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城故事 第一五二一章 教父(一)

藍天,碧水,半空平台高掛,台上大小兩人,各自體味著不同的孤獨。=

得福慟哭驚天動地,整個世界因其悲而悲,滿是憂傷哀苦的味道;旁邊十三郎無所事事,隻好靜靜陪著,默默看著,無奈且無助。

該做什麽事,心裏早有定論,然而知道是一碼事,做起來是另外一碼事,心意心情都完全不同。比如入界收魂,原本是一場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戰鬥,現今因為身份轉換變得格外沉重,容不得半點差池。

叮當、冷玉、大灰全沒了,早先夢想成為泡影;狂靈變作滿天星鬥,蓮仙子化月登天,遺孤、托孤、強大、怨恨,還有靈機仍在昊陽裏蹦躂,塑冥結果未知,十三郎自身傷勢未複,還要變著法的欺哄剛剛出世的兒子。

天上明月光輝清冷,旁邊昊陽凶猛熾烈,金烏僅餘殘靈沉睡,日月同輝注定不能長久,意味著又一重負擔壓在肩頭。種種煩勞,十三郎沒資格像得福那樣盡情悲傷,來不及體會天下獨我之孤獨,憂心忡忡。

千頭萬緒,該從何處著手?

身為道胎加上界魂相融,得福生來與別人不同,連哭都那樣特別。七日慟哭,天地同悲,期間天災地禍橫行,大地沉降海水蔓延,不少地方生機滅絕,片片狼藉。

這件事隻有得福能管,可他沒空、也不想管,十三郎有心無力,隻好眼睜睜地望著,等著,擔心著。準備著;直到七日後得福稍稍平靜下來,十三郎懸著的心才能放到實處,長籲一口氣。

“我要走了。”

哭夠了,得福站起身來,默默朝十三郎鞠躬三拜。很明顯,經過一番關於“名字和畫像”的討論。得福心中父親的印象改善不少,但“爹”與“娘”的地位仍有高下,雲泥之別。

十三郎知足而且滿足,和聲問道:“去哪裏?爹陪你。”

得福搖了搖頭說道:“找個地方沉睡,把界魂的力量吸收消化幹淨,最好能將他的意誌徹底抹去,完全變成我自己。”

這是好事,必須做而且必須成功;可惜接下來的話變了調,得福神情冷漠說道:“在那之後。我會重塑這個世界,一切從頭開始。”

十三郎心裏猛的一沉,變色說道:“重塑世界,你和界魂一樣?”

“這是我的職責,有什麽不妥。”不帶反問的反問,得福平靜說道:“等有了力量,我先把爹爹送走。”

十三郎深吸一口氣,壓下沉重問道:“你不和爹一切走?”

得福淡淡說道:“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為什麽?”十三郎追問道。

“這裏是界魂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是我的家。我若離開,界魂意誌必然崩潰,我也活不下來。”

稍頓,得福仰頭望著天空說道:“徹底抹去界魂意誌很難做到,且有大凶險;還有娘親長駐此間,我要守著她。”

提到蓮仙子。十三郎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想了一下問道:“我走之後還能不能再進來?能不能帶東西、或者人進來?”

得福奇怪看著他說道:“天人永隔,爹爹是人我是天,爹爹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麽?”

十三郎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好。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得福提問似乎純粹為了問,並不在乎十三郎如何回應;雙方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回答道:“能不能來得看狀況,現在不太好說。有一點可以肯定,與界魂之爭必然長久,也許等到爹爹在外麵老死了,這邊還沒結果。”

意思很明白,隻是聽著格外別扭,然從天道口中說出來又顯得平平常常、甚至理所當然;看看眼神就知道,除了頭頂那輪月亮,得福不在乎任何人生死,包括十三郎這個爹。

十三郎沒心情計較,忙說道:“有沒有爹可以幫忙的地方?”

得福冷漠說道:“爹爹打散界魂之誌,打死娘親,已經幫了大忙。”

十三郎神情苦澀,再度無言。

仍如剛才那次一樣,過了一會兒得福自己說道:“我為天道,生而知之,所知為界魂與娘親所知,爹爹如有什麽特別、又有可能發揮作用的道法、辦法,可以告知我。”

世間絕無學生如此求教,甚連“求”“教”兩個字都沒有,換成其它人,十三郎勢必大笑三聲,之後罵一句“你他媽誰呀這麽拽”;可在兒子這裏,他已經滿足到不能更滿足,高興、還有些慶幸。

“有句話叫藝多不壓身,爹爹這裏的確有點小技藝可傳,不敢保證有用,但......當初你娘和我之所以能好起來,起始就因為爹打敗了她。”

不惜拿夜蓮反襯光環,同時用記憶套住得福的心,十三郎默默說道:“界魂之爭緊迫與否,緩不緩得了?”

