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阿修?做噩夢了嗎?”薑默摸了摸唐修蒼白濕冷的臉,小心翼翼地問著,怕再嚇到他。

唐修搖了搖頭,喘息著坐起身,把手伸向自己的小腿,卻發現被束著卻還是有凸起的肚子阻止了他的動作,他的腰變得僵硬,手根本夠不到小腿。

薑默也匆忙起身從背後扶住他瘦弱僵硬的身體:“怎麽了?要什麽?”

“腿……”唐修的喘息聲裏已經帶著壓抑不住的痛苦,卻還是下意識地撐住自己的身體,不敢放任自己靠在薑默身上。

薑默看向他不知為何有些浮腫的小腿,此時怪異地緊繃著,樣子有些扭曲,立刻反應過來:“抽筋了嗎?”

唐修痛得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吃力地點了點頭。

“你忍一下。”薑默連忙把他的腳踝架在床邊的護欄上,然後按著他膝蓋的位置用力往下壓。

“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唐修嘶啞地喊了一聲,隨即他就咬住了嘴唇,渾身發抖地忍著疼。

等小腿的**緩解了之後,唐修整個人驟然脫力,險些從床邊滾下去,雖然有護欄,薑默還是嚇得靈魂都快出竅了,慌忙把人抱到床中央的位置,幫他按摩放鬆還是有些僵硬的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力道和手法不對,按了沒幾下,唐修就躲著他的手,低聲委屈地道:“不要按了,痛。”

“還是痛嗎?我再輕點兒,”薑默憂心忡忡地道,“怎麽突然抽筋抽得這麽厲害?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唐修低聲道:“沒事的,就是年紀大了,缺鈣。”

薑默微微怔住,抬頭看向唐修,隻覺得他最近蒼白消瘦得愈發厲害,眼尾開始有疲憊的細紋,以前都是泛著健康淡粉色的嘴唇,現在也常常是一片黯淡的灰白。

“傻看著我做什麽,你以後老了也會這樣,”唐修漸漸緩過勁來,方才蒙著霧氣的眼底逐漸清明,聲音卻還是啞的,“你可能還會比我更難受。”

“阿修,”薑默幹咳了兩聲,往唐修身邊挪過去,沒什麽說服力地解釋道,“我真的沒事了,之前就是看起來嚇人。”

唐修低垂著眼睫沒有說話,半晌後抬手擦了擦下頜的汗水,啞聲道:“你的工作,會讓你經常傷成這樣嗎?”

薑默下意識地否認:“不會,這次真的是意外。”

唐修抬眸靜靜地看著他道:“別騙我。”

“……”薑默忽然之間就啞口無言。

唐修安靜地等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想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覺得一陣胸悶氣短,腰也酸痛得厲害,就吃力地調整了一下姿勢,伸手在後腰艱難地揉了揉,喘了口氣道:“我……有一些話想問你,你如果不想告訴我,不回答就好,不要騙我。”

薑默澀聲道:“嗯,你問。”

唐修坐到床邊,用床頭櫃的邊緣抵著自己的腰緩解酸痛,然後命令薑默躺好,給他拉上被子,喂他喝了水,才問道:“你每次受這麽重的傷,都是怎麽治療的?”

薑默想了好一會兒,斟酌著字句緩緩道:“我很少傷成這樣,一般的傷,隨行的隊醫就可以解決。如果實在嚴重,就會到我們的私人診所治療——這裏就是我們設在西郊的一家診所。”

唐修不聲不響地聽著,就在薑默坐立不安地想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麽的時候,他把水杯遞到他嘴邊:“喝水。”

薑默雖然剛剛才喝過水一點都不渴,但唐修簡短的兩個字給了他莫名的壓迫感,他湊過去就乖乖喝了。

給薑默喂水不過半分鍾時間,唐修的腰離開了床頭櫃就酸得有些支撐不住,以至他靠回去的時候,好一會兒才能繼續開口:“你們不去醫院嗎?診所裏的醫生,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我們盡量都不去醫院,目前還沒遇到診所解決不了的問題,”薑默避重就輕地道,“其實來診所都很少,隊醫就夠用了。”

其實薑默心裏清楚唐修有多聰明,會舉一反三,也能管中窺豹,事到如今他應當已經對他在做什麽事情猜測得七七八八了,他忽然覺得自己這般遮遮掩掩修飾美化的回答狼狽又蒼白。

果不其然,他又一針見血地追問:“你們的診所,到處都有分布嗎?能在你們的活動範圍內,充分保證你們的安全?”

