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隻肯跟薑默在一起。

他不願意回父母家,跟除了薑默之外的人在一起, 他也會不自在,薑默受寵若驚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一個人照顧不好琉璃娃娃一樣的小貓,每天都要給唐硯之打電話問很多很多事情。

有時候就連打電話也得小心翼翼的,比如現在,小貓就蜷成圓滾滾的一團,裹著毛茸茸的毯子,趴在他的腿上睡覺。

一開始唐硯之電話沒打通,薑默就倒了杯果酒給自己,他之前的煙酒依賴症太嚴重,現在煙已經是一根都不抽了,酒一時半會兒還是斷不掉,比如跟未來嶽父通電話這種緊張的事情,他還是需要一點酒精來壯膽,再低度都需要。

為了喝的時候不發出太大動靜,他就丟了根吸管進去。

沒想到酒還沒喝上,唐硯之的電話就過來了,薑默就捧著酒跟他通上了電話。

“叔叔,阿修最近老是踢被子,他小時候也這樣嗎?”

“你跟他睡一個被窩他就不會踢了。”

“給他熬的粥,加蔥他不吃,不加蔥也不吃,怎麽樣他才吃啊……”

“他是喜歡蔥的味道又不愛吃蔥,你粥快出鍋的時候,丟一把蔥花下去滾一下,再撈出來就行。”

“哦……”貓糧好難做,可是挑食貓好可愛。薑默一邊屏息凝神地聽著,一邊默默地想。

這段時間給唐修做的很多東西他幾乎都不是很愛吃,吃不到兩口又是皺眉頭又是癟嘴巴,剩了一大碗,搞得薑默無端吃了很多東西,腹肌都快沒了。以前唐修都沒有這麽挑,有啥吃啥,好像沒有什麽喜歡的,也沒有什麽討厭的,他真的沒想到他有一天會這麽挑剔。

這樣想著想著,電話也差不多打完了,薑默鬆了口氣,剛想抿一口酒,發現酒杯裏空空如也,吸管被咬成了正方形。

他嚇了一跳,然後發現唐修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頂著一張晶瑩粉嫩的臉和一雙霧蒙蒙的眼睛,靠在他肩膀上怔怔地打了個酒嗝,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好像坐不穩。

“……”薑默的大腦宕機了片刻,幾乎想要咆哮,但事實上是他趕緊把唐修抱過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心裏有多焦急語氣就有多溫柔,“阿修,你怎麽把酒都給喝了?你不能喝酒的啊!”

雖然那是甜甜香香的日本果酒,酒精度很低,但那也是酒啊。

唐硯之一定會殺了他。

唐修懵懵懂懂地聽著,睫毛輕顫,呢喃著的聲音聽起來極其委屈:“渴……”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醒了,”薑默心疼死了,連忙把唐修的腦袋攬進懷裏輕輕揉撫,“有沒有哪裏難受?還要不要喝水?”

唐修搖了搖頭,摟住薑默的肩膀,攥著那裏的衣料就趴在他胸口,懶洋洋地不想再動。

因為酒精的作用,他開始覺得熱,一直在薑默身上翻來覆去,薑默一邊安撫地摸著他的後腦勺一邊輕聲細語地道:“洗個澡好不好?”

唐修點了點頭。

說是洗澡其實是想帶他去泡藥浴,因為唐修身上很多細小的傷口還沒有痊愈,泡藥浴可以幫助恢複,但是會很疼,所以很難才能騙他去泡一次。

薑默在浴缸裏倒了藥水,脫掉唐修身上的睡衣睡褲,把一絲不掛晶瑩粉嫩的小貓放進了淺褐色的藥湯裏。

唐修一碰到藥湯就疼得嗚咽了一聲,喘息著抓著薑默不肯放手,眼睛因為水溫較高氤氳著水汽,看起來像在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薑默薑默,喊得薑默心尖兒發顫。

平時藥浴雖然疼,但是唐修還是會很乖地忍著,今天可能是因為喝了酒,自控力完全喪失,沒有薑默就是不行,死攥著人不撒手,嬌氣到了極點,仿佛非要把薑默拉進池子裏才甘心。

薑默一點辦法都沒有,唐修這麽掛著他,半個身子露在水麵上很容易著涼,束手無策隻能也一起摸進了浴缸裏,沒想到他剛進了浴缸,唐修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似的,整個人撲過去緊緊摟住了薑默。

唐修身上滿是藥香和酒香,身體軟綿綿熱乎乎的,幾乎是毫無縫隙地纏在了薑默身上,薑默覺得自己的腦袋“轟隆”一聲,身體不可避免地起了反應。

他好不容易才修煉到對著一絲不掛的唐修克製自己的欲望。

他也想不到會有現在這種局麵。

這他真的頂不住了啊!!!