提到界魂之戰,得福臉色稍有緩和,看著十三郎的目光也有變化,回答道:“爹爹下手很重,若非界魂連接世界,根本早就死了。現在的情況是,殺他很難救也不易,隻要不去管,沒有三五百年界魂絕難清醒。況且現在我為主導,他想反撲,先過我這一關才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至此真正放鬆,十三郎心內緩和臉上嚴肅,鄭重言道:“時間如此緊迫,沒什麽要緊事情的話,咱們這就開始如何?”

得福稍稍楞了下,望著十三郎說道:“爹爹受傷頗重,若不及時精心調理,恐留後患。”

宛如吞服靈丹妙藥,十三郎瞬間覺得精神百倍,拍打胸脯叫囂道:“爹爹沒事,好的很。”

得福沒在說什麽,低頭四下看了看,默默走到蓮仙子畫像之前,正襟端坐之後抬頭。

“開始吧。”

十三郎表情古怪。問道:“這是幹什麽?”

得福輕輕挑眉,反問道:“不是要傳我道法?”

十三郎歎了口氣,說道:“爹爹的法子和你娘不一樣......爹爹想帶你看看這個世界,方不方便?”

得福微微皺眉,說道:“我為天道,世界在我心中;借助萬靈信念。我能輕易知曉世間一切,何需親眼去看。”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心以眼為窗,時常打開窗戶透透氣,心中世界才能幹淨,不被灰塵蒙蔽。”

得福反駁說道:“世間汙穢,螻蟻之念不足為道,為天者當置身事外,方可純透。”

十三郎微諷說道:“整個世界都是界魂所造。等於是你造的,屬於你且隻屬於你,你如何能夠置身事外;反過來講,若連螻蟻之念都害怕,何以為天?”

得福亢聲說道:“我不是害怕,是......”

“不怕就和爹爹走,親眼看看界魂所為。”

“看就看......”

開口之後得福愕然,愕然之後清醒。清醒之後神情羞怒,問道:“這是爹爹給我上的第一課?”

“當然不是。”十三郎舉頭對月。拜三拜之後垂下麵孔柔聲說道:“你娘一生禁錮法壇,身不由己,這是她的遺願。”

得福一下子呆住,再無話說。

斷壁殘桓,廢墟屍骸,這裏是一座大災之後的空城。也是一座界魂世界少有的大城。

界魂狂靈一番大戰,連累整個世界遭殃,災難發生時,這裏首先被一道“流矢”擊中,城中央被射出一個深達數百、寬闊萬米的巨坑;巨大衝擊橫掃周圍。城內城外三百裏頃刻間變成廢墟,生靈幾乎滅絕。

浩劫之後還有浩劫,地下子水滾滾上湧,洪水泛濫淹沒一切,那些僥幸存活的人、獸、禽、蟲都是長期生存在陸地,在很短的時間內徹底死絕。等到河流泄洪大水褪去,這裏完完全全變成死地,當中一片大湖。

天上忽有驚虹飛來,撕裂空氣呼嘯聲震耳,經過那片湖、聲浪掀起百丈狂濤,徐徐跌落。

片刻後,法壇如舟停在湖泊中央,也即整個城市的中央,台上十三郎指指四野,輕輕歎了口氣。

“看到什麽了?”

周圍安靜,不說人,連野獸都沒有。滿目瘡痍塞滿視線,看著心裏覺得空空****,什麽印象都難留下。

興許是繼承了夜蓮的性子,既然學習就得用心,得福很認真地看著,不僅用眼睛看,還用剛剛生出沒幾天的神識之力仔細搜尋。

半響之後微微皺眉,說道:“爹爹讓我看什麽?”

十三郎說道:“十年、百年、千萬年後,這裏會怎樣?”

得福回答道:“人族痕跡徹底消失,湖水會有生靈,周圍慢慢恢複生機,周圍幸存的活物會朝此處集中,之後隨數量增加慢慢鋪開。”

十三郎說道:“期間需不需要你、也就是天道幹涉?”

得福說道:“不需要。”

十三郎說道:“為什麽?”

得福回答道:“災害之中生靈死絕,但有種子留下......爹爹莫不是想告訴我,生命頑強,不需要天道主宰也能存活?”

話之末尾微帶寒意,十三郎有所察覺但不明所以,耐心說道:“爹爹是想問你,知不知道這些種子將來會演變成什麽?”

得福說道:“演變成什麽?”

十三郎說道:“會演變成一方小世界,還會演變出人類。”

本以為這番話能嚇他一跳,沒想到得福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反而更加冷漠、譏諷。

“那麽爹爹是否知道,這些經曆過浩劫的生靈、與將來的人,個個反骨,對天道敬畏淡到極致,很可能不再信奉你的兒子?”

冷厲神情,得福憤怒說道:“爹,你想殺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