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默再怎麽抗拒,那個新來的隊醫還是成為了的他的隨行隊醫,因為他的能力在薑家的確是佼佼者,不在許琛之下,對自己的照顧是盡心盡力真心誠意的,每天逼著他敷藥吃藥,身上的傷總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薑默也不好再一直喂喂喂地喊人家,終於有一天拉下麵子問了他的名字。

他說他叫小秋。

薑默問,哪個秋?

他摘下別在腰間的本子,寫下了秋天的秋字。

這個本子是他隨身帶著的,除了用來寫薑默的身體狀況和食譜,也用來跟薑默交流,因為薑默不喜歡聽他的聲音,他都盡量少說話。

他握筆的方式不對,所以字很難看,薑默每次都看得十分費勁,忍不住道:“你要麽把字練好看點,要麽就小聲說話,少說兩句。你這個草書看得人頭疼。”

小秋點了點頭。

他連“嗯”“哦”“好”之類簡短的應答詞都很少說,更多的是安安靜靜地點頭搖頭。

薑默點了根煙,問他:“為什麽來做隊醫?”

小秋寫:【喜歡的人在這裏。】

薑默吸了口煙,挑眉道:“誰?我找人給你牽牽線。”

【他有喜歡的人了,我隻是來看看他。】

薑默眯著眼看了半天,看明白了就嗤笑:“這幫糙漢子也不知道誰在外頭拈花惹草了,招來這麽個癡情種。”

小秋沒有再寫什麽,隻是被煙嗆得咳嗽起來。

他的嗓子本來就很啞,咳嗽起來的聲音更是沉屙不堪,仿佛喉嚨裏堵著血一般,聽得薑默皺起了眉。

他看到薑默的表情,匆匆鞠了一躬算是道歉,然後走到了比較遠的地方,捂著嘴唇將咳嗽聲壓得很低很低。

薑默頓時覺得抽不下去了,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裏,拿起了筆記本電腦:“喂。”

知道了名字還是下意識地喊了喂,薑默一時有點尷尬,又補充道:“小秋。”

小秋啞著嗓子“啊”了一聲,倉促地轉過身來麵對薑默。

“我準備跟他們開會去了,要不要放你進監控室,讓你看看你的心上人?”

小秋搖頭,然後在本子上寫:【許醫生也要開會嗎?】

薑默皺眉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想找他拿點中藥。】

“按工作安排他這會兒就在藥房,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你大概什麽時候忙完?我去給你燉湯,不要冷了。】

“三點半必須結束,四點我要去市區找個人。”

小秋點點頭,用橡皮擦把今天寫的對話都擦掉,將本子收起來,微跛著腿朝藥房的方向走去。

正午的陽光通過窗戶落在他身上,他一身白衣,瘦骨支離,在斑駁的光影中蒼白得透明,讓薑默覺得他的背影好像隻是他的幻覺,他人其實不在那裏。

也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薑默沒頭沒腦地想。

唐修來到藥房,並沒有看到許琛。但是薑默的話他聽得很清楚,按工作安排他這會兒應該是要在藥房才對的。

唐修從藥房裏揀了些今晚給薑默燉湯的藥材,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關上房門,朝監控室走去。

監控室大門緊閉,看不出來裏麵有沒有人,唐修找了個能看到監控室門口,而監控室看不到這邊的死角,坐在了地上。

唐修盤起膝蓋,在本子上抄寫食譜,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到四點半。

四點三十三分,他聽到了監控室開門的聲音,許琛從裏麵走了出來。

這正好是薑默那邊開完會的時間。

他在監聽會議嗎?他有權利或者義務監聽嗎?

據唐修所知,基地裏麵除了這種半開放的監控室,還有不少機密監控室,是隻有薑家人才知道在哪裏的。如果許琛是未經允許暗中監聽,應該是去機密監控室才對,不會光明正大地在這樣的監控室出現。

唐修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從地上起身。

可能是因為坐了太久,他的左腿不太能使得上力,擔心摔著肚子裏的孩子,他就扶著牆慢慢走,冬日的陽光不溫暖而且刺眼,他越來越覺得頭暈,就蹲了下去,靠在牆上休息。

迷迷糊糊間他感覺有什麽溫熱腥甜的**淌進了嘴裏,還有一些滑落下去,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伸手抹了抹下巴,看到一手的腥紅。

他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道這麽多的血是從哪裏來的,腦袋一片空白。

“小貓這是迷路了嗎?”雖然現在的唐修看起來和其他隊醫沒有什麽區別,但許琛畢竟是親手把他偽裝成這樣的人,所以總是能認出他來的。

唐修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沒理他。

許琛走到他麵前,看到他下巴和衣襟上都是血,地上還積了一小灘,不由微怔:“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唐修低著頭,仍舊沒有反應,許琛試著推了推他,他就像散了架的木偶一樣,癱軟著倒下去。

許琛連忙將他抱起來,去到最近的醫務室反鎖上門,摘下了他的麵具,看到他是流了鼻血,便抬高他的下頜,用溫熱的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替他擦幹淨臉上的血。

小貓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麽血色,還蒙著層黯淡的灰,嘴唇也是蒼白幹裂,但他的五官生得很漂亮,此時此刻仍舊是美得像古希臘匠人精雕細刻的塑像一般,讓人對待他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有些小心翼翼。

許琛給他打針的動作都輕了些,但針紮進去的時候,他還是微微蹙眉,睫毛輕顫幾下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許琛,又看了看上方掛著的輸液瓶,用微弱得像呼吸一樣的聲音問:“什麽針?”

