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了秦家姐弟二人為徒後,李穆然與平日裏並沒什麽不同,倒是冬兒忙了許多。

秦立全因是習武,故而需要先打下基礎。李穆然教了他些基本功後,便讓他每天跟著練兵,閑暇之時,更要練馬步,抑或跑步、衝拳等。李穆然自是沒有時間一直盯著他,便安排李財負責監督。而秦立全倒也爭氣,每天從早到晚練功將近七八個時辰,這麽堅持了十來天,都沒有叫過一聲苦。

而秦采薇也終於安下心來,跟著冬兒學習醫術。她待在軍營之中依舊很害怕,起初隻敢跟玉棠講話,後來見冬兒溫柔隨和,又是真心教她,心知跟著她這軍營中絕無人敢欺負自己,便安心待在了冬兒身邊。

“師父,您的脈象似乎好了很多呢!”這日秦采薇又在為冬兒把脈,感覺脈動比昨日強了些,立刻大喜了起來。

冬兒微微一笑。自從敷了那雪蓮鹿髓膏,腳傷一天比一天恢複得快,甚至連血脈也通暢了許多。身體恢複得快了,自然脈動有力。

“玉棠妹子,我……我想出去走走。”冬兒挪了挪身子。昨日她試著動了動腳,之前斷筋處已經有了反應,疼痛也已減輕許多。她這些日子一直躺在**,僅有幾次出帳,還是李穆然閑下來抱著她出去曬太陽。她實在快被悶壞了。

玉棠忙道:“冬兒姑娘,您傷還沒好呢。”

冬兒笑道:“我心裏有數。就試著走兩步,好不好?”她一雙大眼睛帶著幾分乞憐望著玉棠,玉棠被她看得沒了法子,隻好點了點頭,跟秦采薇一左一右,夾著她往帳外走。

腳,踏在地上時仍覺無力,但要支撐身子,已經不成問題。

冬兒微微蹙眉,她終究也不敢用力,隻輕輕試探著,一覺得疼,便收回力。

三人緩緩往帳外走著,一出帳門,就見秦立全正頂著大太陽紮著馬步,李財一臉無可奈何地在旁監督,正仰頭打著哈欠。

秦立全比起幾日前,明顯長高了些,小臉也曬黑了許多。

他一見冬兒,方要張口問安,就被冬兒噓了一聲:“好好練功,別說話。”

“是!”秦立全嗬嗬笑了兩聲。他如今也知道冬兒還沒有嫁給師父,不過兩人已有婚約,便不再叫冬兒“師娘”,而改口叫了“師叔”。

“呼……真是好久沒有自己走路了。”冬兒抬頭看著天空,這才舉出腳踏實地的感覺,竟是這麽好。她雖然習慣被李穆然保護,但也知自己不能隻做一輩子被他抱在懷中,或要他攙扶的人。

在軍中這麽多天,或多或少,她也聽說了許多郝貝的傳聞。軍中如今使用的地鏜刀陣是郝貝所創,故而撫軍上下,對將軍夫人都是極其敬佩的。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冬兒便知道郝貝對於李穆然的重要性,也知道李穆然為何會對自己說她們倆人,他都不舍得。

她能感受得到郝貝創地鏜刀陣時,對李穆然的深切情意,以及能夠幫他解決難題的快樂與幸福。而這些,都是她所缺乏的。

冬兒縱然性子再溫婉,脾氣再謙和,到了這時,也覺得有些難過。

越在軍中待得久,便越知道穀外世界對李穆然的重要。而他在軍中,才真正有著屬於自己的光芒,郝貝能讓這光芒更耀眼,難道她自己這個“兵家傳人”,反而一點忙都幫不上麽?

雖然知道李穆然不會介意照顧自己一生一世,可是,她也不想就這麽被他照顧一生一世。

從小到大,她也努力學了二十年,雖然沒想著用過,可看著軍營中的事情,她便不由自主地會去和自己之前所學作對照。這才知道,真實的廝殺與算計,絕非書中所言那麽輕而易舉,而這些,也一次又一次衝擊著她固有的思維。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也默默認可了李穆然的話:學了那麽多東西,若是不用,實在太過可惜了。

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自己的腿好,也迫不及待地想到軍中看看。她想為他分憂,幫他解難,不

想被別人總用可憐弱者的眼神看著,更不想被當成個無用的殘廢。

“冬兒!”

