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佳期和所有女孩一樣,對神秘主義有選擇性地認同。所謂選擇性,是指願意信的時候就說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不願意信的時候大叫什麽年代了還搞唯心主義這一套。但回顧她二十六年的人生經驗,她歸納認為夢境對她的生活有相當準確的預測。她曾經有過兩三次不成熟的戀愛,每次都會在失戀前夢到對方給她看分手信。其實這並不玄妙,很有可能是因為兩人平日裏的相處已經出了問題而導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卻在這一點上相當宿命,她想分手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一定是看信呢?如果心理學家來分析,就會發現那是因為她認為信函是商務往來裏非常正式的一種形式。但她不是心理學家,她就覺得這種夢一前來拜訪,說明不久的將來她又要被人“炒”了。她曾經夢見過幾次萬征給她分手信,她在夢裏就跟自己說別看別看,要看了,醒了就真分手了。在夢裏,她嘻皮笑臉或者可憐巴巴地把這回事糊弄過去,醒來後到今天她仍然和萬征在一起,她就越發佩服自己在夢境裏的處理方式。

這天她又一次在夢裏拒絕了分手信,但與以往稍有不同的是,這次遞信的不是萬征,竟然是那個討厭的廖宇。夢裏的賀佳期懵了,她想問問廖宇你是給萬征來送信的嗎?可廖宇隻一味憂鬱地看著她。那種徹骨的憂鬱讓佳期動容,她馬上驚醒了。

然後她就看見姥姥正坐在床沿憂鬱地盯著她,她嚇壞了,脫口而出:“您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憂鬱的姥姥說。

佳期起身:“幹嗎呀?”

姥姥委屈地問:“佳期,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眼眉毛都給人拔光了’”?

“不知道,什麽意思啊?”

“就是說,被人找上門來給欺負了。”

佳期的困勁還沒過,想不通:“從哪兒學的呀這話?”

“香港電視劇,”姥姥把臉貼近,指著自己的眉眼:“你看我,我的眼眉毛就快給人拔光了。”

佳期看了半天,看不出問題:“還在啊。”

姥姥問:“在嗎?在——我為什麽被人欺負了?”

“誰欺負您了?”

“你真看不出來嗎?柳鳳香。”

佳期要想一會兒才知道說的是誰:“柳奶奶?別逗了!我看柳奶奶是找上門來讓您欺負,都快讓您給勒死了,知道的您摟人家是跟人親熱,不知道的以為您挾持人質呢。”

“哼,看問題不要隻看表象,要看本質。你沒發現嗎?”姥姥神秘地說:“自打柳鳳香來,你姥爺每天魂不守舍鬼鬼祟祟……”

“咳,我姥爺見天兒也鬼鬼祟祟的。”

姥姥不這樣認為:“你聽我說。以前他多不愛跟我體育鍛煉啊,老睡懶覺,我一人兒去爬山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叫不放心。現在?每天不用叫,到點兒就起,麻利兒地就跟著我們爬山,這說明什麽問題?一個老太太安全,倆老太太不就更安全了?他多這個事幹什麽?”

佳期還想要打斷姥姥的話,被姥姥製止:“你聽我說。這我也就當看不見完了,今天你知道跟我說什麽?說要回老家!好不當眼的回什麽老家呀?跟誰回呀?回去幹嗎呀?”

“人歲數大了,想回老家很正常。”

姥姥步步緊逼:“為什麽要現在回?”

“柳奶奶是他老鄉,他看見柳奶奶就想起來了唄。”

“不對。”

佳期不耐煩:“沒什麽不對的,您神經了。再說就算我姥爺心裏有什麽小酸想法,都這歲數了,這把身子骨了,能幹什麽呀?”

“你又錯了。幹不了什麽我知道,可是動這心思,就是給我丟人。否定誰呢?否定我,就是否定他自己個兒的一輩子。”

佳期開始窮對付她姥姥:“又不能動手動腳,動動心眼還不行嗎?動動感情還不行嗎?”