薑默從未見過唐修這般咄咄逼人的樣子,他皺起眉頭,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他,隻倉促應道:“可以……”

“你能不能不要騙我了薑默?”唐修嘶聲打斷他,臉色白的透明,顯得眼角愈發的紅,“如果你們的隊醫和私人診所真的能夠保障安全,那你上一次受傷,為什麽會昏倒在我宿舍門口?是不是根本就沒人管你,是不是你根本就……走投無路了?”

薑默沒想到他通透至此,怔怔地看著他,啞口無言間也忽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唐修話說得急了些,他掩唇咳嗽一陣,清瘦的手指在床單上摸索幾下,攥住了薑默的衣袖,啞聲道:“我可以幫你……”

薑默的擔憂瞬間應驗,心髒狠狠絞成一團,痛得他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就果斷地道:“不可能!”

唐修固執地道:“我可以做隊醫跟著你。”

“不行!”薑默顫聲喝止他,“你知道我每天都在做什麽?跟著我東奔西跑擔驚受怕嗎?你主攻的是腸胃科,跟著我又能做什麽?”

唐修臉色愈發蒼白,他嘴唇微張著,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發出聲音:“我可以學。之前小魚懷孕的時候,我……”

薑默為了讓唐修打消這個對他來說幾近恐怖的念頭,焦急得有些口不擇言:“有更多比你擅長治療外傷的現成的好醫生可以用,你已經很累了,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逼著自己去學這些做什麽?有這個必要嗎?”

“……”唐修眼眶紅了一圈,卻還是白著臉固執地重複了一遍,“我可以學。”

薑默狠下心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去的,我這些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一句不要再管,唐修便安靜了,攥著他衣袖的手指顫了顫,無聲地收了回來,像是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僵硬地垂在身側半晌,便撐著桌子站起來,給薑默倒了一杯水,卻怔怔地看著薑默緊繃的側臉發呆,半天都沒有把水遞過去。

他想跟薑默解釋,他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為他多做一點事情,至少不要每次都在他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時候,慌得六神無主又無能為力。

但薑默那句不要管他仿佛一記洪鍾一般,用力敲擊之後是震懾心房的轟鳴,還有久久揮之不去的繞梁餘音。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他聽到自己嘶啞得一塌糊塗的聲音,也不知道薑默能不能聽清楚,他就坐在那裏嘮嘮叨叨地說,“受了傷就馬上找地方治,找我也可以,我會想辦法過去找你的……好像有人敲門,我去開。”

他扶著腰走了兩步,眼前昏花重影不斷,剛剛抽筋過的小腿鑽心的疼。

唐修的妥協讓薑默逐漸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一句多麽混賬的話,他慌忙起身拉住唐修,口幹舌燥地道:“阿修對不起,我剛剛……”

唐修輕輕掙開了他。

薑默怔住,心髒陡然往下沉。

“有人敲門,我去開。”唐修看著病房門道。

可薑默並沒有聽到有人敲門:“阿修?你是不是聽錯了?”

唐修是因為潛意識裏覺得自己該出去了,所以有聽到敲門聲的幻覺,但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是固執地,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薑默叫他他不管,薑默碰他他就下意識地推開,可就算這樣,他好像也走不到門口。

腿太疼了,可能是抽筋抽得太厲害,肌肉纖維斷裂了。

“我腿有點疼……要不你讓他們直接進來吧?”唐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頭對薑默露出一個蒼白模糊的笑容,試探地道,“我保證不偷聽不偷看……我不管這麽多。”

