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九章 請令(求推薦)

入丹樓,赦穀溪,一條路,兩件事。

看破也好,壓製也罷,十三郎的要求、或者叫態度沒有改變,一如既往。

窗前椅上,眉師陷入沉默,很久都沒有再說話。身前,十三郎夜蓮一站一坐,站著的堅決坐著的複雜,也都靜默無聲。

望著沉思的兩個人,萬世之花心潮起伏,久久不得安寧。

先被十三郎利用陷入窘局,後被眉師打壓無還手之力,都因為事先沒從十三郎嘴裏聽到任何口風,驕傲如夜蓮,本有足夠理由覺得憤怒、而且冤,然而此刻,她的腦子裏徘徊的隻有一個念頭:這個局,到底還能不能化解。

今夜之前,夜蓮與許多人一樣,不能將眉師與九尊相提並論,有些輕視。老院長欽點,這句話有雙層意味,好的是眉師才能出眾,因此才能成為老院長的選擇,不好的同樣在於此,假如其真的那名出眾,何須院長欽點?

如果是選拔,眉師坐不上院長的位置,毫無疑問。

基於這種想法,夜蓮對眉師多少有些估計不足,直到剛才,陣符殺意清晰透入神魂的那一刻,萬世之花才明白,眉師非但擁有智慧超群,還擁有連劍尊都不具備的玉碎精神,足配得上類似“梟雄”這樣的稱號。

眉師強大毋庸置疑,大陣強悍更不能質疑,陣意湧出,殺機隱現,視線中眉師與兩人之間的距離被迅速拉遠;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遠在天涯海角。大陣之下,眉師自己或都不用出手,便可將二人輕鬆斬殺。

將十三郎、夜蓮殺死在書樓內,後果怎樣?

很嚴重,嚴重到無法想象。休說現今道院風雨飄搖,便是九尊都在,老院長複生,恐也壓不住洶洶火海。

沒有人能輕易下這個決心。眉師可以。現在的她之所以沒出手,原因不在乎害怕,而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到底是什麽?”

十三郎什麽都沒說,夜蓮隻好自己猜。方向不難想,肯定與劍尊之事有關,然而十三郎到底發現了什麽,丹樓的第二件事又是什麽事。眉師為何知道他要做什麽事,又為何想阻止、甚至牽連自己......這些東西事先毫無征兆,夜蓮縱然絕頂聰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更重要的是,眉師想歸想,其殺意仍然彌漫當空。萬世之花不畏死,但不想這麽糊裏糊塗死掉,當然會集中精神防備。

夜蓮心裏明白,十三郎看起來老老實實、呆呆站著像個準備挨批的孩子,實則也和自己一樣,時刻準備暴起發難。唯一令夜蓮不解的是,以往十三郎做事。無論表麵看起來多麽孤注一擲,實則運籌帷幄留有退路,縱拚命也有三分勝算。

今天,書樓內......夜蓮實在想不出他憑什麽。她清清楚楚記得,此行十三郎身邊,除了自己就隻有小不點。

僅憑這三個人就像挑翻書樓,第一分院哪有資格稱雄,眉師還怎麽坐鎮紫雲。

無論怎麽看。無論十三郎又從哪裏偷來底牌,這件事情都顯得太匆忙,風格也不對,完全不像其往日作風。除最開始可以算試探,十三郎的態度越來越有禮,說出的話卻越來越硬,到了最後。眉師占據上風主動送上台階,十三郎反倒不再迂回,寧願坐實不義的帽子,都不肯退讓分毫。

這不正常。根本不像他。

“是不是近期又發生了什麽?”

帶著疑惑,帶著憂慮,萬世之花默默地想,默默地等,默默地準備戰鬥。

沒辦法,真要是打起來,她隻能再被利用一回,與十三郎攜手衝關。

書樓幽靜,點點陣符之光依舊在閃爍,仿佛天空無數的星星在眨眼,窗外昏黑擠不進來,憤怒中,催動微寒的夜風不停低吼。

那是因壓抑到了極限、渴望爆發的聲音。

“劍廬之中劍尊化靈,與本院講講具體情形。”

寂靜中,眉師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顯得有些突兀,與此同時,閃爍的星星無聲無息之間消失,周圍一下子變得暗了。

眉師將身體靠在窗沿,透著疲憊的聲音說道:“卓師兄和你說過什麽?”

