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兩年前,一個不孝的罪名安在他身上,他這高台上的明月早就跌了。

加之當初假意接近江陵縣主,卻在臨江王事發後對之棄如敝履,叫京中女兒對他也變了口風。

薄情寡義、攀高踩低,這些都算是好聽的。

“我隻求身側之人懂我,僅此而已。”

將沈渡剖開來,薑念發覺,他與自己全然不同。

“也就你受得住,”她玩笑似的說著,“換了我,隻覺得太累。”

身邊男子許久沒出聲。

等她默默扒下半碗米飯,他才又緩緩開口:“倘若……”

“沈渡。”

一如他雲錦著身那日,薑念選擇了打斷,“這湯還不錯,你替我盛一碗吧。”

沈渡沒再往下說。

修長白淨的手,不提筆寫字,替她盛湯都格外賞心悅目。

薑念像是不知曉他的心思,近乎殘忍地念叨著自己的往後。

“我去年剛置辦了一間作坊,幾十架織機,等手中有些盈餘,便想著再置幾畝田地養桑。也不知到那時候,你量到我那兒沒有。”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往後,在蘇州、沒有他。

這頓飯,沈渡自己沒怎麽動,一直在替她布菜。

薑念看不下去,便隻能自己吃完,反過來給他也布一回,勸著他多少吃些。

夜裏要住的那間房並不陌生,隻是從前養病,她也沒站在此處好好看過。

那頂織了折枝海棠暗紋的紗帳,薑念看多少次都覺得好看極了。

身後男子跟著她邁過鏤花月洞門,見此情境又說:“二月裏,宣平侯府的海棠想是開了。”

“那我們明日去看吧。”

隻要不涉及去留,她是特別好說話的。

沈渡也決定,就如從前那般,暫時拋卻往後種種,且著眼當下吧。

薑念總覺得,這一夜帶著些心照不宣的默許。

恰如城郊銀漢橋下,她們躺在一處看星隕,沈渡吻了她;今夜準他躺在身側,實則也是一種默許。

她還從未見過他褪去外衣的模樣,總以為他身上書卷氣濃,身形也頎長清瘦,而今隻著貼身裏衣,隱隱顯露的胸膛告訴她,沈渡一點兒也不瘦。

薑念躺在裏側,錦被覆住半張臉,露出一雙眼睛去瞧他。

沈渡的吻便落在她眼角,很輕,一下一下移至眉心。

“明日就要回去嗎?”再開口,清潤的聲線低啞。

薑念臉都是燙的,告訴他:“你若想我多留幾日,也不是不可。”

他那隻白淨的手伸過來,拉下她高高蓋著的被褥,終於毫無阻礙覆上她麵頰。

或許是自己麵頰太燙,他指尖是涼的,昔日溫和的眸光卻滾燙一片,暗暗克製著占有的野心。

隻是他不甘心,到今日他也位高權重,分明也能站出來爭一爭她,觸碰她,卻還是名不正言不順。

對此,薑念隻覺得煎熬,是鈍刀子割肉的疼。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勾住他頸項便吻一口,看著他清雋麵上蔓開一片紅。

卻沒有如她所想被勾動,沈渡俯下身來,將她緊緊抱住,幾乎可以說半壓在她身上。

他很難過,薑念能夠感知到,於是她也難過。

“真的想好了嗎?”他聲調不穩,“你真的要,放棄我嗎?”

薑念隻能說,她覺得很可惜。

在蘇州的那兩年,她實在是太喜歡了,她總要先選自己喜歡的地方,再從合適的人中挑一個喜歡的。

她和沈渡過去不合適,如今,也不合適。

“沒有人放棄你,”她也緊緊擁著人,“我們隻是,朝著各自的心願去了。”

“鹹禎三年那場星隕,你許了什麽願?我許的是,報仇雪恨、無拘無束。”

很殘忍,卻也很現實。

沈渡的願望是,肅清時局、安邦治國。

沒有彼此,甚至背道而馳。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才鬆開她,靜靜躺在她身側,鼻間氣聲極重。

“我以為如你這般的女子,總是誌存高遠,不願拘泥於後宅。”

薑念輕聲說:“的確,報了仇,我就隻想輕鬆自在些。”

“你知道嗎,我總覺得薑默道是個瘋子,一生鑽營,被科舉仕途逼瘋了。”

“我又見過舒太後,她的仁壽宮那般氣派,卻又那般陰森。”

“我便覺得朝廷好像個金籠子,想要手握權柄,就必然要把自己關進去。”

“可是沈渡,我還是最想要自由。”

沈渡沉沉舒一口氣。

最後說:“是我緣木求魚。”

這一夜注定難眠。

不僅沈渡睡不著,留在府邸裏三個男人,冷冷清清,也是孤枕難眠。

韓欽赫看著瀟灑叫她自己去處理,卻實在怕了沈渡在她心裏的地位,唯恐這一夜過去,又有什麽舊情複燃的戲碼。

正在院子裏摸黑散心,卻又瞥見謝謹聞房裏一點光亮。

薑念走後,一直都沒瞧見他。

韓欽赫還當他自尊心重,早就跑回聽水軒去了,卻不想也是忍下來。

第二日,薑念依言陪人去了宣平侯府。

那年是倒春寒,海棠花也開得晚些,今年倒是早早在二月初盛放了,正趕上花期。

侯夫人出來見了她一麵,瞥見有男人在身側,也沒留著礙眼,放他們二人自己逛去了。

“就是在這裏。”

沈渡記性好,入了花林深處,牽著她在一處站定,“你拔去我束發的玉簪,叫我回去時,被管家盯著好一陣瞧。”

這些年少舊事提起來,還是格外有味道。

不過這一年,薑念隻仰頭看看他的發冠,沒有再伸手的意思。

眸光下移幾寸,就對上他深沉一雙眼,情意洶湧像是能把自己吞了。

昨日夜裏,沈渡到底什麽都沒做,連主動吻她都不曾。

以為他終究會有一場失控,卻還是生生壓下了。

他說:“往後,我會去蘇州尋你,你得盡地主之誼。”

薑念愣了愣神。

這算是他,主動退了一步?

她也沒再多問,點點頭,回了一趟府邸。

謝謹聞一直悶在屋裏沒有出來過,薑念想好了,今日得帶他出去一回,於是主動推門進了他屋裏。

他似是一夜沒睡,眼下又積了鴉青。

“可以跟我,出去一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