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誠選的飯館,菜式都十分開胃可口,唐修難得地能吃下東西不想吐,但因為束腹的原因,他還是覺得小腹和胸口都窒悶難受,胃也開始有些脹痛,沒吃多少就開始往薑誠碗裏夾東西,幫他剝剝蝦蟹攪攪熱粥什麽的。

薑誠滿眼期待地問他:“嫂子你覺得這家店的菜怎麽樣?”

唐修正低頭專心致誌地給他剝蝦,聞言立刻笑道:“很好吃,阿誠你很會找地方。”

薑誠被誇得有些臉紅,傻笑了兩聲道:“那明天我還帶你來!”

唐修搖頭,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緩解胃疼:“明天不來了,醫院組織我們下鄉。”

“誒?”薑誠警惕起來,“去哪裏,做什麽?”

“去西郊的平潭村,給村民做免費體檢,”唐修把小半碗潔白晶瑩的蝦仁推到薑誠麵前,按下旁邊的免洗酒精搓幹淨手,在桌子底下按住了胃,“順便……教他們一下簡單的醫療知識和急救技巧之類的。”

“去村裏?為什麽要去村裏?”薑誠擰緊了眉毛,“一聽就好不安全。”

唐修輕笑:“有什麽好不安全的……我們半個科室的人都在。”

薑誠拚命搖頭:“不行,我也要跟你去。”

“???”唐修滿臉問號,“你跟著我去做什麽?我們院長可說了,不是去玩,不能帶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

“嗯,對,你是薑總。”唐修笑他。

“哎呀嫂子你別取笑我了……我就是、就是想學你說的那些醫療知識和急救技巧,”薑誠急得麵紅耳赤,雖是臨時想到這個說辭,目光卻極其的誠懇堅定,沒半點虛假,“這對我很有用的!”

唐修看著他滿眼的迫切和他額頭上的傷,想起了薑默動不動就一身傷的樣子,拒絕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胃痛更甚,但還可以忍,隻是他束著腹,手總是按揉不到實處,隻能艱難地撐著身子忍著疼,額頭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

薑誠見他動搖了,繼續撒嬌:“嫂子,你就帶我去吧,我保證不給你添亂!”

“你……”唐修歎了口氣,“公司的事情,忙得過來嗎?”

“我可以的!嫂子你相信我,絕對可以!”薑誠可憐巴巴地眨著他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帶著我好嗎?我發誓我要是給你添亂,我就自己滾。”

唐修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行行行,要是不答應你,這頓飯你都沒法吃了……趕緊吃,我上洗手間去。”

阿毛把車停在一間旅館前,對後座的薑默道:“哥,今晚咱們就在這裏歇歇腳吧,再往前就都是郭家的地盤了,容易打草驚蛇。”

後座沒人回應,他回過頭,薑默還躺在後座睡著,臉色一直青白青白,自那天從水牢出來後就沒有好轉。

阿毛急道:“哥,哥!”

薑默蹙眉“嘖”了一聲,撐開眼皮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我聽到了,你別吵。”

阿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兒嘛。”

薑默咳嗽著起了身,淡淡道:“你怕個錘子你怕,難道我還能睡著睡著死過去?”

阿毛嘿嘿傻笑兩聲:“沒事兒就好,咱們下車吧哥,屋裏睡暖和。”

薑默下了車就打了個寒顫,他煩躁地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你把我帶哪個犄角旮旯裏了?”

“平潭村!這家旅館是村裏最好的,還有wifi呢,太不容易了。”

薑默抬腿踹了他一腳:“有wifi就最好了?我要的熱水呢?”

“哎疼疼疼,哥你輕點兒!”阿毛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小腿,“有熱水!應有盡有!”

“別嚎了,能有多疼?帶路!”

“好嘞哥您這邊請!”

薑誠覺得自家嫂子可能是個超人,坐大巴來平潭村幾乎是一路吐過來的,進村以後連口粥也喝不下就去睡了,睡了沒到兩個小時,衝了兩小袋不明粉劑喝下去,就紮進人堆裏沒完沒了地忙碌起來。

薑誠懷疑他喝了興奮劑,就跑到垃圾桶邊把那兩個袋子翻出來,拍了清晰大圖發給他的助理溫諾:“阿諾阿諾,你看我微信給你發的圖,是什麽東西啊?”

溫諾好像在翻看文件,那邊先是傳來紙張翻頁的聲音,然後才是他一如既往的沒有感情沒有溫度的聲音:“垃圾。”

停頓幾秒,又道:“可回收的。”

溫諾是薑誠的大學同學,脾氣跟他這個聽起來十分軟萌的名字相去甚遠,薑誠早就習慣了,所以他再怎麽冷冰冰,他也還是能嬉皮笑臉地接話:“那它變成垃圾之前是什麽?”

“荷蘭產的一種代餐粉,很適合老人、小孩和孕婦。”溫諾仿佛一台沒有感情的商品介紹機器。

“代餐粉啊?你確定不是什麽興奮劑之類的東西嗎?”薑誠還是有些不放心。

溫諾沉著口氣沒理他,半晌後才道:“你什麽時候回來上班,有很多文件等你簽字。”

“咳,”薑誠尷尬地幹咳著,小聲道,“你掃描給我看,然後你幫我……”

溫諾冷冷地道:“需要你親筆簽字。”

“……你不要這麽嚴格嘛。”

薑誠的撒嬌賣萌對溫諾完全沒用,他依舊冷冷地道:“我整理好你先看,回來再簽。”

薑誠連忙乖巧地答應:“好,我知道了。”

溫諾“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薑誠收起手機,不死心地拿著那兩個包裝袋繼續研究。

“你幹什麽呢阿誠?”

