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下)六律黃鍾
唐術刑的笑容,顧懷翼的侮辱,讓姬軻峰爆發了,他衝上去撥開顧懷翼,飛起一腿踢在唐術刑的後背上,唐術刑朝前撲倒,側身一翻避開他的那一腿,為了避免周圍的人看熱鬧,作出開玩笑的動作,引得姬軻峰跟著自己跑進旁邊洞壁的住房之中,隨後閃身進去,對姬軻峰喊道:“雞爺,你瘋了嗎?”
“你要投降,我認了,你不要尊嚴,我也認了,但是現在你把這群受苦難,想反抗的人賣了!你是什麽東西!”姬軻峰揮拳又砸了過去,唐術刑立即躲開,接連避過了姬軻峰的好幾次攻擊,在樓道之中借著欄杆左右閃避著。
“雞爺,你別激動,我是為咱們好!”唐術刑躲避著,卻因為說話胸口挨了姬軻峰一拳,直接翻滾到樓梯下,落在走進來的顧懷翼跟前。
顧懷翼盯著地上的唐術刑,又慢慢抬頭看著姬軻峰,一句話不說,隻是抬手指著他。
“你也一樣!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瘋子!”姬軻峰衝過去,一個回旋踢,顧懷翼閃身避過,順勢用肩頭頂住姬軻峰的身體砸向前麵,等其落下來之後,揮拳就要上,被唐術刑立即叫住。
“停手!”唐術刑捂著胸口喊道,“內訌啊!才進來就內訌!腦子有水是不是?”
“來呀!”姬軻峰咬牙道,“來呀!殺死我呀!你們又背命債了,他們都得死,都得吃槍子你知道嗎?”
唐術刑剛要說話。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反叛者當然都要死,難道讓他們活著繼續損害公民的利益?”
姬軻峰扭頭看到是夏婕竹站在那。背著手,當她目光投向唐術刑的時候,滿臉微笑:“我在管理處大門口等你,你做得不錯,會得到獎勵的。”
夏婕竹走了,顧懷翼也慢慢起身,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姬軻峰起身來。也不去看唐術刑,隻是搖頭冷笑道:“刑二,咱們之間完了,你真的已經變了,無法回頭了,現在你什麽卑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真是個雜碎。”說完。姬軻峰狠狠指著地麵,“今天是雜碎,明天是雜碎,你一輩子都隻是個小混混,隻知道看中利益的雜碎混蛋王八!”
說著,姬軻峰衝出去。咬牙跟上那隊伍,尋思著要如何救餘鑫等人出來,掠過顧懷翼身邊的時候,又聽到顧懷翼低聲道:“蠢貨。”
姬軻峰猛地刹住腳步,回頭瞪著顧懷翼。
顧懷翼歪頭看著他。帶著詭異的笑容,指著自己的嘴巴道:“沒聽清楚是吧?看我的口型!蠢——貨!”
姬軻峰準備攻擊的時候。唐術刑奔上來分開了他們兩人,看了一眼姬軻峰,輕聲道:“我的錯,我事先沒有和你商量。”
“這種事你認為有商量嗎?”姬軻峰推了一掌唐術刑,“雜碎!”
唐術刑尷尬地笑了笑,看著站在那滿臉微笑的顧懷翼,又看著急匆匆走到前麵的姬軻峰,低聲道:“走吧,別怪他,他性格就是這樣,他以前生活得太安逸了,不像我,窮街陋巷摸爬滾打,又進過監獄,吃的虧、上的當,他下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我多。”
顧懷翼不說話,隻是默默跟在唐術刑身後走著,一直走到管理處門口,又跟著夏婕竹進去,來到那個殺人的刑場,但讓姬軻峰吃驚的是,餘鑫和那四個人並不在這裏。他立即四下尋找著,可根本找不到他們,他擔心是不是夏婕竹怕有變故,搶先動手,直接把他們殺了。
“人呢?”姬軻峰質問夏婕竹。
夏婕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此時唐術刑立即上前,賠笑道:“夏主任,那些叛逆之徒根本不需要留著審問,直接一槍一個幹掉了事,省心,省事。”
夏婕竹微笑著點頭,又看了一眼慢慢走進來的顧懷翼,這才道:“來吧,到我的會客廳去坐坐。”
姬軻峰氣得渾身發抖,雙眼的怒火都要噴出來燒死唐術刑了。唐術刑卻一直點頭哈腰跟在夏婕竹身後,和抗戰期間那種漢奸沒有半點區別。
殺了他吧!姬軻峰心中這樣想到,有機會一定要殺了他!
