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希的信上並沒有特別之處,隻說希望撫軍將軍以大局考慮,及早迷途知返。又約略著提了一下慕容垂如今的窘況,同時誇張了晉國的支援以及鄴城的軍備。

“果然隻是為了試探。”李穆然心中有了數,便示意仙莫問將信放在麵前案上,隨後提起筆來,在那信上寫了個“戰”字。

“常校尉,把這封信交回去吧。”李穆然看著仙莫問將信封好,交還到常未明的手上,朗聲道,“秦氣數已盡,長安的情況我比你和公孫將軍了解得都清楚。定州軍不過隻有四萬人,並不是撫軍的對手。如果現在投降,我還能在燕王麵前為他說說話。”

常未明神情依舊平淡漠然,倒似乎早就知道李穆然會說什麽。他接過信來,向李穆然又行了一禮,便要往帳外走,李穆然又叫住了他,叫了一句:“跟公孫將軍講,他隨時來戰,撫軍隨時恭候。”

“嗯。”常未明輕哼一聲,然而走到大帳門口,單勇的親兵剛為他掀開帳簾,卻聽一聲女子厲叫如炸雷般響起:“你還想走!”

“什麽人?”一陣殺氣撲麵而來,常未明驚慌之下,向後翻身退進了大帳。

看他急切閃避,身形不慌不緩,李穆然暗暗喝了一聲彩。

不過看樣子,他的武功也就僅限如此。李穆然心中暗自思量,自己若身上不帶著傷,受了方才的攻擊,不僅能夠閃開,還能夠反擊才是。

但現在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帳外女子第一次偷襲不中,緊接著已團身衝進帳中,手中長劍一擺,便往常未明頭上刺去。

“師父!且慢!”李穆然忙抽出裂影劍去攔,雙劍相交,隻聽一聲輕響,那女子手中的劍已經斷了一截。

然而她還不死心,棄劍用掌,對著常未明的胸口狠狠拍出。常未明大喝一聲,抬掌擋格,卻聽李穆然也喝了一聲:“讓開!”

隨即,就見一個白色身影插到二人之間。

撫軍將軍伸右掌與那女子對了一掌。

帳中發出一聲巨響,那女子騰空翻了個跟頭,站在一旁,李穆然則身子微微一晃,並沒挪步。

“李穆然,你敢攔我!”那女子長眉冷鋒,滿麵煞氣,正是郝貝的師父——唐秋豔。

李穆然笑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師父,您若殺了他,咱們燕軍的威名可就掃地了。”

“哼!”唐秋豔狠狠瞪了常未明一眼,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

常未明經了這麽一場死裏逃生,縱有天大的膽子,也覺腿肚子抽筋,走路都晃了起來。他對李穆然微一拱手,道了聲謝後,擦了擦額頂汗水,大步離開了左軍大帳。

過了片刻,有左軍士兵從帳外進來,道:“將軍,秦軍使者已經走了。”

“嗯。”李穆然一點頭,強撐著的笑臉終於沉了回來。他一手輕捂胸口,緩緩坐回案後,冷冷瞥了唐秋豔一眼。

為了讓公孫希相信自己這個撫軍將軍安然無恙,之前特意讓郝貝去求唐秋豔過來演了這場戲。

之所以不讓郝貝去襲擊那使者,自然是因為郝貝和他夫妻情深,在外人看來,她絕不會因為一時衝動,不理會他這個將軍便出手殺人。而唐秋豔便不同了……慕容夫人的火爆脾氣在以前的秦國也人盡皆知,更何況之前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和“將軍”大吵了一架。

可是,唐秋豔與他對掌時,在最後關頭雖然收了力,但卻隻收了八成力,還有兩成讓他生生受了下來。

放在平日裏,這兩成力李穆然當然不放在眼中,可前一日剛受了重傷,這時身體遠沒有回複,這兩成力把李穆然剛穩定不久的肺傷又震得反複了起來。

“哼,郝貝的師父絕對是在‘公報私仇’。”李穆然不屑與唐秋豔計較什麽,隻潛運內功,想把肺經的疼痛緩和一些。

“相公,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那麽差?”郝貝這時也衝回了營帳,見李穆然緊鎖眉頭,不由著起了急。

唐秋豔卻在旁一臉得意:“

哼,連我兩成真氣都受不住,算什麽將軍?”

