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府衙整理出來的空院落,已經住滿了返鄉的人,人多了,難免就有些生事的人搗亂。這日,莫南風才剛上衙,劉孟就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莫大人,有人在院子裏鬧事了。”劉孟抹了把汗,這大冷天的,他竟然跑出了一額頭的汗。

“出了何事,如此匆忙。”莫南風見劉孟匆忙的樣子問道,劉孟是個穩重性子,若非出了大事,他不會失了方寸。

“有小子偷盜,被人抓住了想跑,被人打了一頓,可他為了逃走也下了狠手,還拿匕首將人給傷了,最後他也被人奪了刀捅了一刀。”劉孟想起自己看到的渾身沒一處好的地方少年,如狼一般的眼神,持刀站在那裏的時候,不禁也有些膽寒,沒想到半大的小子竟然如此狠厲。

“將人帶上來”莫南風冷聲道。才不過十多日,就鬧出這一出投毒的事。

府衙傳出升堂的聲音,衙役們手持大棒分列兩邊,棍子齊齊敲在地上,發出整齊威武的聲音。

鬧事的幾個關鍵人被帶了上來。而那些門外圍著看熱鬧等候的人一窩蜂地湧了進來,但他們看到如此陣仗,便都停在門口,不敢再往前進半步。

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跪在堂下,已經立不住身子,歪歪扭扭隨時要倒地的模樣,亂糟糟的頭發將他的眼睛蓋住,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他旁邊跪著的是被偷了錢袋的失主,吊著的胳膊從繃帶上還能看出血跡。最右邊的是一個臉色煞白的年輕婦人,雖然衣著寡淡,但掩不住清秀姿色。

“大人,青天大老爺,求大人給小的做主啊。”說話的正是失主,他咚咚咚就磕了幾個頭。

說著就將今日發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原來失主和少年、婦人都是同鄉,幾人從外一起趕回青城。剛到青城不久,這少年就偷了他身上的銀錢要跑,他發現後,一路追趕,最後捉住他,不想他人小心狠,對著他就是拳打腳踢,還紮傷了他的胳膊。他忍無可忍這才反抗,奪了少年的刀,不小心將他捅傷了。說著他還拿出未受傷的手指了指少年捂著的腹部。

而年輕婦人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證實了男子的說辭。一直低垂著頭的少年聽聞婦人聲音,也不過抬了抬頭,又很快低了下去。

劉孟又將行凶的匕首,還有從少年身上搜出來的錢袋呈了上來,仵作對比了傷口,確認無誤後,才退了下去。

外邊圍著的人見此對著少年指指點點,一些人甚至不屑地啐了一口。

莫南風一拍驚堂木,道:“公堂之上禁止喧嘩。”接著對著少年問道:“你可認罪。”

少年點了點頭,並不開口說話。

剛壓下去的人聲,又喧嘩了起來。

師爺將寫好的證詞,交給兩人簽字畫押,這事算是結案了。可莫南風並未當場對少年宣判,隻是讓衙役將他押入大牢,延後宣判。

圍著的眾人見沒了熱鬧可看,陸續得散了。受傷的男子站了起來,這會倒沒有剛才一副要昏倒的樣子了,路過婦人的時候,冷笑了一聲便揚長而去。那婦人揉了揉跪得發麻的膝蓋蹣跚站了起來,往衙門外走去。

年輕婦人出來後如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在路過湖邊的時候,毫無征兆地撲通一聲跳了進去,很快冰冷刺骨的湖水就沒過了她的發頂。

青城府衙大牢年久未曾修葺,冷得如冰窖一般。今日上午才被投入大牢的少年縮蜷著身子靠在草堆裏。忽明忽暗的燭火映在他青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看得一副麻木的神情。

“她死了,跳湖而死。”

一道低沉的聲音突出出現在沉靜的牢房裏。

少年忽地撲到牢門口,手指緊緊抓住欄杆,質問道:“你說什麽?誰死了?”少年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他認得他,他是今日公堂上的縣令。

“蓮娘子死了。”莫南風冷聲道。

“不,不可能,她明明答應我的,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死的。”少年熬不住莫南風冷漠的眼神,搖著頭不相信地直接抓住了莫南風領口,大聲道:“你說,你快說,她好好的,對不對。”

