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電話後,佳也子躺回**,看起了香阪典子借給她的三好達治詩集。女醫生也坐在病房角落裏看起了書。她也許是在監視佳也子,免得佳也子再尋短見,但佳也子並不覺得憋屈。屋裏鴉雀無聲,隻能偶爾聽到門外馬路上裝著輪胎鏈的車駛過的響聲。

到了中午,香阪典子又送了一碗粥過來。

下午四點,雪停了。鉛色的天空依舊陰沉。醫院的庭院與門外的馬路,馬路後的樹林,甚至樹林後的群山……皆是一片雪白,一派沁人心脾的美景。兩人在屋裏默默看書,不時抬眼瞧瞧窗外的景色,之後便再次回到書本的世界中……

“我去附近的超市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下午五點,香阪典子說道,“你還得吃些養胃的東西,所以我想做奶油燉菜,可家裏的牛奶用完了。”

“天這麽冷,還麻煩您出門買東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事,反正我坐了一天,也得稍微出去走走。”

女醫生莞爾一笑,走出病房。

不一會兒,佳也子便看見身著大衣的香阪典子穿過積雪的庭院。她的長靴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個腳印。醫生出門後朝左拐,漸行漸遠。

不知不覺中,佳也子放下詩集,墜入回憶的世界。

去年聖誕夜,佳也子的男友弘樹突然與她斷了聯係。他們明明約好要一起過節,可弘樹並沒有如期赴約。他是不是病了?還是遇到了意外?佳也子憂心忡忡,可弘樹就是不接電話,發短信也是有去無回。

十二月三十一日,弘樹的母親來到佳也子家。

——我兒子不能娶你。

——因為你父親是殺人犯。

——你的身上流著殺人犯的血。

——你為什麽要故意隱瞞這件事!

佳也子的父親的確是殺人犯。他本是一位木匠,某日醉酒鬧事,失手捅死了別人。案發後,母親與父親離婚,帶著佳也子離開了父親。打那以後,佳也子就再也沒見過父親一麵。聽說父親是在獄中病死的,而佳也子的母親也在三年前去世了。

弘樹的母親告辭之後,佳也子又給弘樹的手機打了電話。她打了一遍又一遍,可弘樹就是不接。原來,他的溫情脈脈與山盟海誓,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佳也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走出家門,想盡可能走遠一些。來到東京站後,她給秋穗的手機打了通電話,向她道別之後坐上了東北新幹線。上車時,她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後來她才想起,上高中時學校曾組織學生們去福島春遊,便在福島縣下了車。她在福島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又坐上私有鐵路的列車,找了個偏僻的小站下車。下車後,她又換乘公交車,不久便來到了一個叫“月野町”的車站。這個站名頗有幾分詩意,佳也子便走下車,來到車站附近的樹林。

樹枝上沒有一片葉子,顯得分外冷清。地上鋪著厚厚一層落葉。佳也子每邁出一步,腳下便會傳來“沙沙”的響聲。天寒地凍,倒是與空空如也的心相映成趣。

走著走著,佳也子走累了。她躺在落葉上,從手提包裏掏出安眠藥,就著在車站門口買的罐裝茶,一連往肚裏灌了一大把。

四周寂靜無聲,寒氣鑽心入骨。佳也子在寒風中仰望暮色,不一會兒,意識便,蒙矓起來,寒風與暮色也消失不見了。

佳也子回過神來,望向窗外。香阪典子正巧回來了。她走進鐵門,穿過庭院,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她的手上提著超市的塑料購物袋。

“我回來了。”

片刻後,女醫生推門進屋。她臉頰微微發紅,也許是凍著了。

“超市裏空****的,連個人都沒有,跟三十一號那天沒法比。那天簡直是人擠人,個個都在搶東西。一月的頭三天估計都不會有什麽人吧。”

“外頭一定很冷。麻煩您特地跑一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就當是運動。”

香阪典子走出病房。不一會兒,佳也子聽見了廚房的動靜,那是一種能讓人心神安寧的響聲。

六點多,香阪典子推著載有餐具的小車走進病房。碗裏盛著奶油燉菜和法式長棍。燉菜熱氣騰騰,滿滿一屋子都是香甜的味道。

佳也子坐起身,接過女醫生遞給她的碗與勺。“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佳也子舀了一勺燉菜。雞肉、土豆、洋蔥與胡蘿卜都酥軟可口,入口即化。女醫生坐在佳也子旁邊,陪她一起吃。

吃飽後,佳也子便開始犯困。怎麽跟小寶寶似的……連自己都要忍俊不禁了。

香阪典子將餐具放回小餐車,拿毛毯輕輕蓋在佳也子身上。

“你的身子還很弱,吃了就睡,體力才能恢複。好好休息吧,晚安。”

“晚安……”佳也子微笑著回答道。

佳也子沉沉睡去。這是她近期睡得最平靜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