薑默閉著眼睛狠狠喘了口氣,試圖跟唐修拉開距離,但他的小兄弟興奮成那樣,唐修早就感覺到了,慌亂地將他摟得更緊,顫聲道:“可以的、可以的……不要走……”

那樣嬌滴滴顫巍巍的聲音就在耳邊,薑默最後一一絲理智終於崩盤。

薑默覺得自己可能會被唐硯之殺了,做成十全大補薑絲狗肉湯給唐修喝。

那天之後,唐修連續十幾天體溫偏高,怎麽都沒降下來,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發燒難受,百度一查:應該是懷孕了。

薑默腦袋裏一陣天旋地轉,買了試紙來給唐修測,看著上麵的兩道杠,他的天靈蓋急速充血,險些昏死過去。

那天他本來想著不要留東西在唐修身體裏的,可是他覺得差不多可以滾蛋的時候,唐修又把他纏住了……

於是就……

“所以你是在怪阿修?”唐硯之微微蹙眉。

“不是!”薑默臉色雪白,嘴唇都在打哆嗦,“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想傷害他,是我沒控製好自己……”

“如果你控製不了自己,就應該采取防護措施。”唐硯之的臉微微漲紅。

一旁的唐蓁看自己親爹說不出來,就補充道:“戴套或者吃藥,都可以。”

“當時……來不及,”薑默急得嗓子都啞了,“藥給他吃了,但是怕傷身體,沒給他吃強效藥……我以為不會……”

唐蓁擺擺手:“哎呀,懷就懷了,也不是壞事,這麽緊張幹嘛。”

薑默抹了抹自己額頭上急出來的汗,低著頭沒有吭聲。

唐硯之歎了口氣,滿眼心疼:“我隻是擔心阿修的身體,這時候懷孕會比較辛苦。”

“確實。”唐蓁應了一聲,便憂心忡忡地撐著下巴。

“……我先去做飯。”薑默啞聲說了這麽一句,就起身走進了廚房。

唐硯之覺得這孩子情緒不太對,臉色很難看,眼底一片烏青,嘴唇幹裂蛻皮,像是很多天沒有睡好覺,憔悴得很。剛想跟過去問問,他直接倒手把廚房的門拉上了。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便起身過去,將門拉開。

他看到薑默半伏在流理台上,勁瘦的脊背繃得死緊,在劇烈顫抖著。他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麽,卻還是在整個人緊繃到極致的時候,遏止不住地發出一聲嘶啞的低泣。

這並不像是喜極而泣。

唐硯之快步過去,就看到薑默手裏握著一把水果刀,極其用力地握著,血肉被割裂,洗手池裏全是血。

唐硯之驚道:“你在做什麽?鬆手!”

“叔、叔叔……”薑默的聲音啞得像嗓子裏含了血,眼睛也紅腫布滿血絲,被忽然出現的唐硯之嚇了一跳,他胡亂地用衣袖在自己臉上一通亂抹,卻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就急急地喘了口氣盡量清楚地道,“您、出去休息吧……我這邊,沒、沒事。”

“我讓你鬆手!”唐硯之焦急地道。

薑默拚命搖頭,斷斷續續地道:“您別管我、別管我好嗎?我很難受、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太亂了……菜都切不好,但是阿修還沒有吃飯……”

唐硯之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扣住薑默的手腕用力一扳,趁他脫力之時將那把水果刀奪過來遠遠拋開,迅速地給薑默做了止血處理,然後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你到底怎麽了?你應該知道我和蓁蓁都沒有真的要怪你的意思,有孩子不是壞事,我們隻是怕阿修辛苦,我知道你也怕他辛苦,但不至於到這種地步,我需要你的解釋。”

薑默有些脫力地撐著流理台慢慢滑坐到地上,眼神空洞地發著呆,很長時間過去了才喃喃地道:“叔叔,小糖是我從記事到現在,第一個骨肉血親。”

“我不記得我親生父母的樣子,我也沒有別的親戚,從懂事開始我就在養父家裏長大,但是我知道那是養父家,不是我家。”

