真的開心還是強顏歡笑,別人要是膽敢欺負她讓她難過,他絕對是要把那人的皮都剝一層下來才罷休。

他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身上的責任,所以總會越來越迫切地想做好很多事情,導致脾氣愈發強硬固執,一旦認定了一個事情就會死磕到底,比如秦柏書對待蓁蓁的態度,就讓他覺得那個男人並沒有很愛他妹妹。

這的確是一種會讓別人不舒服的性格……但說到底,他是容不得妹妹受到一點傷害。

可媽媽覺得他做得不對,對他失望了,可能之後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信任他了。

一想到媽媽最後失望的神情,唐修心裏就特別難受,仿佛壓著一塊石頭,怎麽都喘不上氣來。

不隻是媽媽,薑默也對他很失望吧……或許不是失望,他是從來就沒有信任過他。

他不是值得他信任的人,所以他不願意把他們的關係開誠布公,不願意他有他的孩子,也不願意告訴他,他在外頭都受了什麽欺負,吃了什麽苦頭。

他剛剛給薑默發了一條短信,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什麽都不告訴我?

薑默回的很快:可以告訴你的時候,我會全都跟你說清楚的。

不是時候,隻是推辭罷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弄照顧好保護好別人,其實誰都厭煩了他的死纏爛打。

那他該怎麽做才比較好?都是他愛入骨髓裏的人,他舍不得他們吃苦受累啊。

他真的很心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戶開了一條細小的縫,寒涼的夜風不斷灌進來,唐修覺得冷,又開始咳嗽。

薑默打了電話過來,他掛斷了,回了微信說我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了,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回完信息他又咳個沒完,肺腑一片疼痛,本就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又怕吵到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慕如靜,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忍得嘴唇都有點發紫。

他按著胸口,顫抖著手戴上鼻管吸了一會兒氧,漸漸地頭昏胸悶的症狀減輕了一些,小腹也沒有那麽疼了,他就準備回家,省得一會有什麽事攪得慕如靜睡不著覺。

點滴還剩一點,他等它全部掛完之後自己熟練地拔了針頭起身下床,替慕如靜關掉了晃眼的大燈和漏風的窗戶,隨手取下衣架上的白大褂披在她身上,離開了房間。

薑默在這段時間裏又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一個也沒接,剛關上門,手機又開始鬧,但一看來電顯示是唐蓁,他就扶著牆坐在一張長椅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就接了起來。

“哥哥。”

電話那頭妹妹的聲音雖然帶著笑意,但微微有些啞,唐修心疼得厲害,略帶責怪地道:“怎麽不好好休息,打電話做什麽?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挺好的,閑得無聊就給你打嘛,”唐蓁笑道,“你聲音怎麽怪怪的,不舒服嗎?”

“沒有,旁邊有同事在休息,我不能大聲說話。”

“哦,我聽柏書說你早些時候來過,怎麽也不等我醒就走了。”

“我……”唐修語塞了半秒,蒼白著臉笑了笑,“你睡得太香了,我這邊有點事,就提前走了。”

唐蓁不滿地道:“都這麽晚了,你又不上夜班,為什麽還要跑來跑去。”

唐修哭笑不得卻是寵溺縱容地道:“撒的哪門子嬌你這是?不是還有柏書和……媽媽在嗎。”

唐蓁“哼”了一聲:“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啊。而且我懷孕了誒,撒嬌怎麽了,我跟你要天上的星星你敢不給我?”

唐修失笑:“不敢,一定給你摘下來。”

他真的鬆了一口氣,因為聽唐蓁的反應,這會兒秦柏書和媽媽都還沒有走,還在陪著她。如果這丫頭醒來身邊沒有人的話,她一定會哭鼻子的。

唐蓁也跟著傻樂起來,樂完了兩人又忽然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唐修很溫柔地喊了聲“蓁蓁啊。”

“誒。”唐蓁應道。

“哥哥最近忙,可能不太有時間照顧你。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尤其你現在有小寶寶了,就得更加小心,”唐修輕聲細語地,盡量說得簡潔,免得她聽多了煩,“我雖然忙,但是柏書如果照顧不好你或者欺負你,你跟我說一聲,我去收拾他,嗯?”

“……哥,”唐蓁被他說得鼻尖一酸,眼淚都快下來了,“你幹嘛啊突然說這些話,不知道孕婦很容易哭的嗎。”

“想哭就哭啊傻丫頭,”唐修歎了口氣,“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要是多哭幾次,柏書就不忍心老把你一個人丟家裏了。”

“哎喲你真的是,別說了別說了,”唐蓁鼻音都出來了,“給他們看到,還以為我怎麽了,突然就在這兒哭。”

“蓁蓁,我說真的,你別嫌我煩,”唐修聲音低啞,帶著他人難以覺察的哽咽,道,“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記得要說出來,哪怕不是跟我說,都一定要找個人說出來,別什麽都自己扛著,記住了嗎?”

事實上唐蓁開始抽鼻子的時候,秦柏書就手忙腳亂地來哄她了,導致她沒有仔細聽唐修後來都跟她說了些啥,重新集中精神聽電話的時候,就聽到了四個字“記住了嗎”。

興許是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嘮叨叮囑,唐蓁笑著拚命點頭稱是。

“嗯,你乖一點啊。我先去忙了。”

“知道啦,哥哥再見。”

唐修知道她沒有聽清楚。

事實上,他就是仗著她聽不清楚才囉嗦了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