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生命的證據

軍官拔槍,扣動扳機,擊中了翻譯的腿部——他不想殺了他,因為除了這個人會當地語言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他也不想在這種危機的時候與當地原住民發生任何衝突,可是衝突已經發生了。

腿部中槍的翻譯隻是身子微微傾斜了一下,依然朝著軍官衝了過去。

軍官再次開槍,這次瞄準的是胸口,因為翻譯的那模樣已經把他嚇壞了,可是第二顆子彈擊中胸口之後那翻譯依然直衝向他,隨後像是野獸一樣,撲倒他,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咽喉側麵,再抬頭的時候,已經將軍官氣管之類的東西全部撕扯了出來,滿口是血!

外籍軍團的士兵都傻了,開始舉槍朝著翻譯就射,打了好幾分鍾之後,一直撕咬中的翻譯這才停止動作,翻身倒在一旁死去,即便這樣,周圍的士兵依然不敢上前查看,而且他們也深知軍官是死定了。

可此時,不少士兵發現四麵出現的原住民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剩下的隻有那個在營地外的少年。

“幹掉他!”其中一名士兵舉起自己的李恩菲爾德步槍,朝著那少年就扣動了扳機,可百米外的少年隻是輕輕挪了一步,再一偏頭避過了那顆子彈,開槍的士兵傻眼,再次扣動扳機,這一槍偏了,子彈都不知道落在什麽地方。

少年抬頭看了看天空的太陽,轉身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了荒原之中。

許久,這群士兵才回過神來,開始清理和掩埋軍官、翻譯的屍體,整理著他們的遺物,並且立即將此事上報給德國北非軍團,畢竟死了一名軍官,這是大事。

可事情並未結束,當天晚上,外籍軍團雖然加強了戒備,也因為白天的事情,幾乎所有士兵都沒有入睡,緊張兮兮地三五成群呆在營地之中,商議著下一步應該怎麽做,按照命令他們必須到達消滅效忠於自由法國的外籍軍團,但眼下的情況,最高指揮官離奇死亡,還是被發瘋的翻譯咬死的,事情如何解決呢?

直到深夜,德軍方麵才發回消息質問,並且懷疑這隻是他們要謀反的理由,命令他們原地待命,等待著德軍傘兵的到來。

三天之後,一批德軍傘兵在中尉安格拉的帶領下找到了這批外籍軍團的營地,之所以要找,是因為他們登上飛機之後便失去了與外籍軍團的聯係,隻得按照他們所說的坐標尋找,當德軍來到營地之後,眼前的場景讓這些身經百戰的精銳戰士都驚呆了——近一百名外籍軍團士兵的屍體被堆成小山放在營地的中心,而且都沒有頭顱,他們的頭顱都被割下來圍著小山放了三圈。

這個名叫安格拉的上尉是後來德軍黨衛軍特種部隊頭目奧托的摯友,也是個崇尚特種作戰的軍人,但因為當時德軍還未真正建立一支類似英國的突擊隊,大多數特種作戰都由傘兵執行,而安格拉也在傘兵軍隊中如魚得水,經曆過大小戰役,可眼前這種形同集中營屠殺的戰鬥,他卻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是如此詭異。

“魔鬼的傑作。”安格拉半晌才說了這麽一句話出來,幸運的是,他們在營地的那口井中找到一個幸存下來的外籍軍團士兵維托。

被營救出來的維托見到安格拉之後眼淚立即流了出來,抱著安格拉的大腿就哭泣起來,直到安格拉威脅要把他變成那屍堆中的一具屍體,他這才停止了哭泣,開始講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在軍官與翻譯死去的那天晚上,他們通報了德軍之後,原地等待,雖然恐慌如瘟疫一樣在外籍軍團之中蔓延著,但誰也沒有料到晚上還會遭到襲擊,他們更多的隻是猜測那是原住民的一次警告,警告他們不要再騷擾部落——就在五天前,他們為了找到飲水,曾經侵犯過一個部落的領地,還開槍殺死了部落中的幾個原住民,其中還有一個孩子。

半夜四點,大多數人都撐不住開始昏昏欲睡的時候,恐懼已經悄然降臨在了營地,開始是外圍的巡邏隊伍莫名其妙失蹤,隨後是營地周邊工事內的人失蹤,緊接著便是營地內出來撒尿的,失眠的離奇失蹤……

一個小時之後,整個營地中有三十來人莫名其妙不見了,隻是在他們消失的位置上留下了他們手中的長短槍支。

代替死去指揮官的那名下級軍官慌了,其他陸續醒來的人也都嚇傻了,“有鬼”的謠言瞬間擊潰了他們的士氣,不少人開始逃竄,有些連武器都沒有拿,拔腿就朝著營地外發狂跑去。

下級軍官不管用什麽辦法都無法阻止已經崩潰的軍隊,自己也隻得拔腿就跑,跟著前方逃亡的兩名士官,可誰知道遠在幾十米開外的兩名士官突然間就消失了。

名叫維托的士兵也跟在下級軍官身邊,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知道跑也跑不了了,兩人隻得跑回帳篷之中,像孩子一樣用毯子裹住自己,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很快,外麵傳來了怪異的聲音,有東西在被拖動,然後是碰撞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人體,下級軍官拿著槍威脅維托出去看看,維托看著槍口,知道橫豎都是死,隻得硬著頭皮爬出去,可求生的本能讓他離開帳篷之後直接朝著營地外爬去,誰知道剛爬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刨地的聲音,他一回頭,看到自己七八米開外的地麵出現了一個坑洞,隨後一具屍體被拋了出來,緊接著又鑽出來一個人!

