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一章 親近不可攜手

竹林外一人,身材高大,鐵眉刀眼,目光看去,給人的感覺是他站在哪裏,哪裏就從天地內圈出來,成為隻屬於他的獨立之國。男子身披紫袍,行進時跨步距離奇大,站穩後如山嶽沉地,權相畢露,一看便知是那種常行威事之人,

隔竹林對望,男子輕輕皺眉,眼神溫柔、亦有些責備意味。

“又開卦了?”

“嗯。”

“和你說過多少次,枚卜傷魂不可常為。”

“這場雨太好,忍不住嗬。”

舒菲雨隨口應著,神態寧靜又透出幾分頑皮味道,目光在男子臉上仔細搜索,最終在其眉間看到一道淡淡紅絲。

“又煉了氣?”

“呃......”

練氣是修士的必修課,男子卻好像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接下去要說的話被堵回去,一時沒了言語。

“狂靈之氣傷魂,你不是不懂。”

“煉氣是為了將來能......”

“開卦也是為了將來。”

“事在人為,若真不可為,算出來也是不可為。”

“忘記了?有我指點的那幾次,你才能夠化險為夷。”

相隔十丈,兩人頗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若有不知道的人聽了,必認為兩者存在間隙,或為對手也不定。

男子凝聲說道:“今時不同往日,我的修為精進,身有狂靈之氣,強行枚卜,或將觸犯天條。”

舒菲雨說道:“那你別練了?”

“這個......”

平日殺伐決斷不動眉梢,男子此刻卻像犯了錯的孩子,想爭辯但知道理虧,不爭辯又覺得不甘心。

“勢不由我,唯有迎頭而上才行。”

“內憂外患,傾軋無情。我知道你的難處。”

舒菲雨輕聲說道:“傲天啊,你有沒有想過,與天爭雖難但不勞心,與人鬥非但艱難還會損心折性,會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被稱作傲天的男子微微一笑,平靜而堅定說道:“菲兒麵前。我不會變。”

舒菲雨的名字裏有個雨,又喜歡細雨,然而男子不喜歡雨,尤其不喜歡看到她走在雨中,因為他知道,這是最能勾起舒菲雨開卦的時候。

開卦傷魂從來不是空話。粗通卦理的人都知道,越是位高權重、修為深厚、命格顛沛複雜的人,為其開卦的凶險越大;如遇到凶魂惡靈、天妒地殘之物,卜算者遭到反噬乃常有的事;後果嚴重程度與很多因素有關,且隨時間不同而變。

無論什麽人的命都可以算,但不能因此認定;算出來的狀元可以變成乞丐,並非一定就是卜算者胡說八道。而是內裏外因共同導致的結果。以此角度講,男子所說的“事在人為,不可為算出來亦不可為”很有道理;反過來,舒菲雨以弱算強,為之指路雖有其事,如今能夠發揮的作用卻很有限;縱有所得,恐也傷及自身。

歸根結底一句話:命運始終不是確定的,最多隻代表大致方向。且為暫時所見。

心裏想著這些事,躁意漸生,男子眉心赤色愈深,聲音不知不覺有些沉重。

“大事當前,需全力以赴才能應對,算是為我著想,菲兒不要再折傷自己。”

聽了這句話。舒菲雨輕輕蹙眉,很久才開口。

“這麽多年,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不勞齊兄操心。”

齊傲天楞了下。隨後意識到不妥,苦笑改口勸說道:“此前開卦已有數次,全都徒勞無功,何必力求無果之事。”

力求無果,舒菲雨把這幾個字嚼碎咽到肚子裏,輕聲道:“你又何嚐不是如此。”

齊傲天說道:“我沒有退路。”

舒菲雨說道:“我有退路?”

互相說著責備的話,到此忽然都住了口,彼此對望沉默半響,同聲歎息。

“算了,不說了。”

“別說......嗬嗬。”

知道,明白,不得已,能怎麽辦呢?

“說點開心的事情,剛剛這次枚卜有些收獲......”

放下即回靈動本色,林內清新氣息讓人心醉,舒菲雨伸出手指在身邊一枚竹葉上彈了一下,濺開的幾點水花沾在臉上,微微的涼。

“一個籬笆三個樁,成大事者,命裏必有將星出現......”

神情忽轉疑惑,舒菲雨轉回目光說道:“怎麽不進來?”

男子有些尷尬,說道:“我就在這兒......挺好的。”

莫名其妙的話,舒菲雨視線下移,隨即發現男子腳邊三尺焦土,剛剛被雨水浸透的土地焦黑但又透著紅,就像即將被點燃的炭。幾顆青草萎頓在腳邊,表麵奄奄,內裏的根早已成了灰;

“本源不穩,神域失控!”