“你敢動他,我殺你全家,還有你那些所謂的朋友,一個不留。”顧懷翼走過姬軻峰身邊,看著他的眼神,讀出了他的心聲,於是扔下了這麽一句話。
那一瞬間,姬軻峰感覺自己掉進了冰窖,而冰窖之中還有一頭自己絕對無法戰勝的猛獸,他怕顧懷翼,這是他一直掩飾的東西,他知道顧懷翼要殺死自己,比抽煙喝水還要簡單。
太渺小了,自己太渺小了。姬軻峰這樣想著,但努力維持著先前的模樣,跟著前麵三人走進樓中,上了轉角樓梯,來到了夏婕竹的會客廳之中。
會客廳中十分華麗,但看起來又很混亂,有中國屏風,地上卻是日本的榻榻米,牆上還掛著鹿頭,右側有裝飾用的壁爐,沙發是皮質的,桌子是歐洲中世紀風格,椅子卻是現代的金屬風格——這會客廳的布置者明顯根本不懂什麽叫裝飾。
“請坐。”夏婕竹率先坐下,喚來了一個警衛給他們三人上茶,又問,“不知道你們三位喜歡喝什麽,但是你們是中國人,應該都喜歡喝茶吧?所以,我替你們做主了。”
唐術刑立即起身:“謝謝謝謝,夏主任太看得起我們了,這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姬軻峰把腦袋別開,不想看唐術刑那副模樣。顧懷翼端著茶杯喝了一口,低聲讚揚著是上品好茶。
“三位這次幫助我們撲滅了一場即將燒毀適應區的暴徒火焰,而且是在剛來尚都的第二天。這讓我很吃驚,同時也讓我看到了三位的忠誠。”夏婕竹說著官方開場白。“所以呢,我很想寫報告給上層,讓他們準許你們立即進入融合區,可惜的是,你們的舉動讓適應區的管製者黃鍾很感興趣,他想留下你們輔佐他,幫他打理適應區,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不知道你們意見如何?”
唐術刑放下茶杯,一臉為難的表情:“夏主任,我們沒有什麽真才實學,其實說到底,就是為了生活得更好,能賺很多錢,能有美女陪伴。至於當不當個什麽,我真不敢想,那是文化人做的事情,我以前就是個街頭混混。”
夏婕竹抬手示意唐術刑不要再說了:“唐先生謙虛了,你們的身手如何在昨天與鐵血萬字幫的爭鬥之中已經表現出來了,那不是什麽街頭混混該有的。過分謙虛就是驕傲,知道嗎?”
“承蒙夏主任誇獎。”唐術刑立即起身。
“你們願不願意去,還是與黃鍾大人交談吧。”夏婕竹說完站起身來,朝著右側的那扇小門看去,輕微的腳步聲之後。一個穿著藏青色西裝,穿著一雙擦得鋥亮皮鞋。手指尖還夾著一支香煙的男人出現在那,不過當他出現在那裏的瞬間,姬軻峰臉色變了,渾身無力,第二次感覺自己掉入了冰窖之中——那不是別人,那是餘鑫!
