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岩沒想到自己會中了郭家的埋伏,被困在了一棟爛尾樓裏。他帶了三十個人,約莫有一半的人在樓裏,另外一半下落不明。

他明明反複在西郊各處踩點,將這裏的地形還有郭家的勢力分布都摸了個清清楚楚,連郭家會安排哪些人出來跟他們對打,讓哪些人逃命,他都覺得自己算得天衣無縫。

但是一切都太順利了,郭家節節敗退,有好幾次,兩家甚至還沒交手,郭家人就已經落荒而逃,他們一路幾乎是暢通無阻地直搗郭家據地——也就是在這時候,他們在一個易守難攻的山穀裏中了埋伏,便一路逃到了附近的一幢爛尾樓中。

當時場麵太過混亂,他們沒能分辨得出埋伏的人是不是郭家人。如果是,那就說明他們行動早就泄露,郭家老早就布下了圈套,一路上佯裝被突襲無力抵抗的假象,然後來一個甕中捉鱉。如果不是,這個埋伏點與郭家據地如此相近,或許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對郭家下手將其打散,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麽之前遇到的郭家人都宛若一盤散沙,除了逃命還是逃命。

無論是哪種,對他們來說都太不利了。

梁岩安頓好幾個受傷的手下,把槍藏在身上,刀拿在手裏,貼著牆避開死角,借著月色緩緩而行,想找一條可以讓他們安全離開爛尾樓的路。

夜色安靜得有些詭異,梁岩將自己的呼吸聲放到最輕,聽見了自己身後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動靜——那是有人在悄悄靠近他。

他聽著聲音大概辨出那人與自己的距離,在他約莫距離自己半米的時候,便拔刀轉身刺去。

那人反應迅速地躲開他的刀,並抬腿利落地給了他手腕一擊,所幸他也有防備,並未使刀脫手,握緊刀柄便再次欺身而上,把那人逼近死角。

那人身後是牆根,左側是牆,右側一腳踩空便會墜樓,梁岩攀住一根廊柱,再次揮刀刺去,那人卻抬手扣住上方的橫梁,托起自己整個身體,抬腿在牆壁上借力一蹬,便繞著橫梁在空中來了個360度翻轉,直接落在梁岩身後,抬手勒住他的脖子將他牢牢製住。

梁岩被控製住的那一刻,心底竟沒有多少慌亂,因為他見過的有這種身手力道和反應速度的人,隻有一個。

“薑默,我是你大爺梁岩!”

薑默低聲喘息著,動作明顯一滯,隨即便放開了梁岩。

梁岩揉著脖子,確認真的是薑默,就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薑默咳嗽了兩聲,啞著嗓子指著旁邊像是廚房流理台的石墩子道:“這裏沒有掩體,到那邊說。”

兩人在石墩後坐下,梁岩又問了一遍:“你怎麽也在這裏,還搞得這麽狼狽?”

他絲毫沒有誇張,薑默的樣子看起來實屬狼狽,一直在喘,像是呼吸不順,又像是在忍耐身上某種疼痛,剛剛他挾住他的時候,氣息炙熱得像高燒之人,但碰到他的手,觸感卻是冰冷刺骨的。

薑默沒回答他,梁岩又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定睛一看是薑默的肘部在往下淌血,而薑默白著一張臉,從身上掏出一卷繃帶,在胳膊上纏了幾圈止血,又一口咬斷繃帶,將剩下的收回口袋裏。

梁岩看這流血的架勢,就知道傷口肯定不小,再想想他剛才在橫梁上的那個空翻,隻覺頭皮一陣發麻。

這家夥真的是人嗎,他簡直懷疑他沒有痛覺。

“西郊明年要開放自貿港,你以為就你覬覦郭家的萬畝臨海良田?”薑默說了兩句又開始咳嗽,梁岩看到他滿頭的冷汗,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你他娘的,”梁岩罵道,“最近那麽佛,我都以為你要準備撒手不幹了,原來你還打這種主意?”

“我哪能不幹啊,老爺子擱後頭督促我呢。”

梁岩眯著眼看了看薑默,似笑非笑地道:“萬畝良田搶到了怎麽分,咱倆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分尼瑪呢,你沒看咱倆現在什麽處境?”薑默白了他一眼,“離開這棟樓,隨時都可能被郭家的人打得腦袋開花。”

“所以你他娘的也是被困在這裏?”

“那不然你看我這磕磣樣兒,像是來住宿的嗎?”薑默咳嗽著道,“咳——我本來不打算今天動手的,隻是過來探探虛實,沒想到一大意就著了他們的道。我的人都不知道被他們轟哪兒去了。”

梁岩琢磨著他這些話的真假,看他咳得不輕,難掩嫌棄地道:“你是怎麽回事,發燒了?別傳給我。”

“嗯,”薑默又掏出一板藥,摁了兩粒出來幹咽下去,“身上傷口太多了,沒辦法。”

“……我這兒正頭疼怎麽出去呢,你可別拖爺後腿。”梁岩認真地道。

薑默笑道:“我一定想辦法帶你出去成嗎?本來也是我沒注意,被郭家逮個正著讓他們全麵戒備起來了,不然你們不至於這麽吃虧。”

“我信你的邪,你什麽時候這麽菜了?”梁岩雖信了他七八分,懶得聽他貧,起身準備離開流理台繼續找路。

“回來!”薑默忽然厲聲低叱,用力將梁岩拽了回來。

梁岩沒有防備,給他拽得摔了個屁股墩兒,當下就火大地道:“你幹……”

薑默捂住他的嘴,用氣音在他耳邊道:“有人。”

梁岩轉頭向月色下的田間小路看去,是有一個背著行囊東張西望行色匆匆的人,沿著爛尾樓的一側向著郭家據地的方向走,舉止稱得上有些鬼鬼祟祟。

薑默蹙眉低聲道:“你的人?”