少年的手被人大力擰開了,林小玉用勁一推,推到了地上。少年緊緊捂著腹部的傷口掙紮的要起來。

“小玉”莫南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按住了她想再動手的手。

“蓮娘子死了,你還有沒有要說的。”莫南風問道。

少年額上沁出了血,呆愣地看著莫南風,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你!”林小玉氣急,想掰開牢門的鎖鏈,把他揍一頓,可她還是被莫南風攔住了。

“盧安,你可知,你若是不說話,會被判充軍,到時候你再也沒有報仇的機會,你可想好了。”莫南風點了少年的名字,他已經查清此人身份。

盧安聞言驚異地看著莫南風,他以為此生這個名字再無人提起,可他沒想到還能再聽到有人這樣喊他。

沒錯,他就是原來青城縣令的私生子盧安,可他恨不得別人忘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父親死在了北蠻屠刀之下,可他並非是為了對抗北蠻,而是那年北蠻屠城之時,他棄了全城百姓,怕引人注意連妻兒都沒有帶。隻悄悄將藏在城中的外室和私生子帶出了城,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剛出城十數裏就被北蠻人發現了,被他們當場砍死。而外室因為貌美逃過了一劫,被北蠻帶回去犒賞了下邊的兵卒。而那個幼子在外室苦苦哀求之下才撿回了一條小命。從此他就在北蠻軍營裏活得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欺辱打罵。如此過了一陣,幽州軍又打敗了青城的北蠻大軍,他們也僥幸逃了出來。可他們又不敢待在青城,於是逃到了離外室老家不遠的地方。

這個外室就是蓮娘子,而那個私生子就是少年盧安。

後來他們遇到了蓮娘子的同鄉錢貴,他本就是個浪**子,慣會花言巧語,哄住了蓮娘子,又從她口中知道盧安的身份。隨後以此拿捏住了二人。錢貴垂涎蓮娘子美色,又嫌棄她是被人玩弄的破鞋,收留了他們,又逼著蓮娘子做了暗娼。稍有一些不順心就對蓮娘子拳打腳踢,可又舍不得蓮娘子的賣身錢。

如此三人過了幾年,若沒有後來的事,也許他們也就在鄉間安然無事過下去了。可偏偏錢貴得了青城的消息,知道青城歸還百姓田產鋪子,他就起了心思。蓮娘子雖是外室,可她手中的宅院鋪子並不少,而她的身份外人並不知曉。於是他一番花言巧語將蓮娘子哄得回到了青城,可剛從衙門拿回了田產,錢貴就翻了臉。搶了房契不說還要將蓮娘子賣進窯子裏。

盧安趁著錢貴喝醉了酒,就去偷房契,可被他抓了個正著,掄起拳頭就把他揍了個半死。若非蓮娘子拚命攔著,答應他自己願意賣身,盧安就不是被捅一刀的結局了。本來這事就要翻篇了,可偏偏被人告到了府衙。

錢貴怕事情敗露,以盧安身世和蓮娘子的命要挾,編好了說辭,這才有了早上那一幕。

“糊塗!你們認了罪,怎就想著他能放過你們。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憐蓮娘子剛出府衙,就被人迷暈扔進了湖裏。”林小玉氣得肺都要炸了,怎麽會有如此無恥之人。又轉身對莫南風道:“莫三哥,你一定要抓了錢貴,把他打入大牢。”

莫南風抬眼給了林小玉放心的眼神。

盧安將他知道的事情說完,便頹然地跪倒在地,眼淚已經糊了一臉。就算他娘被人罵得再難聽,可那也是生他,護他性命的親娘。是他沒本事,害了娘的性命。

莫南風聽完盧安所說,不由地陷入沉思,青城歸還百姓田產也不過是為了盡快讓百姓回歸故土,也能讓青城恢複原來的生機。可畢竟已經過去這麽久,有太多的漏洞會被人鑽。今日有盧安,明日就還有陸安,王安。

莫南風背著手在原地踱了幾步,腦海裏快速回想著近期的歸還田地發生的事,總算從中理出來一條線來。抬眼就見盧安神情萎靡,已經沒了生的意誌,對他說道:“盧安,你想不想見蓮娘子一麵。”

