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天開

喝音未落,耳邊傳來一聲驕傲清鳴。

仿佛嬰兒睜開了眼,哭泣中含有濃濃喜悅;又似星火墜落森林,發覺可容自己大展拳腳的舞台,誓以野望燃破蒼天。一隻清麗的火影自十三郎的身體中升起,高冠華羽,清音嘹亮,尾焰若流星般自空掃過,播灑出層層莫測玄波。

修長的身軀蘊含著無法想象的力量與威壓,長而直的喙如鶴,細而長的頸若鳳,過丈長的身軀披著彩霞般的焰羽,頭顱點綴著兩隻清亮不失桀驁的眼,顧盼生輝,美豔不可方物。

唯一的缺陷在身下,兩條秀足朦朧虛幻,仿佛兩團怎麽都無法聚集的煙霧,讓人不能不為之生惻。沉睡醒來的胭脂鳥仍如往常那樣往下看,看著空****的腹下,爆出一聲長嘯。

肉滅生靈,胭脂鳥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它的死,它的仇,還有它出現在這裏的因果。但它忘不了一點,自己的雙腿被人活生生扯下來,用自己的火烤熟,塞進某張油乎乎的大嘴。

淒厲的嘯音在室內回**,連空氣都仿佛燃燒起來,熾熱的火焰隨著嘯音噴射而出,仿佛降落了一場淒豔的流星雨。

連發怒都這麽美。隻不過,美豔中包含著驚心動魄的怨念,還有一絲胭脂鳥原本不具有的桀驁與蠻狂,與一種燃盡星空的霸!

霸是性格,是發自根骨靈魂的本能;於實力無關,它是天生地養、唯某些血脈方具備的天賦。胭脂鳥號稱邪魔克星,但它的本性並不狂傲。怎麽會有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霸!

“原來是這樣。”

十三郎初始一愣,隨後便分辨出來其來曆。

那是金烏的氣息。

別忘了。十三郎的身體內不止有胭脂鳥,還有一隻沉睡的金烏魂;若再想遠一點。天絕劍何嚐不是霸道之兵,更融合了那個人的一絲饋贈之誌,那種一記眼神便可橫掃八荒的睥睨聖威。

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在這樣的身體裏沉眠,不要說胭脂鳥本屬火中凶禽,哪怕換成一頭最懦弱的豬,也應具有三分虎威。

“吼昂!”

嘯音忽轉,胭脂鳥的暴怒達到頂峰,清鳴之聲竟化為野獸般的低吼。入耳後竟有一種虎嘯山崗、龍吟九天方能具備的浩**聲勢,如神兵懸於頭頂。

這是煞氣的作用,本性柔和的胭脂鳥怨念難消,之後日日夜夜受煞氣熏染,怎麽能不具殺戮意。它是靈體,煞氣濃鬱時造就的殺戮之魔何嚐不是靈體;換言之,靈體是煞氣最容易感染、也是最喜歡侵入的生命。同時因為那些煞氣本性由火而生,胭脂鳥沉眠不斷吸收火焰,之後衝開元嬰上的竅殼。又不像十三郎那樣鑒別驅除,一股腦通通吸入體內,成為其一部。

從這叫角度講,這隻幸運而又倒黴的胭脂鳥既是火靈。某種程度也可算作煞靈,或者殺靈,叫法不同。本性已徹底改變。

“這......還能算胭脂鳥?”聽到那聲低沉怒吼,十三郎有些失神。

清嘯或嘶吼過去。胭脂鳥的視線轉向十三郎,凶惡的目光仿佛一頭發狂猛獸。眼中火焰如靈蛇穿梭,隨時準備焚燒一切。迎著它的目光,十三郎神情寧靜,表情平和,還帶著一絲憐惜,一絲安慰,一絲明了與心的慨歎。

“來。”

一聲輕喚,如慈母守望家門,朝遠方歸家的遊子伸出雙手;又好像村頭杏樹下的那條身影,日夜守望,曆亙古不移。

情人,母親,朋友,兄弟,本是一脈同源,豈是區區煞氣所能阻隔得了;胭脂鳥是胭脂鳥,同時它還是十三郎的血,他的肉,他的意誌他的希望,甚至他的靈魂。

再一聲清啼,吼聲回歸鳥鳴,胭脂鳥眼中的火焰散去,體型也驟然縮小如燕雀,振翅飛入十三郎手中。抖一抖翅膀,蜷縮著身體,小小鳥雀用小小的腦袋不停地拱著十三郎的手,啼聲不斷,如泣如訴,連綿久久而不絕。

倦鳥歸巢,首先感受到的是安全,其後便是家中才具有的獨有溫馨;胭脂鳥悲鳴著,歡快著,委屈著,傾訴著,怎麽都鬧不夠,怎麽都不肯停下來。小小身軀翻來倒去,頭顱不時朝身下輕點,似在提醒它的主人,它的朋友它的父母,讓他們看看自己的腿。

“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

十三郎柔聲說著,曲起手指在其火羽上婆娑,胭脂鳥的鳴唱聲更加哀婉,直喙輕輕啄了啄十三郎的手,目光卻突然頓住。

它嗅到血的氣息,知曉那是主人或親人的血,但不知他為何會流血。

轟的一聲,嬌小身軀驟然膨脹,熾烈之火比剛才爆烈十倍,四周利電穿梭不停,劈劈啪啪的爆響聲不斷,凶惡之意撲麵而來。

“嗬嗬,別緊張,是我自己弄成這樣。”

十三郎安撫著暴怒的火鳥,自己伸出手掌說道:“感受一下,能否幫上忙。”

本來就是他的靈物,心念一動便可傳遞信息,便是虛空也無法阻隔。胭脂鳥很快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點點頭搖搖頭,用意莫名。

十三郎懂,勸慰兩聲說道:“不怕,斷手不是一回兩回,這點風險,值得。”

胭脂鳥畢竟是鳥,雖與十三郎靈魂相接,其本體依舊是那隻不懂修煉的鳥。本能告訴它,這樣的方式是在傷害自己,自會加以勸阻。但既然主人堅持,幾番交流解釋後,如所有的寵物一樣,胭脂鳥決定遵從主人的意誌,振翅鑽進十三郎的身體。

法力再動,十三郎如之前那樣依次施法,風雷火齊聚,同時再次施展禁術,於中指上疊加無數道封印。雙唇微動。

“開!”