梁岩搖頭,然後反問他:“你的?”

“不是。”

“難道是郭家的人?”薑默盯著那個身影,眉頭緊鎖,不明白這時候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從這裏經過。

原本這一切就都是他安排的,他看著梁岩一路把郭家揍得屁滾尿流,在他們距離郭家據地隻差臨門一腳的地方設了埋伏,又把他們一路逼退到這棟爛尾樓,把自己也搞成一副剛挨了郭家毒打的樣子,準備上演一出同是天涯淪落人,兄弟共闖生死門的感人戲碼讓梁岩這個疑心極重的憨批對自己多幾分信任,順帶再從他那裏分幾杯臨海良田的羹,搞點正經的開發建設。

按理來說,郭家應該已經被梁岩打怕了,這會兒肯定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他們也搞不清楚幫他們埋伏和逼退梁家的人是誰,更不應該貿然出現在爛尾樓一帶。

那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管他誰家的呢,這麽稀奇古怪的抓住就是了——你還行不行?”看薑默喘得越來越厲害,明顯因為高燒開始有些虛脫,梁岩皺著眉頭問。

薑默搖了搖頭:“抓人我是不太行了,你把他拖進來我接應你。”

梁岩便帶上口罩,順著幾級橫梁攀爬著從三層下到了底層,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了那人身後。

薑默也戴上口罩迅速到了底層,看著梁岩輕輕鬆鬆地逮住人拖進來,他就用準備好的繩索將他捆在了廊柱上。

梁岩看著他的手還能很大幅度地掙紮,不滿意地道:“手不捆起來嗎?”

“沒繩子了啊。”薑默苦笑。

那人被嚇得不輕,頭發淩亂臉色慘白,冷汗淋漓而下,渾身篩糠一樣地哆嗦掙紮著,口中被梁岩塞了塊布,嘶聲嗚咽不停。

雖然他的樣子狼狽至極,但薑默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如遭雷擊。

這個人是唐修的同事——郭可。

他見過郭可幾次,知道他姓郭,知道他對唐修很好,唐修也很照顧他。

因為擔心唐修受傷害,他私下裏有懷疑過郭可是郭家人的可能性,也派人調查過,但結果都是查無此人。

但他此時此刻既然出現在這裏,那麽他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了。

薑默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穩住有些混亂的情緒。

梁岩看著郭可嚇得快要昏過去的樣子,不耐煩地道:“別他嗎抖了,是不是男人?好好回答問題,我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你覺得他有用就好好跟他說話,”此時此刻薑默無比慶幸自己嗓子啞得親媽複活也聽不出是誰,“被嚇死的人也不是沒有。”

“你看我是那種人?”梁岩煩躁地將薑默往人跟前一扯,“你來。”

薑默因為高燒有些乏力,被梁岩拽得趔趄了一下,他艱難地咳嗽兩聲,隻覺喉嚨幹澀灼痛無比:“……我把布塊取下來,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別大喊大叫,否則你知道後果。”

郭可怔怔地看著他,滿眼都是驚恐,卻看得出來他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僵硬而吃力地點了點頭。

薑默把他口中的布塊取了下來,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低啞地道:“咬我,用力咬。”

郭可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薑默,但他眼下的處境已經讓他沒有辦法獨立思考,大腦一片空白地就用盡全力咬住了薑默的手背。

“唔——!!”薑默吃痛。

梁岩聽到動靜立馬衝上前來:“你他娘的是瘋狗嗎?咬人?!”

薑默趁梁岩靠近,迅速將他腰間的刀拔了出來,塞進郭可的手裏,撞開梁岩衝他吼道:“滾開!”

然後他抓住郭可的手,將刀刺進自己的腿上。

梁岩踉蹌兩步站穩,抬頭就看到郭可手裏拿著他的短刀,刀刃一半都沒入了薑默腿上。

薑默燒得厲害,腿上這刀又實在很深,他站立不住,單膝跪到了地上,血和冷汗在地麵上凝成一團溫熱的**。

“薑默!”梁岩衝過去,一拳將郭可打得吐血,“你敢偷老子的刀捅人?!”

郭可本來就嚇得隻剩半條命,再挨了梁岩這麽一拳,慘白著臉就昏死了過去。

“什麽聲音?誰在那裏?”不遠處有人厲聲喝道。

梁岩聽到人數龐大的腳步聲迅速靠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可能是……郭家的人,”薑默皺著眉頭吃力地道,“你快走。”

他已經聽出那是他的人,那也隻能是他的人,因為他剛剛按下了身上的信號機按鈕。此時純粹是睜眼說瞎話。

梁岩扶住他,咬著牙道:“我走去哪?你幫我擋了一刀,我就這麽走了,你以後怎麽看我?!”

薑默勾起蒼白的唇角笑道:“放心,你在我心裏永遠是個憨批。”

“你他娘的——”

“行了,趕緊走,他們追過來了,我這個樣子也動不了,能跑一個是一個,你跑了還能救我,”薑默掙開他,忍著疼喘息著急促地道,“我賭一把這人是個郭家人,我挾持他,好歹能跟他們拉鋸一會兒。”

梁岩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隻能狠下心道:“你等著,爺回去找人來救你!”

薑默看著梁岩鬆開他之後跑得跟個主人撒了手的哈士奇似的,鬆了一大口氣,蒼白著臉諷刺地道:“真是個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