“保胎針,放心打,”許琛調著點滴速度,“加了點鎮定劑,無害的。你疲勞過度顱壓偏高才流鼻血,需要休息一下。”

唐修怔怔地看了那瓶藥水好一會兒,肚子裏的孩子忽然動了幾下,他閉了閉眼睛,泛紅的眼角無聲無息地染上了濕意。

沒有打針的手用力攥緊床單,他呼吸頻率忽然變得很急促,喘了一會兒顫聲對許琛說:“你能幫我……拿掉孩子嗎?”

許琛正在給他配別的藥水,聞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才道:“你說什麽?”

“我這樣……它不會健康的,”唐修眼裏蒙上水光,睫毛被洇濕,聲音顫栗痛苦得像被人扼住了喉嚨,“它會很辛苦。”

“……”許琛沉默著配完了藥,才緩緩道,“但是一直以來,胎兒的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你狀態不好,但是它很堅強,我想你也不忍心。”

唐修顫抖地呼吸著,鹹澀溫熱的**不停地湧出眼角洇入枕頭。

“它六個月了,隻能引產,你現在太虛弱了,如果沒辦法自己把胎兒排出,我要一塊一塊把他夾碎取出來,在盤子裏拚好,然後……”

“別說了……”唐修顫聲哀求道。

“好好好,不說了,小貓乖,”許琛溫柔地笑了笑,“你要是實在擔心孩子,我這裏有種保胎針,叫β3,你應該聽說過,它可以保證孩子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地生下來,就是對父體會有一定傷害,你不介意我可以給你打。”

唐修渾濁的眼底艱難地滲出了星星點點的光來:“β3?”

β3他聽說過,之前也一直有托人在找,但是因為這種藥價格昂貴製作困難,一直都沒有音訊。

“是啊,β3。數量不多,但是也夠用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多打你也扛不住。”

“……為什麽給我。”

“你肚子裏是我侄兒,我非常希望他好好的,薑默一定也希望。你一定和我一樣,相信他是不得已才選擇跟你暫時分開,”許琛笑著,將聲音放得愈發低柔,似是蠱惑般帶了些綿延繾綣,“他那個烈性子強脾氣,如果知道你殺了你們的孩子,你們這輩子,怕是真的就完了啊。”

唐修瞳孔渙散,瘦弱的身體顫抖得像在淒風冷雨中飄搖的枯枝殘葉,眼淚幾乎是無意識地往外奔流。

“藥給我……我自己打。”他說。

許琛笑道:“好。”

薑默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書房,卻在書房門口看到一名隊醫拿著保溫飯盒等在那裏。

雖然所有的隊醫看起來都一個樣,但是這個隊醫應該是小秋。

薑默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

小秋看到他,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動作有些著急他腿又不好,所以踉蹌了一下,他自己扶著東西站穩,把飯盒遞給薑默。

薑默接過來,看到他腦袋動了動,似乎是想說話,但是沒有開口,而是低下頭去找那個本子,看到腰間空****的,他好像愣住了。

薑默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心裏有些難受,就溫和地道:“沒事,說話吧。”

小秋抬頭看了看他,又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

薑默便拿出鑰匙開門,看到小秋還呆呆地在原地站著,他這個角度看他是側麵,小腹似乎有點微微隆起。

他愣了一下,隨即道:“小秋,你懷孕了嗎?”

小秋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呼吸很急促,卻依舊沒有出聲。

薑默看著他,神情和語氣都比之前緩和很多:“幾個月了?”

小秋抬起蒼白細瘦的手,向他比了四個手指頭。

“是他的嗎?”薑默問,“你那位心上人?”

小秋怔怔地站著,對著薑默的方向,輕輕點頭。

“……你打算自己把孩子養大嗎?”

小秋沒有反應。

“也挺好的,能有一個喜歡的人的孩子,”薑默聲音微澀,目光也有些黯淡,“我也挺喜歡孩子的。”

他聽到小秋輕輕地“嗯”了一聲,就想起來,今天一整天他在他麵前隻說過兩次話。

一次是回答他自己的名字叫小秋,第二次就是這個“嗯”。

他其實真的很聽話。

“你回去休息吧,懷孕了別太累,別讓他們給你太多工作。”薑默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小秋沒有回應,隻是看著他進入書房鎖上門,就在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手輕輕地撫在圓圓的小腹上。

那裏有個地方一直在痛,因為他剛剛打過了β3。這種藥必須是用規格在7號及以上的針頭打在腹部上才能有效的。他第一次打,怕傷到孩子,所以折騰了很久,也流了很多血,很痛。

他知道自己應該回**躺著,但是在別的地方,他沒有安全感。

在薑默身邊,哪怕是隔著一扇門一堵牆,都是最安心溫暖的地方,孩子可能也是一樣,每次他在薑默身邊,它就不會在肚子裏鬧得他那麽難受。

相處的時光太少了,從相愛到相離,始終是聚少離多。從前他不知道珍惜,總是變著法子跟他鬧脾氣使性子,動不動冷戰吵架不見他,仗著他是唯一一個無條件寵著讓著他的人。

現在他總是見縫插針地,想把那些時光搶回來一些。

因為可能已經,沒有未來了。

作者有話說:

醫學情節通通是瞎編亂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