李穆然這時匆匆走來,見她立在帳外,大吃一驚:“快些進去!小心傷……”

“我能站著了。”冬兒笑靨如花,“穆然,我能站著了!”

“嗯!”李穆然大喜,但走到她身前,仍是不舍得她傷口剛有轉好趨勢,便這麽冒險,遂不由分說一把橫抱起她,往帳中走去,“冬兒,我有大事要跟你講!”

“大事?什麽大事?”冬兒一怔。

李穆然把她放在榻上,隨即展開緊握的右拳,露出一段蠟封的細竹筒:“前幾日我派了信鴿向穀中報平安,還跟他們提了你的傷勢。這幾日咱們一直駐紮在長安沒有走,我師父便給我回了信!”

“啊?”冬兒想了想,忽地明白了過來,“是說……”

“嗯。”李穆然笑了笑,又對玉棠和秦采薇道,“你們倆個先回去吧。”

那倆人再傻,也明白他們倆有秘密講,忙不迭地退出了營帳,自回小帳休息。

而這時,冬兒已經破開了那竹筒,倒出了裏邊卷成長條的信來:“穆然,就要知道你的身世了呢。”

“是啊。”李穆然這時也覺緊張了許多,連打開那信,手都有些發抖。

“穆然吾徒,見信如晤……”

李秦難得寄這麽厚的信,三頁信紙,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看得讓人眼暈。

然而李穆然一行一行讀過,卻覺得頭都開始暈了起來。

“原來,我竟然是……涼國王室之子?還是那個張天錫的侄子?”

李穆然雖然已經猜到和涼國有關,但這個秘密,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李秦言道二十九年前,涼國內亂,當時他名為楊秋胡,是涼王張祚手下的第一護衛,而張祚的三弟,便是張天錫。

張祚妻子辛氏,為涼國第一美人,與張祚育有二個兒子。結果在涼國內亂之中,張祚與那兩個兒子全都死在了無名刺客手中,隻有尚有七月身孕的辛後,被楊秋胡護著四處逃亡,於戰亂之中生下一子,便是如今的李穆然。

張祚曾對楊秋胡有過大恩,故而楊秋胡用盡了方法照料辛後母子,然而辛後久在宮中養尊處優,如今流落民間吃不住苦頭,產子不足一月便撒手人寰。

楊秋胡本想在涼國國中隱居,將主公的孩子養大成人後,叫他尋找無名刺客報仇,卻不料等孩子長到二歲時,無意中被他發覺,那無名刺客竟然是羌人,早已回到了羌族境內。

楊秋胡無奈之下,帶著孩子欲往南方尋仇,然而快離開涼國國境時,被人認出本來麵目,更被當時的涼王猜到孩子的真實身份,一路慘遭追殺阻截。

他武功出眾,但難以以一當十,一路向東南逃亡中,到了秦嶺梁村時,正瞧見梁村人家因為饑荒而打算易子相食。

楊秋胡靈機一動,用全部糧食換下了那戶人家的孩子,和涼王之子掉了包,騙過了追殺的人,而自己則逃入了冬水穀。之所以找到冬水穀,則是因為楊秋胡的師父,當年也是穀中傳人出身,曾對他提起過有這樣一個避世之地。

入穀之後,楊秋胡拜在穀中法家傳人門下,正式改名更姓,叫做李秦。而為了孩子隱瞞身世,便為他起名李穆然,待他記事之後,便收到了自己名下。

“穆然,你原本姓張名沐,是師父怕你身份暴露惹來殺身之禍,故而這些年才一直隱瞞不提。如今你大權在握,也應猜到姚萇便是當年殺先王的無名刺客。接下來,是報仇,複國,抑或繼續走之前的道路,皆由你自己選擇,師父幫不了你了。”

讀完最後一段話,李穆然沉默了。

三條路,應該怎麽選呢?