“阿修,外麵沒人敲門,你過來,我沒什麽力氣,”薑默有些困難地起身朝唐修伸出手,“剛剛是我不好,你過來我跟你說,我的意思是那些事情太危險了,你不能牽扯進來。”

唐修仍舊站得離他很遠,不聲不響地垂眸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知道,沒關係,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薑默小心翼翼地道:“你要是不生氣了,就過來讓我抱抱,我再給你揉揉腿。”

“你也生氣了吧……”唐修喃喃地道。

“什麽?”薑默折騰了半天,聲音裏也帶了難掩的疲倦。

“薑默,”唐修終究是沒有走過去,遠遠地站著, 麵色蒼白,神情和語氣都很溫和,“我想跟你說,如果你覺得我煩了,一定要告訴我,我……其實,有時候做錯事情自己察覺不到。”

他歉疚而失落地笑了笑:“像我家人,應該很早就覺得我挺煩的了,就是一直沒拉下臉說我,搞得現在就越來越煩了。如果早點告訴我,我改一下可能還來得及。”

“你說什麽傻話?”薑默蹙眉,像是已經不太明白他說的話,“我不可能這樣想你,你家人更不可能。”

“……開玩笑的,”唐修笑著,卻別過臉轉過了身去,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把喉嚨口的哽意咽下去,“時間快到了,我先出去了,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給你熬碗粥,老喝那些增稠劑過多的外賣粥也不好。”

唐修離開病房,找來找去還真的找到了一間設備齊全的廚房,他從冰箱裏仔細挑選了最新鮮的食材,仔仔細細地洗淨切好。

他腰很酸,腿也疼,廚房裏也沒有地方可以坐,他隻能時不時靠在灶台上揉一揉腰,或者扶著灶台蹲下去按一按腿,但是反複這樣蹲下起立,他漸漸地有些頭昏眼花站立不住了。

他翻出自己的藥盒,拿了顆葡萄糖丸含在嘴裏,正準備關上藥盒的時候,視線定格在了藥盒某一角。

那裏放的是幾顆澳洲進口的,孕夫可以服用的抗抑鬱藥。

他怔怔地看了它一會兒,終究是取了兩粒出來,就著溫水吞服了下去。

肚子裏的小家夥像是感覺到了爸爸在吃什麽不好的東西,開始做起了小動作。

胎動其實不疼,尤其是這麽小的胎兒,但是唐修現下整個腰腹都很不舒服,小東西這麽折騰一下,他一下就難受得冒了一頭冷汗。

他不怕難受,隻是心疼孩子。

“沒事沒事啊寶貝,它不會傷害你的,”他稍稍緩過來一些,就趕緊按著小腹哄孩子,滿心的歉疚不舍,“對不起……老是讓你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哄完孩子,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把藥盒收起來,卻不知從哪兒伸出來一隻手,用力地將藥盒整個打翻到了地上,他的手腕也在下一秒被人死死扣住反扭到身後,肩膀的傷口這麽一扯,撕裂的劇痛讓唐修眼前發黑,可他竟連喊疼都沒喊出來。

“抓緊點!”阿毛喝令著。

“阿毛哥,他站不住了!”扭著唐修手腕的二黑驚道。

“那就讓他跪著說!”

“誒……阿毛哥我們一定要對他這麽凶嗎?”二黑有些不忍心地道。

阿毛沒好氣地道:“你不對他凶,知道他會在粥裏放什麽藥去害咱哥?”

“好吧。”看著這個被他和小猛推測是大嫂,卻被阿毛哥當做是敵人的人,二黑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渾身都在發抖,體溫低得像剛從冰窖裏出來,幹涸蒼白的嘴唇微張著,像無法呼吸一般艱難地喘著。

平時要讓人跪下,二黑都習慣在他們的膝蓋窩頂一下,但對著這個人,他看來看去實在是狠不下心。

由於他整個人被他扣著手腕呈現一種後仰的姿勢,二黑在打量他的時候看到他的小腹好像有些凸起,那凸起看起來脆弱不堪,在他瘦削的身子上看起來格外違和。

一個念頭竄進二黑腦海裏,他眨巴眨巴眼,忍不住問道:“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