冥冥中傳來一聲清嘶,不受經脈限製的火靈順著十三郎的身體而上。延著手臂來到手掌,鑽進中指。直喙如利劍橫空,斜劈疾掠。

轟鳴起,十三郎的的雙眉猛的皺到一起,三百餘道封印轟開大半,其中指如同被一顆炸彈從內部轟開,血花大放。

經脈被從內部挑斷是什麽感覺?撕筋斷骨是何種感受?

法力如泄洪般而去,空****的感覺居然極為舒暢,十三郎的雙眉平直如刀,啟唇再喝。

“左手!”

火鳥瞬息轉向左側。仔細看去,其體型略比剛才單薄,顏色也似乎變得淡了些,仿佛受到某種傷害。

自殘式修煉,傷的不僅僅是自己;主仆相連,十三郎受傷,其靈體同樣感受到痛苦,還有精血流失所必然造成的虛弱感。

又一次咆哮衝擊,左手中指皮開肉綻。連血肉都被炸成碎末,隻餘下白生生的指骨。胭脂鳥的身體再次變得暗淡,連體型都似縮小了一圈。此時十三郎的丹田內,小小元嬰疲憊而憔悴。仿佛鏖戰三天三夜,法力已顯不足。

衝開的手指越多,法力宣泄的速度也越快。此時十三郎感覺到,他的拓寬計劃似已達到極限。無力再繼續。

功不成,身不退。有過斷指經驗的他明白,因為自身的強大回複能力,若不將整隻手掌一次煉就,殘餘經脈可能會慢慢重新生長,指至恢複原狀。

對這種結果,十三郎有打算,但不知能否生效。因沒有把握,他能做的是盡量把這個過程進行得更堅決,更徹底,方能更加穩妥。

法力不足,元嬰疲弱,火靈也因之遭受創傷。十三郎早有準備,略微調整一下呼吸,他將雙手放到渡化玉蝶的殘片上,吸靈化魔同時運轉。

“再來!”

轟!一股磅礴無可想象的衝擊自指尖傳入身體,宛如大河攔腰決口,瀑布衝天而落一樣,十三郎好似被充了氣的球,衣衫鼓**隱含風雷之音,久久不肯平息。

密室內盡是雷光跳躍,周圍布置的封閉陣法通通被激發,毫光大放五色斑斕,爆鳴聲不斷。身體中,元嬰仿佛被注射了一針強效藥劑,體型以看得見的速度徐徐增加;那隻本有委頓的火鳥亮開雙翅,以驕傲的姿態衝向食指。

如今的十三郎,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數次築基不成的小修,玉蝶中的法力再如何充裕狂暴,他都死死將其按在身體內,絕不容遺漏半絲。曾引起風暴的法力如瘋掉的牛群一樣在身體裏橫衝亂撞,十三郎的身體上泛出一個個鼓包,氣息也如用繩子拉著一樣,向上直線攀升。

強大的感覺充斥在心頭,破關衝竅也在進行,法力如奔湧的河流浩**向前,灌輸到每一條血肉每一個分子,似沒有盡頭。

拿手指與經脈相比,何異於缸與瓢之間的差距。法力肆虐固然帶來傷勢,然而若反過來想,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煉體。

右食指,左食指,右手拇指,左手拇指,一路勢如破竹,一路昂揚向前,待十指變成十根血淋淋的白骨,十三郎的氣息也攀升到極致。

這一次,玉蝶中的法力利用得相當充分,十三郎自己判斷,假如能夠將其全部轉化為修為,至少相當於提高了一倍。從這個角度講,當初為了築基就用掉一個殘片,利用到的不過九牛一毛,哪裏是浪費所能形容,根本是暴殄天物。

還不夠!元嬰茁壯了整整一圈,長度也增加了足足半寸,但是,還不夠!

精神已經疲憊,身體也傳來陣陣虛弱,十三郎的目光明亮如刀,僅僅思慮片刻,隨即化作決然。

功不成,誓不退!既然已經進行到這裏,何妨再上一重。

玉蝶內法力被吸收一空,化作指環圈在十三郎的手指,但他還有別的。

抬掌輕拍,一顆翠綠藥丸出現在掌心,殘指先生凝視片刻,將它送入口中。

“為了換你,我可是下了血本,別讓我失望!”想到藍瓶兒交易時得意的眼神,十三郎默默誦念著,甚至祈禱。

定嬰丹順喉而落,十三郎覺得自己的靈魂再次飄飛,飛入雲層,飛上九霄,飛上了天。

下方一片遼闊無邊的海,由風雷與火共同組成的......烈焰之海。

火海中,無盡之深處,仿佛有蟄伏的猛獸感受到什麽,嗅到什麽有資格令其蘇醒的氣息,輕輕打了個噴嚏。

那是劍鳴,可劈開天地的一聲劍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