“我活了這麽多年,隻有阿修想給我一個家。我不知道真正的家應該是什麽樣子,就按照電視劇裏的樣子描述,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再生一孩子,有愛有血緣,就是家。”

“阿修一直想給我一個完整的家,所以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護著小糖……”

薑默的聲音忽然哽咽得厲害,他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裏,痛苦地蜷縮著:“他真的……吃了很多苦才把小糖生下來的……我給他洗澡的時候,發現他膝蓋後麵有個地方,陷下去了一小塊……那是子彈擦過去會造成的傷口……”

“他對我那麽好。”

“可我真的一直在傷害他,到現在我還是在傷害他,還是在跟他索取。”

薑默幾乎將自己蜷成了一個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唐修早已站在廚房門口,怔怔地看了那把沾著薑默鮮血的刀很久,腦海裏錯綜複雜地穿插過許多畫麵,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裏的朦朧霧氣卻在緩緩散去。

薑默也不知道唐修在走向自己,步履虛浮卻堅定,直到他感覺自己被人輕輕地擁住,那個人自從懷孕之後,身上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溫柔的奶香,每次被這樣的味道包裹著,他就心酸溫暖得想要落淚。

薑默抬起頭,看到唐修蒼白卻溫柔的臉,他的眼睛濕漉漉的,眼底好像有一些跟之前不一樣的東西,但是薑默一時卻反應不過來是哪裏不一樣。

直到唐修小心翼翼地托著他包紮起來的手,輕輕撫摸他瘦得凸顯出來的顴骨,紅著眼睛溫柔卻哽咽地,吃力地說出他這段時間以來說的最長、最清楚的一句話。

“我才這麽幾天沒看著我們家的小孩兒,他就瘦成這樣了。”

薑默呆住了,他終於明白過來是哪裏不一樣了:“阿修……?”

“你都不吃飯的嗎?”唐修眼裏凝著水光,沒一會兒就淌下眼淚來,他像是對此沒有感覺,一直一直看著薑默,“是吃不下,還是沒人給你吃啊?怎麽就瘦成這樣了……我心疼……”

薑默仿佛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也在流淚,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唐修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是黃粱一夢,抑或是他的癡心妄想。

“你想小糖了……對嗎?我剛剛夢到她了,她說她隻是去別的地方玩了一會兒,已經回來了,”唐修試探地握住薑默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溫熱的小腹上,一字一頓地,用溫柔得像絨羽一樣的聲音在薑默耳畔道,“在這呢。”

“阿修——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吐字含糊不清,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的,反而變成了薑默。

“沒關係的,”唐修摟著他的腦袋,動作輕柔地安撫著,“現在我們回家了,你想哭就哭,沒關係的,嗯?”

薑默狠狠吸了吸鼻子,也不顧自己滿臉眼淚鼻涕,忽然撐起身體,反客為主地托著唐修柔軟脆弱的後頸,吻住了他冰涼甘甜的嘴唇,唐修笨拙卻溫柔地包容著他。

短暫卻回甘的親吻過去,薑默抵著唐修的額頭,努力地平複著情緒,啞聲喃喃地道:“我感覺好久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

“不是,”唐修抬起頭,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含著薄怨看著他,聲音這才摻進了些許的委屈,“我一直都在的,隻是你都不理我,跟你說話你都不回,還總趕我走。”

“對不起……寶貝對不起……”薑默心疼壞了,語無倫次地連聲道歉。

唐修被他那聲寶貝喊得眼睛紅了耳根也紅了,頓時不敢看薑默,羞赧不堪地小聲嘟囔道:“什麽跟什麽,寶貝都出來了……”

薑默含著眼淚笑了起來,摸著唐修紅通通熱乎乎的耳朵,低喃著哄道:“是我不好,讓我的寶貝受了這麽多委屈。”

“我沒有怪你,”唐修說了這麽一句又低垂著眼睫,好久好久,忽然用低弱得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就是怕你不要我了。”

“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人喜歡我。我哪裏做得不好,你跟我說說,我給你道歉,我馬上改,”強烈的不安感襲來,唐修臉上血色褪去,蒼白的手指摸索著抱住了薑默,喉嚨裏哽咽一陣,才艱難地道,“別不要我。”

“不會的,”薑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停撫摸著唐修的後腦,輕輕吻著他用牛奶味兒的洗發水洗過的頭發,“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懷了孕的小貓安全感幾乎跌到穀底,一直依偎著薑默,不說話也不再動,隻是攥著薑默衣服的手一直沒有放開,薑默試著把他的手拉下來,他就敏感地輕輕發顫,卻也沒有抗拒,乖巧安靜得很。

薑默歎息著將那隻微微發涼,布滿傷痕的手握在了自己手心裏:“衣服有我抓著舒服嗎?”