報仇,說實在話,雖然知道姚萇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他對姚萇並沒有增加格外的恨意。此前,他對涼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對自己的父親張祚也是

一樣,他用完全冷靜客觀的心分析著那位涼王的一生事跡,從沒想過有一天這些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張祚……不,應該稱父王了,是位暴君。他年輕的時候,仗著手握兵權,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甚至廢黜涼公,自立為王。

稱王後,更是荒*無道,甚至跟庶母通奸,*死同父異母的弟弟,還為鞏固王位,殺了侄子一家二十餘口。以致自立不到兩年,張氏王室內亂就發生了四五起。連續的內亂,使得涼國國勢大衰,而張祚為了坐穩王位,更對百姓橫征暴斂,使得統治力不斷下降。到最後一次暴亂時,甚至都城姑臧的軍民都在為叛軍開道,呐喊助威。

張祚死後,百姓砍下他的首級,拋屍在大路之中,任由人踩馬踏,以泄心中之恨。

這種人,會是自己的父親?

李穆然一陣心煩意亂,重重歎了口氣。憑借這些年對涼國的了解,他也知道張祚並非無能之輩。在涼國數位君主之中,論起博學多才,勇武善戰,張祚穩穩地排在第一,可他……全無品德啊。

就算以後與姚萇軍前對壘,他殺了姚萇,也不是為了給張祚報仇。

李穆然一咬牙,暗暗搖了搖頭。

至於複國……那更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一者,他如今兵力隻有三萬不到,影響一國軍力勉強做得到,但要說複國,那實在太大言不慚。

二者,涼王張天錫雖然逃到了晉國,但是他的兒子張大豫卻被幾個忠實手下拉到了姑臧附近,扯起了自立的旗幟……這種事情,還是讓張大豫做就是。自己是張祚的兒子,隻怕就算放出話,也沒人投靠。

三者,反叛勢必代表和慕容垂翻臉。郝貝還在鄴城,這樣子做,無疑會害了郝貝,他決不允許郝貝出事。

不過自己的身世,決不能再讓別人知道了。

李穆然把那三張信紙燒得一幹二淨,才輕呼口氣,看向冬兒:“冬兒,以後我還是李穆然,就這樣一輩子了。”

冬兒聽了這句話,眉眼登時疏朗開來,整個人輕鬆了許多:“我就知道你不會變的。”

李穆然下了決心後,自己也緩和下來,不由取笑道:“不想當王妃麽?”

冬兒咯咯笑了兩聲,隨後輕罵:“臭美!”

看她巧笑倩兮,李穆然心中一動,想起心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如今師父和孫姨他們撤離了冬水穀,搬到深山中躲避。那我們暫時也回不去了。”

冬兒愣了愣:“你想帶我回去嗎?”

李穆然嗯了一聲,笑道:“本來我想過一陣子再告訴你的。等我們找到機會南下,到了山穀附近,我帶你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在穀中成親麽?我也想。孫姨和師父他們見了,也會高興。”

冬兒這才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心中又是歡喜,又有些悲傷。

李穆然見她垂頭不語,臉泛紅暈,又往前坐了坐,低聲道:“不回去的話,就這幾日我們成親吧,好麽?我不想再等了。”

冬兒雖和他熟稔,但到了終身大事上,還是不免露出羞澀。她沒有回話,隻輕輕點了點頭。李穆然朗聲一笑,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冬兒低聲道:“我……我不需要什麽場麵,你也別為我破例太多,不然士兵們說起閑話來,會影響你的威信。”

李穆然聽她處處考慮,更是高興:“你放心,我有分寸。一切由我安排就是。”

李穆然正在籌備與冬兒的婚事之事,長安城內,慕容衝則在籌備稱帝之事。

與此同時,長安往南不遠的阿房遺址,一支部隊終於集結完畢。

這支部隊並沒有穿著軍服,反而全是山匪打扮。隻是令行禁止,軍容齊整,絕非山匪可比。

“長安。”

領頭人是個年輕人,看容貌和苻堅有七分相似。他手握金刀,冷冷地盯著遠處長安城上空冒著的濃煙。

“我會複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