郝貝臉色一白,看向自己的師父:“師父,他受了傷啊。您不是答應我……”

唐秋豔冷笑一聲:“答應你幫他瞞過使者而已,可沒答應別的。想不到真的被人傷得這麽重,哼……一軍主將,太不中用了吧。”語罷,又冷笑兩聲後便迅疾如風般離去。

“師父!”郝貝又氣又急,眼圈一紅,險些哭出來。

而李穆然也終於開了口:“阿貝,別急。我沒事。”他盯著唐秋豔離去的身影,麵寒如鐵。左軍大帳外都是士兵,這些普通士兵均以為這兩日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將軍就是真正的將軍,可是唐秋豔方才那麽大聲講話,將軍受傷的消息若傳出去,定然會影響軍心。

“哎,郝貝怎麽就偏偏攤上了這樣的師父。”李穆然暗暗搖頭,站起身來。

使者的事情已經忙完了,接下來他還急著趕到冬兒那邊看她的情況。

看他往外走,郝貝先出去吩咐親兵牽馬過來,又扭頭問道:“回中軍麽?”

李穆然點頭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師父生著氣,你去陪陪她,也勸勸她。”

郝貝神情一黯,又問道:“你跟我一起去麽?”

李穆然笑道:“不了。她老人家現在見著我就和見仇人似的,等她氣消了我再去賠罪吧。”

郝貝聽他說得動聽,心中卻一陣刺痛:傻子,說什麽賠罪。你何嚐得罪過我師父?她對你生氣,還不是因為我的事情麽?

支開郝貝,李穆然又駕馬在左軍營地上轉了一圈,見拒馬和鐵蒺藜放置無誤後,便兜馬往中軍趕去。

在左軍前後約有一個時辰左右,回到中軍時,秦立全還擺著馬步,一動也不動。

見李穆然駕馬而來,秦立全雖不敢動,但還是高聲叫了起來:“師父!師父!”

“嗯。”李穆然朗聲一笑,不等馬停穩,已飛身下了馬。借著下馬之力,他往前跑了兩步,掩去了落地不穩之勢,隨後輕拍了拍秦立全肩膀,道:“不錯嘛!再站半個時辰就歇會兒。我去看看你師娘。”

“好!”難得聽師父稱讚,秦立全笑得幾乎連眼睛都沒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原本覺得腿酸腳麻,這一下立刻神清氣爽,擦了擦額頂汗珠,又揉了揉被北風吹紅了的鼻子,便堅持了下去。

李穆然則直接進了冬兒的小帳篷。

玉棠和秦采薇都不在,說話倒方便許多。

冬兒正低著頭對著麵前的一件小孩衣服發怔,竟沒有注意到他進了帳篷,直到他繞過了屏風走到身前,才身子一動,回過神來。

她一下子抬起了頭,看著麵前的男子,愣了愣才強笑這問道:“不回去休息麽?”

李穆然莞爾一笑,坐在她對麵,低聲道:“一會兒再去。聽了你昨晚的‘壯舉’,總有些不放心,就過來看看你。”

他頓了一頓,看著冬兒麵前的小衣服,又笑道:“你現在就這麽為孩子忙著。等以後他要是不聽你的話,我一定好好打他。”

冬兒淡淡一笑,說了一句“你敢”,目光便盯在了他的左臂上:“你又不聽話,把固定用的木板撤了是不是?就是不長記性。小時候爬樹摔斷了胳膊,後來姬伯伯怎麽給你治的?”

李穆然想起往事,啞然失笑。那時他才十二歲,還是好動的年紀,總覺得胳膊上固定著木板不舒服,連睡覺也睡不安穩,便偷偷把木板撤了下來,結果骨頭長得錯了位,隻得讓姬回春重新打折了再治。現在回想,那次算得上吃了不少苦呢。

想不到那時隻有八歲的冬兒,記這件事情卻記得這麽清楚。

他正這麽想著,冬兒的手已經扶在了他的手臂上,隨後她高聲道:“立全,你在外邊麽?”