唐術刑和顧懷翼兩人並不吃驚,但唐術刑立即做出了很誇張的動作,站起來,還故意不小心把椅子給撞倒,後退一步慌忙把椅子扶起來,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
姬軻峰低下頭,慢慢側臉看著唐術刑,但唐術刑並未看他,看著他的卻是一臉嘲諷的顧懷翼。
姬軻峰渾身都是冷汗,雙手五指並攏又展開,隨後又抓住茶杯,但手還在止不住地發抖,他立即將手鬆開,放在大腿上來回輕輕摩擦,試圖擦幹淨上麵的汗水。
顧懷翼靠著椅背,腦袋依然朝向姬軻峰的方向,在桌子下麵慢慢舉起手來,握成拳頭,接著朝著姬軻峰凸出自己的中指。
餘鑫慢慢走近桌子,還未站定,警衛立即上前將椅子從桌下輕輕挪出來,餘鑫這才坐下來,抽著煙,朝著夏婕竹笑了笑,也不說話,隻是抓了一顆盤子中的葡萄剝著——他那模樣,那神情,和之前那個引導員餘鑫完全是兩個人!
“中國人!中國人!還是中國人!哈!是同胞!”姬軻峰耳邊響起昨天遇到餘鑫時,他說的那番話,還有那副表情。
“我也是中國人,我叫餘鑫!這裏的人都叫我智慧鑫,我很機靈的……我是三位貴賓的引導員。”餘鑫的聲音在姬軻峰腦子中回**著,碰撞著,不斷重複著那句“我很機靈的”。
“哎呀,我……我不知道是您啊!”唐術刑繼續在那裝,繼續演,還抬手打著自己的耳光,一副賤人的模樣,不斷鞠躬,就差沒跪下了。
姬軻峰微微回頭,神情都恍惚了,腦子中又回**著就在半小時前,自己在那間屋子中對唐術刑所說的話:“刑二,咱們之間完了,你真的已經變了,無法回頭了,現在你什麽卑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真是個雜碎。”
“今天是雜碎,明天是雜碎,你一輩子都隻是個小混混,隻知道看中利益的雜碎混蛋王八!”
姬軻峰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此時,餘鑫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得拍起了桌子,夏婕竹也笑了,顧懷翼也在微笑,唐術刑愣了下,也滿臉的賠笑,朝著夏婕竹和餘鑫點著頭,一副奴才相。
此時,姬軻峰才明白,唐術刑為什麽要去“舉報”,為什麽要當個所謂的“漢奸”——這是明擺著的問題。餘鑫自己說過,六律管製者之一的黃鍾隻會在需要的時候才現身,而且他敢假裝是引導員出現在他們眼前,說明適應區中極少人知道黃鍾長什麽模樣,或許隻有夏婕竹等管理層才知道,連下層的士兵、警察都不知道,更不要說普通的居民。
另外,一個準備了多年,口口聲聲要武裝革命的人,會那麽輕易拖三個剛進入尚都的陌生人入夥?一個知道隻要稍有不慎就會被處死的“革命黨”會不經試探就將他們帶去藏身地?還讓他們見其他人?
一個人在適應區混跡多年,熟悉這裏的一切。知道防衛軍、菁英團和自檢局厲害的人,會幼稚到想憑著手中的刀槍棍棒蠻幹?說是雞蛋碰石頭。還算是讚美,應該說完全就是自己跳進高溫焚化爐中!
宵禁時間,就在餘鑫對唐術刑說出那番話,拍著響亮的馬屁時,唐術刑就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他與姬軻峰,還有其他一些人太不一樣了。他從小就生活在母親與大哥的陰影之中,知道把很多東西掛在臉上。表現出來,隻會給自己惹禍,所以他學會了裝傻衝愣,學會了掩飾自己,也學會了要假裝下賤配合他人的下作行為才能生存。
長大之後職場中的經曆,那些普通職員之間的爾虞我詐,讓他飛速成長。更不要說其後蹲過監獄,吃過牢飯,與那些黑心黑腸的人共居一室而感悟到的人生道理。
離開監獄,他不得不在窮街陋巷中混跡生存,上當吃虧那是家常便飯,剛出來的時候他即便是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可或多或少都被人出賣過,多次被幾十個人圍堵在小巷之中揍得鼻青臉腫。
他有實力還手嗎?有!但是他得忍,他隻是抱著腦袋挨打,還下賤地在那故意喊著:“哎呦喂!不要打臉好不好?各位爺爺。不要打孫子的臉,手下留情!”