姥姥大叫:“不行!不行!”

“姥姥,您也不想想,就我姥爺那樣兒,馬路上風吹雨打晾半個月,也不會有任何老太太會對他有想法,當然,惻隱之心說不定有,當老年癡呆給送公安局了,就您,還當個寶似的。”

姥姥瞪佳期半天:“你也不能否定我的一輩子呀。”

剛打發走姥姥,佳音又來訴苦,站在正刷牙的她身後看著。佳期有點發毛,因為嘴裏有沫,口齒不清但音調清楚可聞地問:“看什麽呀?”

佳音板著小臉說:“我剛從姥姥那學了一句話,眼眉毛都讓人拔光了。”

“噢,聽說了。”

“我覺得這話很形象。”佳音湊到佳期臉旁邊的鏡子前:“我的眼眉毛也給人拔光了。”

佳期奇怪地看鏡子裏的佳音的臉:“你那不是為了畫著方便自己拔的嗎?”

“你錯了。我這都是讓小柳給拔的。”

“人家人吃撐了?天天給咱家人拔眉毛。”

“可說呢。你知道嗎?小柳昨天見著美刀,那個諂媚勁兒呀,就跟要舔他似的。”

佳期漱口:“真惡心,好不粗俗。我說你。”

“我惡心?你這身子骨不好的要在場就吐了。一付瞧見名人摟不住火的樣子,猛撲,我還在旁邊呢,根本沒把我放眼裏。”

“你不是不喜歡美刀嗎?”

“我是不喜歡。可我更不喜歡小柳。”

“倆你不喜歡的人擱一塊兒不挺好?”

“我就煩別人跟我搶!她要跟我較這勁,我還就不撒手了。”

“犯得上嗎?”

佳音當正事了:“犯得上!揀我剩兒可以,跟我搶沒門。”

“他不就是你剩的嗎?”

“我還沒用呢。”

佳期突然想起自己那個夢,問:“唉,我怎麽記得你喜歡我們公司那孩子呀?”

佳音一付想不起來的樣子:“啊?是嗎?”

“別裝!那天你跟他手拉手在我們公司,當我沒看見哪?”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呀?”

佳期有點不高興了:“你這人怎麽作風這麽不好呀?”

“什麽詞呀這麽難聽?就跟你作風多好似的。你不是瞧他不順眼嗎?我聽你的你還不樂意……你覺得他跟美刀誰靠譜?”

佳期很苦惱:“還真是兩個蝦兵蟹將。”

佳音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坦白地說,我確實挺喜歡那孩子的,長得多好看呀。但是不著急,他還年輕,想長難看了起碼還得十年。讓我先把美刀解決了再說。”

“您這是談戀愛嗎?”

佳音滿不在乎地說:“其中一種吧。我得讓小柳看看美刀對我多好,然後我再把他這麽一甩……小柳再上趕著追美刀就顯出我的檔次了。你覺著呢?”

“我覺著你應該找一個正經工作了。”

佳音嘴上泄了火,關心起姐姐來:“哎對,你們老板怎麽樣啊?”

佳期對不愛答的問題習慣性打茬:“跟你?”

“跟你。”

“別往我腦袋上扣屎盆子啊。就那種台灣人,老覺得大陸女的特愛理他們,骨子裏根本沒把咱當人。”

佳音自作聰明地問:“是不是就跟你看廖宇似的?”

佳期斷然否認:“沒有。”

“可我覺得你在你們老板麵前就一付特愛理他的樣子。”

佳期苦笑:“是呀,誰說婦女有了地位?”

佳音沒上過班,不能理解:“不整天衝著他笑就保不住飯碗嗎?”

“不知道,沒想過。”

佳音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覺得你應該試試。”

“可我覺得還是得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對人冷嘲熱諷——你以為找一工作容易哪?FESCO(外企)注冊的白領好幾萬人呢跟你說你也不懂唱你的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