“在啊!”秦立全應了一聲,也顧不得練功了,一挑帳簾便躥了進來。

冬兒道:“去軍醫那再拿個固定手肘的木板過來。快去快回。”

“好!”秦立全笑著對

李穆然擠了擠眼,連跑帶跳地又出了帳。

冬兒看著他活潑的身影,不由笑道:“看他的樣子,怎麽樣都瞧不出是你的徒弟。”

李穆然道:“是啊。估計帶回穀給師父他們看,也沒人相信呢。不過……”他見帳內帳外都已沒人在,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什麽時候開始的?身子不舒服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冬兒被他問得一怔,見他目光之中既有責備也有痛楚,心中一軟,“一個半月之後。我怕你擔心,又一直吃著藥,原以為沒事的。”

李穆然輕歎了口氣,把她攏進了懷中:“對不起。如果那時讓你回孫姨身邊,等以後安定下來我再接你過來,就不會讓你吃這麽多苦。是我太自私,不願意和你分開。”

冬兒微笑道:“傻子,說什麽呢?說好了成親之後就不再分開的。再說沒有我的話,現在撫軍該怎麽辦?”

她停了停,又低聲道:“沒有你在邊上看著,我自己一個人指揮作戰的時候很害怕。不過居然能贏,現在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接下來幾天你還是去休息,告訴我……怎麽樣才能好好防下去。”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地,李穆然聽著心中一陣悸動。冬兒的本領他最清楚不過,隻要她下定決心要去做什麽,她就會費盡全部心力去。可是過剛易折,她著急起來時,隻知顧著眼前,隨機應變的本事卻不如自己。

他想了想,道:“公孫希反複來試探我,能看得出來他是個極其多疑的人。要對付他並不難,放鬆一些就好。如今兩軍對壘,就像以前孫姨教咱們玩的遊戲,還是你來防,把公孫希當成是我在進攻就好。”

“什麽遊戲啊……都是人命呢。”冬兒輕哼了一聲,忽地又抿嘴一笑,“把他當成你的話,是因為穆然你也是個多疑的人吧,進攻的手法會有很多相似之處麽?”

“什麽多疑?我是謹慎。”李穆然橫了冬兒一眼,佯作生氣。

冬兒咯咯笑道:“是,你是謹慎。”

說話間,秦立全已拿著木板回來。冬兒把李穆然左臂的傷處又重新包好,正要他回中軍大帳去休息,忽聽屏風外響起一個女子冷冷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去養傷了,原來是跑到這兒來了。”

正是郝貝。

“郝姐姐。”因為之前的事情,冬兒對郝貝倒是充滿了感激之情,雖然和李穆然獨處被她打擾,但並沒有對她產生怨憎。

李穆然聽著郝貝不陰不陽的語氣,反而輕歎了口氣。他看著那女子從屏風後繞了過來,看她盯著冬兒時透出了隱隱殺氣,心頭一緊,隨後下意識地將冬兒護在了身後。

郝貝對冬兒有殺意?

他暗覺頭痛。上次在晉城城外跟郝貝說的那番話全然無用麽?是自己低估了郝貝的恨意;還是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讓郝貝本已平和的心再起波瀾。

不管怎樣,一定要化解郝貝的恨意。

郝貝見李穆然的神色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暗忖冬兒果真醫術驚人,明明昨晚李穆然還昏睡不醒,隻過了大半天功夫,除了胳膊上的骨折,從外表上看竟已經安然無恙。

“既然相公的傷已經好了,那麽……也就不需要她了。”郝貝看著冬兒,心中默道,“隻是相公醒著,該找什麽樣的機會殺她呢?”

想著方才在女軍處聽師父說的一番話,郝貝又動起了心思。

還是自己天真,以前一直以為義父那些侍妾是出了意外死的,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師父在背後動了手腳。

不過她的心狠手辣,倒有一多半是跟著唐秋豔學來的,因此聽師父講過那些事後,並沒露出驚訝來,甚至反覺得眼界大開,心思又活分了許多。

隻是李穆然心思縝密,絕非慕容山那麽好騙。想瞞過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對著冬兒清澄的笑容,郝貝也勉強笑了笑,隨後便扭頭瞧向了別處,卻沒注意到李穆然仍注視著自己,目光如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