都是聰明人,平時繞圈不算什麽,一旦揭破就不用再兜圈子;周圍壓力憑空消失,視線中與眉師的距離也在頃刻間恢複,萬世之花精神一振,連忙收斂心神與法力,側耳聆聽。

十三郎回答道:“老師下毒的確是下毒,但讓我不要報仇,我不肯聽,老師便讓我隨便。”

聲音平淡沒有起伏,字句毫無色彩,聽上去就像正在打瞌睡的人被逼著念經文,幹巴巴的、聽著格外難受。

眉師喔了聲,淡淡說道:“的確符合他的性情。”

旁邊,夜蓮目光微閃,有些詫異。

十三郎神情毫無變化,似乎早有所料。

停了一會兒,眉師說道:“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麽。”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知道的不多,而且,部分有待求證。”

眉師輕輕抬手,示意他隻管講。

十三郎沒再推脫,說道:“學生知道,當年您被老師所救,同門修行,期間曾有連理之議,但被老師婉拒。”

聽了這句話,萬世之花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十三郎居然真的講出來。

眉師平靜如常,淡淡說道:“老師不喜歡被人稱為門......罷了,這些對你不重要,講下去。”

十三郎應了聲是,繼續說道:“學生還知道,當初同門修行的幾人中,至少三人狂慕與您,且曾經有過明確表示,但都得不到青睞,同樣被拒絕。”

旁邊,夜蓮麵色變幻不停,險險要控製不住心神。

眉師微微挑眉,說道:“還有麽?”

十三郎回答道:“由您掌書樓,出自劍尊的提議,理由是您的心境不寧。就如今天的穀師一樣,難窺天道。”

眉師說道:“既有本院做為先例,你為何要反對?”

十三郎誠懇說道:“書樓與丹樓本質不同,主事與禁足本質不同,暢遊書海,不亞於遊曆千萬人生,以您的智慧與天賦。又怎會破不了那道關卡。”

眉師威諷說道:“你認為,叫穀師兄來打理書樓。”

十三郎苦笑說道:“那樣做,還不如叫猛張飛去繡花。”

這樣的場合講笑話,聽著並不讓人覺得有趣,眉師沒有追問張飛是誰,說道:“既如此。該怎樣做,才能幫到他?”

十三郎說道:“什麽都不用做。”

眉師微楞,說道:“什麽都不做,任其自生自滅?”

十三郎平靜說道:“能自生當然最好,若真的自滅,也沒什麽大不了。”

這不是自生自滅的本意。小小演繹,這個看似冰冷的詞頓時變得鮮活起來。憑添三分靈性。在一旁,夜蓮略顯緊張的神情漸漸鬆弛,默默思索,似有所悟。

眉師是有大智慧的人,默默思索,片刻後說道:“不談這個了,你還知道什麽?”

十三郎稍做猶豫,說道:“劍尊負傷、中毒、亡故於出征外域。其後三年潮汐再起,道院才得以獲知消息。”

一語破冰。

“往事往矣......”

眉師將頭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遠方濃重墨色,輕輕歎了口氣。

“本院不需要開脫。”

“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十三郎恭敬施禮,誠懇說道:“當年老師傳我法目,曾經告誡過學生,以眼觀事。總有虛妄難辨的時候,需用心分辨其表,方能不受蒙蔽。”

眉師說道:“那麽,你用心眼看到什麽?”

十三郎回答道:“學生看到。劍尊隕落近百年,您從未去過劍廬。”

眉師再度陷入沉默,良久不語。

自此,事情大概有了眉目,眉師心裏有結,不願去外域祭拜劍尊。十三郎了結到一部分事情,結合劍尊對複仇的態度,認為此事與當年那筆糊塗賬有關,才有了這場“衝突”。

回頭再看十三郎的舉動,求證的意味遠大於試探,瞞住夜蓮也有了解釋。換種說法,自走進書樓的那一刻起,十三郎心裏就有方向,隻為看到眉師的反應罷了。

劍尊負傷是意外,中毒多少帶有偶然性,沒有人能夠提前謀劃;基於這一點,十三郎認定眉師與此事無關,但在事後......話說回來,那時候老院長還活著,連他都隻能哭笑三聲,別人能做什麽。

“假如眉師真的起陣殺人......他多半,不,一定有準備吧。”

旁邊,萬世之花暗暗歎息,望著十三郎的眼神有些異樣。她心裏明白,事情既然能說到這一步,這個局算是被十三郎破了一半,結果如何雖不好說,至少不會打起來。

沒有殺身之危,夜蓮再看眉師,心境與剛才完全不同。視線中,眉師默默靠在窗台邊,以往清透的目光滿滿黑沉,看著有些可憐。

“本院不阻止你去丹樓。”

看著可憐的眉師轉過頭,除一抹疲憊難以消除外,神情與開始相比並未太多變化。

“本院也不會給你赦令。”

眉師說道:“隻要你能進去,又能把穀溪帶出來,犯禁之事,一筆勾銷。”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好。”

這個回答,多少令眉師覺得意外,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補充道。

“道院四樓並駕齊驅,不會因本院在哪裏有所區別,你確定要去?”

“確定。”十三郎認真點頭。

“諭令,大令又是什麽......做什麽去?”

“做一事,說一事。”

十三郎以目光示意夜蓮此事已完結,轉身,舉步,一步一聲,平靜回答。

“兵貴神速,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