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四章 三角(求推薦)

望著手裏的藥丸,穀溪目光愣愣沒有焦距,像思索,像回憶,又像什麽都沒做。

卑微螻蟻尚且貪生,遑論萬靈之長的人?修家一生修行,與天鬥求改命,圖的便是長活、至少多活些時光;然而天道無情,修行之人也難與之抗爭,終有老去死亡的那一天。

當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誰能不生感觸。

莫師明顯察覺到什麽,臉上悲鬱的神情濃重了些,輕輕說道:“師兄別想太多了,小弟還在努力,也請你不要放棄。”

似對人族格外恩賜,與其它生靈相比,人類隻要不是暴亡,逝前通常會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時候;生命之火不甘心熄滅,於是奮力爆發最後的光輝,格外明亮,格外絢麗。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況修為精深、堪堪抵達天人之境的大修士。

穀溪呆坐的姿勢不變,眼神卻慢慢變得清亮起來,一股昂揚之意慢慢升騰,將之前滲透滿屋的腐朽氣息驅散。頃刻之間,禁樓主持好像換了個人,不,人未變,隻是時光倒退兩百年,精、氣、神皆不能同日而語。

他將藥丸從掌心撚起來,放在眼前仔仔細細地看,還**鼻子,用力聞了聞。

蒼老麵孔如百年樹皮,因有太多灰塵,那些如年輪一樣的溝壑被填平,乍看似乎能隨著抽鼻子的動作掉下來。望著穀溪巨大變化、與滑稽舉動,莫師眼裏閃過一絲追憶的神情,隨即被憂慮所替代。

“記得當年,老夫就是這樣,逼著你煉丹。”

穀溪越發清醒了,臉上迷茫的成分愈來愈少。得意洋洋說道:“還記不記得?”

莫師笑起來,回答道:“煉不好我自己吃,煉得好的給師兄,煉出上品孝敬老師。若出極品......”

“偷藏起來。留著下聘禮。”

穀溪大笑,接過莫師的話說道:“知不知道。為什麽給你製訂這個規矩?”

莫師疑惑說道:“小弟以為,這隻是師兄的玩笑。”

穀溪搖頭說道:“不是玩笑,是老師為你量身設計,老夫監督執行。”

莫師微微皺眉。說道:“為什麽?”

穀溪說道:“你資質出眾,性情堅韌不拔,對煉丹的領悟力極強,天生就是做宗師的料。隻可惜,你有一樣致命缺點,若不及時糾正,仍難有所成就。”

莫師微微挑眉。說道:“小弟的缺點,是什麽?”

穀溪淡淡說道:“你是一個自私的人,自視高而肚量小,小必生嫉。嫉後生亂,亂而生禍,禍至無可挽救,有橫死之險。”

每說一句,莫師的臉就白上一分,等待這番話講完,莫師冠玉般的麵孔已變得發青,雙眉緊鎖。

勉強一笑,他說道:“師兄,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穀溪平靜說道:“老師原話,一字未改。”

莫師極認真地想了想,說道:“這樣的話,小弟越發想不明白。”

穀溪說道:“你說。”

莫師說道:“師兄是否記得,自從有了這個規矩,小弟煉丹總會追求極致,輕易不開爐,但凡開爐,心裏多少都有出極品丹藥的把握。”

穀溪說道:“當然記得。”

莫師說道:“小弟缺點如為自私,老師想糾正,讓我將煉出的丹藥獻出,又為何會留下餘地,允許我將最好的留給自己?”

穀溪說道:“你覺得呢。”

莫師微諷說道:“小弟覺得,老師製訂的這個規矩,是在加重小弟私心,禍上加禍。”

穀溪長歎一聲,說道:“你真是太蠢了。”

莫師神情漠然,說道:“請師兄教誨。”

穀溪沉默半響,說道:“你知不知道,丹師之中,你是一個極其另類的存在。”

莫師微楞,回應道:“師兄指的是......”

“就是你的那些壞習慣。”

“習慣......”

“潔癖,你的潔癖!”

穀溪抬起頭,厭憎說道:“看看你的手,你的臉,你的衣衫你的人,有必要弄的這麽幹淨,非得穿得整整齊齊,一條多餘褶子都沒有?”

莫師徹底愣住,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倒不是真的沒話講,而是他懷疑穀溪是不是腦子壞掉了,話題思想漫天飛,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你還是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穀溪知道他的想法,痛惜說道:“丹道玄奇,有太多變化太多需要琢磨的東西,老師知道你的本性無法更改,因此製訂這樣的法子,就是希望你專注於煉製極品丹藥。因為按照正常情形,接下去你應該會逐漸癡迷,真正將心神全部投入到提升丹道上,沒有多餘精力謀求別事。”

聽了這番話,莫師微微變色。

穀溪說道:“丹師珍貴,宗師價值無可限量,你若專注於丹道,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無論你的心性多麽自私,多麽慳吝,無論你在道院,還是到了別的地方,都不至於惹來殺身之禍。”

“不,應該這樣說,假如你將全部精力投入,大陸第一宗師沒你莫屬;介時就算惹了禍,幹了不該幹的事,也沒有人舍得殺你。”

伸出空著那隻手點著莫師,穀溪叫喊般的聲音說道:“老師這樣做,是為了救你的命啊!”