“啊嫂子!!”唐修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門進來,在後麵突然出聲嚇得薑誠差點栽進垃圾桶裏。

唐修背著個背包,腳邊放著個飯盒,瞥了一眼垃圾桶,無語地道:“翻垃圾桶,你是哈士奇嗎?”

薑誠撓著頭傻笑道:“不是,我有東西掉進去了……不過嫂子,你怎麽在喝那個代餐粉啊?我記得那個牌子是專門給老人、小孩,還有孕婦喝的呀!”

“……”唐修沒想到薑誠看起來是個鐵憨憨,心思還挺縝密,被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老了,當然得喝。”

“你哪裏老了?這麽好看。”薑誠睜大眼睛,明顯不信。

唐修雙手環胸倚著門框,挑眉道:“這個還適合小孩子呢,我給你買幾包當零食?喝起來跟大白兔奶糖一個味兒,可香可甜了。”

“我不!”薑誠事實上還是個鐵憨憨,被唐修這麽一調侃,就氣鼓鼓地別過了臉,不再糾結代餐粉的事情,嘟嘟囔囔地說,“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我逗你的。”唐修笑了笑,扶著門框蹲下去拿起他剛剛放在地上的飯盒,再直起腰的時候動作卻有些僵滯,他便死命摳著門框借力站直,指尖泛白,指節發青。

他看著薑誠倔強的後腦勺,輕笑著啞聲道:“來阿誠,吃飯。我帶了一幫懵裏懵氣的新人,煩死了。忙了一天也顧不上你,都給你餓出脾氣了。”

薑誠轉過臉,垂頭喪氣地道:“是我沒幫到嫂子,根本甩不掉公司那邊的事情。”

唐修一邊打開飯盒,把飯菜在桌上整齊擺開,一邊對薑誠道:“那說明你於公司而言已經是不可或缺的支柱了,要開心啊小傻子。”

“嗯~嫂子你和姐姐說的一樣,你們都對我好好!”薑誠馬上又開心了,笑眯眯地接過唐修遞來的筷子和湯匙,“嫂子吃過了嗎?”

“吃過了,等你吃完,我教你點東西。”

薑誠愣住:“這麽快。嫂子你不是才忙完,不休息一下?而且你們之後不是統一向村民宣貫嗎,我一起去聽也可以呀。”

“宣貫你也要去聽,但是我看了他們的課件,太籠統,我再親自教你一些,”唐修轉過身,眨了眨眼睛,看不清楚路似的,站了好幾秒才往洗手間走,“你慢慢吃不著急的,我一身汗,洗個澡去。”

他走進洗手間,扶著洗手台想走到馬桶旁邊,卻還沒走到,就脫力地緩緩跪到了地上,蹙緊眉頭艱難地嘔出了一口酸水。

過度勞累讓他身體負荷太大,他吃不下正常的食物,卻不能再把那些代餐粉也吐出來了,不然小崽子都得餓傻。

他用力按揉著胸口閉著眼睛拚命忍著強烈的嘔逆反胃感,忍到眼角一片濕潤紅腫,生理淚水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

好在忍了一會兒就沒有那麽想吐了,隻是刺激到了心髒,束腹帶又圈得緊了些,他有些呼吸困難。

他擦了擦眼睛,坐著歇了一會兒,喘息著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瓶氧氣,按了半天卻按不動那個泵頭,隻能把泵頭頂在浴缸邊緣,艱難地俯**將口鼻湊到麵罩上,用身體的重力去擠壓泵頭,終究是用一種有些扭曲的姿勢吸到了些新鮮甘甜的氧氣。

吸完氧,他從隨身攜帶的藥盒裏拿了一堆藥片,分好幾次幹咽下去,又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上麵寫滿了他想要教給薑誠的一些醫學常識和醫療技能的大綱。

CPR和人工呼吸這些急救方式,是重中之重,必須要教的;其次就是外傷的處理。止血、清創、消毒、上藥、包紮以及傷後發熱處理;再次就是感冒發燒,胃疼腹瀉這些日常小毛病,還有一些針對身體各種不適來大概判斷相應病情的技巧……

唐修坐在洗手間的地板上,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把口頭可能不好理解的很多東西,都用簡筆畫表現出來。

薑誠和薑默是兄弟,薑默不願意告訴他的很多事情,不願意被他看到的某些傷,薑誠應該會知道吧……至少比他更早知道。

他教薑誠這些,是不是間接能幫到薑默一些了。

他開始覺得自責,是他太遲鈍了,明明自己是個醫生,相處了那麽久才意識到薑默做的是多危險的事情,意識到了之後卻隻會不停地逼問他斥責他,還要等到薑誠說想學,他才反應過來早些時候應該教一教薑默怎麽照顧自己保護自己。

碰到他這樣的人,也算薑默倒了八輩子血黴。

他和薑默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習慣索取依賴,對他要求這要求那,在別人身上得不到的東西,他都想從薑默身上要,卻不曾想,薑默比他小了這麽多,其實和阿笙小魚一樣,是他應該保護縱容的人。

他在薑默麵前,一直格外自私。

胸口的悶痛沉重地壓下來,他捂著嘴唇低低咳了一陣,咳得清醒了些,才看到自己本該寫著其他文字的地方,赫然寫著“對不起”三個字。

他怔怔地看了這三個字半天,才喃喃地道:“對不起……薑默。要先麻煩阿誠了。”

“有機會的話……我再,親自教你一遍。”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