他忍。他自己做賤自己,他必須生存,因為他還得還債,他必須得在逆境之中找到真正的朋友,這樣才能在瀕死之際抓住救命稻草。
同樣的,從小生活在追殺陰影之中的顧懷翼更是清楚這一切,他從來就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更何況是突然冒出來的餘鑫,若不是在尚都,顧懷翼早就找了個機會把餘鑫拖進角落中幹掉了。
姬軻峰呢?他在蜜罐中長大,不缺吃不缺穿,人生道路全被母親安排好了,大學畢業去軍隊裏麵“曆練”,所謂“曆練”也僅僅隻是去晃一圈,混個一官半職,能立功授勳當然更好。若不是父親姬民興的失蹤讓他自己開始了某些鍛煉,他真的就會成為絕對的廢物。
他過得太幸福了,不懂什麽叫“債”,從來都認為自己應該是個領袖,是個充滿正義感,會與強權鬥爭的人,在他的思維中,世界上隻有兩種人:好人和壞人。
“對不起——”姬軻峰低聲說了三個字,死死閉上眼睛,是的,差一點,差那麽一點點,他就害死了唐術刑和顧懷翼,顧瘋子說得沒錯,自己就是個蠢貨,徹頭徹尾的蠢貨加白癡。
唐術刑裝作沒聽見,立即轉身拍了下姬軻峰,故意道:“雞爺,雞爺,快道歉呀,我們不知道那是黃鍾大人!”這一拍,唐術刑也是在提醒姬軻峰:你他娘的現在說什麽對不起!閉嘴!
顧懷翼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著“蠢貨”二字,口中低低地說:“蠢貨永遠都是蠢貨,無可救藥的蠢貨。”
唐術刑又用腳踢了下顧懷翼,心裏在哭了:你們倆不要鬥了,都什麽時候了,眼看揭曉了,就差最後一步了,都給老子安靜點!
餘鑫開始哼歌了,哼著童謠,不知名的童謠,抬頭看著天花板,臉上時不時扯出個笑容來,突然間,他起身來,朝著夏婕竹走去,同時道:“夏主任,這次的演習很成功,謝謝你的配合,而且……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餘鑫的突然起身,把夏婕竹都嚇了一跳,更何況如今懺愧不已,還如驚弓之鳥的姬軻峰?他嚇得渾身一抖,看了一眼餘鑫的身影又立即將目光挪開。
夏婕竹很知趣地道謝,接著帶著警衛快步離開會客廳,自己出去之後還親手將門關上,這一係列的舉動完全說明了餘鑫在適應區的地位。
“抽煙。”餘鑫摸出一盒煙,走到三人那頭,坐在桌子上,將煙盒打開,讓他們自取。
唐術刑抽出一支,看姬軻峰還在發傻,立即幫他取了一支,顧懷翼搖頭表示自己不抽。餘鑫笑眯眯地看著他道:“不抽煙好,健康第一!”
顧懷翼微微笑著,也不說話,保持著沉默,他清楚,今天這個舞台是唐術刑的,他在這個舞台真的是如魚得水,也隻有他能夠駕馭在這個舞台之中遊動的各種看得見與看不見的生靈,而且用的是最下賤的辦法。
“你,唐術刑,是這個。”餘鑫話中有話,對唐術刑豎起大拇指,又摸出打火機給他點煙,“你比他們兩人都強!”
唐術刑趕緊拿開點燃的香煙,微微鞠躬道:“謝謝大人的誇獎,多有得罪,請多贖罪,實在不知道是您……實在不知道……該死!”
餘鑫腦袋輕輕搖晃著:“的確,你不知道。”但他舉起來的手卻指著姬軻峰,隨後手又慢慢在半空中搖晃著,快速指了指唐術刑和顧懷翼,“你們倆知道嗎?知道——還是不知道呢?這個問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們是聰明人,身手也不錯,你們的背景也很有趣,雖然有人在試圖極力掩飾你們的背景,可我還是知道你們為什麽要來!”
唐術刑僵住了,但依然帶著笑,一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他尋思著也許餘鑫是真的知道,也許是在套話,但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自己一隻腳踏在棺材裏,稍有不慎,將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這,唐術刑又用眼角的餘光瞟著窗外能看到的那塊空地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