痛心疾首、亦或情真意切,莫師沒有分辨不出也沒有心情分辨,他的臉色隨著穀溪的話而變幻,青一陣紅一陣,沒有片刻定型。

“隻可惜......唉......”

一口氣講完要說的話,穀溪精神有些不濟,停下來稍稍喘息。

莫師等了一會兒,冷笑說道:“如此說來,老師的計劃終究沒有成功......”

穀溪揮手打斷,說道:“老師的計劃是成功的。可惜你自己無可挽救,終究走上邪路。”

莫師神情漸冷,說道:“這番話小弟聽過了,不想再聽第二次。”

穀溪灑然說道:“你覺得。老夫會在乎嗎?”

這是實話。

莫師無奈說道:“那就請師兄說說。小弟如何走上邪路。”

穀溪幽幽說道:“何須我來說,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是因為師妹。”

莫師神情再變,蒼白的臉色驟然變紅,血一樣的紅。

穀溪說道:“當初,為了不讓老夫、還有老師分享。除了那些材質一般的丹藥,你都會盡力煉製出極品;時間長了,你的確按照老師預想的那樣,心神日趨專注,逐漸忘記周圍一切。再後來,你開始不修邊幅,不怎麽愛幹淨。穿衣亂七八糟。”

稍頓,穀溪感慨說道:“可惜啊,自從師妹進了紫雲,一切都變了。”

聽了這番話。莫師身體開始顫抖,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遏製。

穀溪說道:“你癡戀於師妹,苦心求其心意,將最好的丹藥送給她,幫助她修煉。”

“師妹是女子,當然不喜歡邋遢之人,你本就有這樣的習慣,於是重新撿起來,整天把自己弄得一塵不染。”

穀溪繼續說道:“師妹身負血海深仇,大先生去晚一步,姐妹三人隻能救下一個,自己還負了傷。你找到劍尊,向其打探詳細情形,還屢次鼓動老師,要為師妹報仇。”

穀溪輕歎說道:“事事用心,處處打算,你做了你所能做的、所能想的一切,隻想得到師妹青睞。”

“可惜,師妹傾心於劍尊一人,就好像你傾心於她一樣,誓死不改......”

“夠了!”

一聲怒吼,莫師豁然起身,全不顧平時文雅姿態,大喊道:“男追女愛,天道如此,這些事情有什麽錯?”

穀溪冷漠說道:“放在別人身上自然正常,對你而言,便是大錯特錯。”

莫師怒吼道:“為什麽?”

穀溪淡然回答道:“因為你自私,男女之道,對你而言從來不是歡好和睦,而是擁有,占據,不容任何人染指。”

莫師冷笑嘲諷道:“這有什麽不對?難道在師兄眼裏,自己的女人也能與他人分享!啊哈,小弟忘記了,師兄這副樣子、脾性,沒有那個女子會喜歡;對了,師兄常說自己不喜女子,莫不是身體有什麽殘疾,會不會......不能人道?”

惡毒言辭如刀似劍,穀溪默默地聽,默默地看,直到莫師發泄完畢、稍稍平靜下來,才緩緩開口。

“師弟啊,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

“師妹蕙心蘭質且修靈犀法目,觀人直入根骨靈魂,我們能看出來的東西,她怎會看不明白?”

“看出來什麽......”

莫師先楞了下,神情突然變得詭異,說道:“這是什麽意思?”

穀溪回答道:“你已經想到了,何苦非要我說出來。”

莫師用力搖頭,看他的樣子,恨不得把自己的頭從脖子上搖下來。

穀溪望著他的舉動,憐惜說道:“你畢竟是丹道宗師,師妹對你不迎不拒,有利用成分。”

莫師不再反駁,隻死死盯住穀溪,素來溫和的眼睛裏射出餓狼一樣的光。

穀溪說道:“師妹所為,公平講並不算錯。無論換成誰處在她的位置,都會想盡辦法提升修為,以圖能夠親手複仇。”

“師妹傾心於劍尊,劍尊似有心憂,非但不願接納,還有意撮合你們兩;你初始感激,後因私念生妒至恨,心神扭曲,直至走火入魔。”

長歎一聲,穀溪說道:“師妹低估、錯估了你,悔之晚矣。”

莫師徹底沉靜下來,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穀溪仰起頭,說道:“大先生的毒,是你故意下的。”

莫師冷笑,回應道:“你覺得呢?”

穀溪平靜望著他,說道:“那幅畫,是不是在你手裏?”

莫師猛然呆住,說道:“你怎麽知道?”

穀溪淡淡回應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