此處無敵,沒理由主動釋放神域,出現這種情形,唯一的解釋是其修煉出了問題。況且神域不是地獄,斷不會無緣無故殺滅生機,男子連殺機都控製不了,足見麻煩之大。

“生境破劫險惡重重,動輒便要隕落,狂靈之氣自古無人修煉成功,多少人因此瘋癲成魔,這些事情早就和你說過,就是不聽。”

嚴厲喝責,舒菲雨飄身便想走出竹林,其身邊周圍,滿園清意瞬間消失,純透之極的木靈之氣八方聚集,集中成一束青色錦帶,當空卷向齊傲天的身體。

“不要!”

齊傲天神情陡變,身形微晃原地消失,頃刻千丈。

“緊要關頭,菲兒萬萬不可!”

舒菲雨醉心算道,其修為與尋常修家有所不同,可看成生境也可看成化神。這片竹林內的一草一木、一氣一水、一土一地皆與其精氣有牽連,就像是把神域從身體內剝離出來放在此處。放在平時,木靈之氣推助火勢,對齊傲天而言是種另類滋養,然而此刻齊傲天出了問題。精氣外泄火意含殺,進入竹林不亞於一座會一動的火山,非把它徹底燒幹不可。

林如此,人必因此而大損;齊傲天知道,當前正是舒菲雨衝關的關鍵時刻,內外相融化二為一,成則實力大進。敗則重傷難愈、甚有性命之憂。這個時候與之接觸,不亞於一邊發力登峰一邊大肆放血,和找死沒什麽分別。

“好好待在裏麵,要不我走了。”

齊傲天飛退不忘喝聲阻止,說出的話怪裏怪氣大失身份,但其神情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停在竹林邊緣,舒菲雨遙望著那個緊張的男人,沉默半響,忽然笑起來。

“跑這麽遠做什麽,我又攆不上你。”

“......咳咳。”幹笑兩聲,齊傲天神情疑惑,總覺得她今日有些怪。

“修行出了這麽大亂子還趕來。肯定是有大事發生,說說吧。”翻手不知從哪裏變出兩座墩子,一木一石顏色迥異,舒菲雨自己坐在那塊木頭墩子上,把石墩送向千丈外的齊傲天。

“它山之石,清意透神有些效果,你帶著。”

如果十三郎在這裏,定會好奇問問它山是什麽山;齊傲天沒有這麽問。有些尷尬接過石墩,入手又是一驚。

“這是母石!”

“沾有元磁,可惜不是太純。”

“母石據說為宇宙之本,足可珍貴了......”欲言又止,齊傲天抬頭看看,趕緊又說道:“好好好,我留著。”

“坐吧。說吧。”

“嗯。是這樣的,飛升之地出了狀況,我授命下去一趟......”

它山之石卻有其效,齊傲天本來時刻需要壓製心火。坐下後感受到一股清涼,身體頓時覺得輕鬆不少。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他的腦子也比適才靈光,想起什麽問道:“剛剛說什麽將星,意指?”

舒菲雨默默坐在遠處,時而伸玉指在旁邊竹葉撥弄幾下,沒理他。

“我接著講。”

齊傲天識相收聲,繼續說道:“飛升地的問題主要問題有三方麵。其一,此次飛升,開放之日起就有寶相傳聞,六大宗族擔心與狂靈有關,都會派人查看。其二,獵殺之事愈演愈烈,再這樣下去恐會引發宗族間爭鬥,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其三......”

不知為何有些猶豫,齊傲天忍了一會兒才說道:“有傳聞說,程睿下去了。”

“血衣殺者!”

聽齊傲天說出第一條,舒菲雨神情微諷,聽到第二條,譏諷變成擔憂,直到聽見程睿這個名字,她好像被針紮了一下,險些站起來。

“傳聞而已,未必能當真。”料到會有這種反應,齊傲天試圖安慰。

“空穴才能來風,凡與他有關的事情,必須當真。”

嚴厲警告後,舒菲雨沉吟坐回原處,神情凝肅,右手無意識地在竹葉上撥來撥去,速度越來越急。

“我會記住。”

齊傲天認真答應,說道:“程睿若真的下去,對我而言是個機會,如能捉到他......喂?喂喂喂,別又想開卦......”

對麵,舒菲雨輕輕抬頭,說道:“為什麽是你?”

齊傲天楞了一下,說道:“為什麽這麽問?”

舒菲雨說道:“三件事,第一件傳了無數年,無數次,注定徒勞無功;第二件輕重不得把握,等於惹火燒身。至於程血衣,程家不惜顏麵、邀六大宗族聯手通緝,這麽些年仍沒人能捉住;我估計,程家或有劫修出動,依舊奈何不了他。”

齊傲天神情尷尬,不知該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