唐修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薑默。

“我叫了個人過來,一會跟我們一起吃飯,”薑默用跟小寶寶講睡前故事一樣輕盈溫柔的聲音在唐修耳邊道,“他可想你了……”

薑默話音未落,客廳就傳來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薑誠明朗的大嗓門歡快地響起:“嫂子!嫂子!我來啦!你在哪呢?”

唐修整個人僵**一瞬,不敢置信地低低喚了聲阿誠,隨即艱難地撐著身子從薑默懷裏起來,薑默扶著他踉踉蹌蹌地循著聲源過去。

薑誠知道唐修在廚房,也屁顛屁顛地摸了過來,他本來是不想哭,想把氣氛搞得超級歡樂的,但是看到唐修的那一刻,看到他瘦弱得薑默攙扶著也站立不穩,還有他蒼白的臉上溫柔寵溺的笑,眼淚就不受控製地奔湧而出,笑容還沒斂去就開始癟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子,表情滑稽又可憐,一旁的唐蓁看得直樂嗬。

唐修伸出骨節蒼白指尖發青的手指,輕撫上薑誠毛躁的短發,小心翼翼地把他亂翹的發尾撫平。血色淡薄的嘴唇微張,卻沒有說得出一句話來,隻是顫顫巍巍地,無聲地喚著“阿誠”。

薑誠再也憋不住了,張開嘴就跟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嫂子——嗚嗚嗚哇!!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薑誠一把鼻涕一把淚,眼巴巴地伸手想抱唐修,又可憐巴巴地縮了縮手,看了看哥哥的臉色,“哥……我我我能抱嫂子嗎……”

“動作輕點,”薑默輕聲囑咐,“阿修懷孕了。”

得到允許,薑誠點頭如搗蒜,小心翼翼又激動萬分地抱住了唐修,嗚哩哇啦地說一通自己有多想念他。

“嫂子我想你嗚嗚嗚,你有沒有想我?”

唐修顫抖地喘息著,仍舊說不出話來,隻是吃力地點了點頭,虛軟枯瘦的雙腿逐漸有些支撐不住。

“好了阿誠,鬆手。”薑默將唐修從薑誠手裏接過來,打橫抱在自己懷裏。

小貓本身還是虛弱,加上懷了孕,確實難以承受這樣的情緒波動。

他靠在薑默胸口,還在迷迷糊糊地呢喃著“阿誠對不起”之類的傻話,睫毛濕嗒嗒的,感覺眼睛裏有很多很多眼淚。

薑默輕輕吻了吻唐修的眼睛,對著嚇傻了的薑誠說:“沒事阿誠,你先坐會兒,我帶他上去休息一下,睡一覺就好了。”

薑誠頂著個紅通通的鼻子懵懵地狂點頭:“我還以為我把嫂子弄傷了……”

唐蓁看著他的樣子實在可愛,一邊喝著酸奶一邊唯恐天下不亂地道:“你就是用力過猛了,一會兒你哥會下來揍你的。”

薑誠難過地搓搓眼睛:“如果真的是我害的,哥哥怎麽揍我都行。”

搓著搓著,眼淚反而越搓越多,搓到最後薑誠幹脆原地蹲下,嗚嗚地哭了起來。

唐蓁:“……”

把人弄哭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她默默挺著肚子起身,抽了幾張紙巾過去遞給薑誠,薑誠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接,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剛剛沒仔細看這小孩兒,這麽近距離一看,長得可真不賴,還哭得梨花帶雨的跟個小姑娘一樣漂亮。

她剛想說點什麽,薑誠倒是抽抽搭搭地開了口:“姐姐你長得真好看,你就是我嫂子的妹妹嗎?”

唐蓁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呀。”

“謝謝你的紙巾,”薑誠拿著紙巾狠狠擤了把鼻涕,又拚命吸了吸鼻子,用力得小半張臉都皺到了一起,“我扶你過去坐,別累著了。”

“好呀。”唐蓁一邊答應一邊心裏想,這樣的人真的是個市值千億的公司的總裁??

有趣,可以深交。

作者有話說:

其實隻要薑默在,小糖的事情對於阿修來說也沒有那麽難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