盧安蒼白的臉猛的抬起,眼神灼灼地看著莫南風,用勁點了點頭。

莫南風讓獄卒打開牢門,帶他出了大牢,來到了府衙後的宅子裏。

“進去吧,她在等你。”莫南風看著手放在門上卻半天不敢推開的盧安,輕聲安撫道。

本就抱著一絲希望的盧安聞言鼓起勇氣推開了門,屋內燃著炭火,一陣暖意襲向盧安,讓他的心也稍微鬆快了一絲。他抬步走了進去,隨手將門掩好,一步步往床前走去。

**的女子臉色比之前還要蒼白許多,此時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盧安顫抖的手往她鼻下探了過去,可半中間又收了回去,他怕,他怕她已經離他而去。盧安眼眶憋得通紅,最後狠下心往前探了過去,指尖感受到一絲氣息。

他阿娘還在,她沒有舍得丟下自己。就算是她受了這麽多苦,可她還是沒有扔下他。

盧安趴在床前掩麵痛哭,可他緊緊捂著嘴巴,不願發出一點聲音。

雖然盧安已經極力壓製自己,可站在門外的林小玉和莫南風都是武藝高強之人,他們清楚的聽見了裏邊的哽咽聲。

“走吧。”莫南風見林小玉眼中也含了淚,伸手拉住林小玉的手。

兩人走在府衙的小徑上,兩邊的草木已經光禿禿的了,毫無美感。

“莫三哥,我以為打敗了北蠻,百姓就能好好過日子了,可……”林小玉心中一哽,下邊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有曆經千辛萬苦返回家鄉的王順一家,有躲避北蠻被困深山的程瑞一行,還有受盡折磨仍有一絲希望的盧安,甚至那些被大雪困在半道現在還在養傷的百姓們。北蠻被打敗了,可他們要開始新的生活太難了。可就算是他們回來了,還有那麽多他們不知道的錢貴們的存在,躲在不見光的地方,隨時可能出擊,吸光他們的血,甚至要了這些人的命。

林小玉有些迷茫,書上的盛世,百姓安居,海晏河清,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場景,她還能見到嗎。

莫南風明白林小玉的迷茫,也知她心中所想,他停下步伐站定,回身按住她的肩膀,看著林小玉認真說道:“小玉,莫怕,有你,還有我,還有更多的人在努力,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小玉看著他堅定的目光,本已有些動搖的心又安穩了下來。她將頭靠在莫南風肩頭,靜靜地待著。

莫南風將身上的大鼇將她裹了進來,寒風凜冽,有人一起前行,總算是還有那麽一絲慰藉。

等莫南風與林小玉用了晚膳,便傳來盧安要見他們的消息,兩人又來到了大牢裏。此時已經平靜下來的盧安安靜地坐在大牢裏。他身上的傷也被人處理過了,額前亂糟糟的碎發也被他梳了起來,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樣,眼睛與蓮娘子像極了,難怪他總是遮住自己的眼。原來是為了掩飾兩人的關係。

“想好了嗎?”莫南風直入主題開口問道。

他在盧安見過蓮娘子之後就讓李迅安排了大夫,並把他接下來的安排告訴了盧安,也給了他思考的時間。若是他答應了,就傳消息給自己。

“莫大人,謝謝您救了我阿娘,我想清楚了。”盧安跪地要給莫南風磕頭,被他攔住了。

“你該謝的不是我,是她。”莫南風伸手指了指林小玉。

今日林小玉在後廳聽了整個審案過程,莫南風下衙後,她就將自己觀察的疑點一一告訴了莫南風,兩人都覺得錢貴在說謊,可有人證有物證,被告也認了罪,這案子除非被告翻供,否則並不能有任何改判的機會。

林小玉認為可以從證人下手,連衙役都沒有派,林小玉決定她親自走一趟。兩人商討完,林小玉就追了出去。可她還是來晚了,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將她推下了湖。林小玉救人心切並沒有捉住推她下湖那人。而蓮娘子又昏迷不醒,無法指認,這一樁案子陷入了無解之地。

若要破案,隻能從盧安這裏出發。故而莫南風讓人差了盧安一行在青城的行蹤,在府衙的過戶文書裏發現了蹊蹺之處。這次抽絲剝繭對盧安的真實身份起了懷疑。而莫南風的大膽推測也在盧安這裏得到了驗證,這才將這一樁懸案解開。不過接下來要捉錢貴卻要更加麻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