維托嚇傻了,盯著從坑洞中鑽出來的那個原住民,死死閉眼,埋頭朝著前方爬去,終於在撞到井口邊緣的時候停了下來,慌不擇路地抓著井口的繩子跳了下去。

隨後的事情他再也不知道,就那麽一直等著,等到趕來的德軍傘兵發現他又將他拽出來。

維托的口述讓安格拉聽完足足發呆了好幾分鍾,最後反應過來才摸出煙來點上,直到吸完一支煙,看到維托俯身去撿煙頭時,這才拔出手槍來將維托殺死,緊接著拍下了營地的照片,帶著人緊急撤離了。

……

奎恩講述到這裏的時候,笑道:“這個故事,在阿斯塔亞的每個人都知道,算是民間傳奇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先前那個被割肉的少年我倒不是第一次見過,這算是第三次了,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比你們還吃驚,差點舉起手中的相機去拍。”

除了挖掘坑道偷襲之外,那個不知道中了什麽邪,變成恐怖怪物,幾槍都打不死的翻譯從描述來看,不就是行屍嗎?不,更確切地說,就像是屍化士兵一樣。

唐術刑看著奎恩,不知道這個賣屍化毒品的家夥是不是故意說出這個故事的,他也不好細問,而且自己現在餓得是頭昏眼花,有劇烈的想吃東西的衝動,這種衝動又在其後變成了反胃,唐術刑捂著嘴跑開,來到灌木叢之中嘔吐著,但吐出來的全是一團團黑色的東西。

嘔吐完畢的唐術刑剛直起身子來,意外地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香得讓他直流口水。他順著那氣味慢慢走過去,扒開前麵半人高的野草,在看清楚發出香味的東西之後,自己渾身震了震,立在那裏不動了——野草堆中有一個還未完全掩蓋住的屍坑,屍坑中堆著至少十來具赤身**的屍體,屍體上滿是槍眼。

換做以前他會覺得惡心,但現在自己卻饞得直流口水。

是的,自己現在是怪物,長時間不進食會扛不住的。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吃東西了?再也抗不下去了,如果現在不吃,自己會死還是會發狂攻擊顧懷翼等人?

他站在屍坑前,閉著眼睛,內心在掙紮著,原本聞起來應該是惡心得令人反胃的屍臭,現如今卻像是美味佳肴散發出的誘人香氣。

吃吧!我受不了了!唐術刑剛這樣想著,對麵野草叢中就傳來了陣陣扒草的聲音,他端起手中的步槍,瞄準聲音的來源處,隨後看到一個穿著白布衫的黑人少年出現在那。

少年鑽出來發現唐術刑的同時也吃了一驚,下意識舉起了雙手。

唐術刑放下槍,搖頭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少年聽不懂,隻是睜眼看著唐術刑,目光卻落在他腰間的龍麟刃和陰蜂之上,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

唐術刑摸了下刀柄,又從背包之中摸出塊巧克力,放在掌心,示意少年來拿。

少年並未上前,目光隻是掃過巧克力,再次落在刀劍之上,他對這兩件冷兵器的興趣大過於食物。

唐術刑幹脆拿著巧克力朝著少年走過去,鼻孔中原本一直嗅著屍體發出的“香味”,可就在快走到少年跟前的時候,他發現少年手背上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割開的傷口,那瞬間他心跳加速,分泌出來的唾液瞬間填滿了口腔!

他停住了腳步,不敢再上前,擔心自己控製不住會活活吃了那少年,隻能把唾液生吞回肚子中,接著把巧克力放在地上,轉身離開,應該說是逃一般的離開。

他必須得遠離那堆腐屍,遠離那少年,回到那棵樹下,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當他走到樹跟前,看著熟睡中的姬軻峰和奎恩的時候,自己的口水又冒了出來,順著嘴角就滑了出來。

“吃點東西把,否則你就算餓不死,也會襲擊我們的。”顧懷翼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唐術刑轉身,看著手持匕首,不知道去做了什麽的顧懷翼,下意識點頭,但又立即搖頭。

“人有原則是好事,但為了生存,也可以放棄原則,更何況你現在根本不算是人了。”顧懷翼轉身朝著屍坑方向走去,貓著腰,揮手示意唐術刑跟著自己。

兩人在草叢中穿梭回剛才唐術刑所站的位置,顧懷翼緊接著又趴下來,指著前方叫唐術刑注意看。唐術刑看到先前那名少年蹲在屍坑旁邊,一手拿著鋒利的罐頭蓋,一手翻動著表麵的屍體,找了半天,又俯身聞了聞,終於用罐頭蓋緩慢又仔細地割下其中一具屍體背部的一大塊肉。

少年割下那塊死人肉之後,又將皮膚表層剃得幹幹淨淨,這才將人肉搭在肩頭轉身離開。

“他在割死人肉?”唐術刑低聲道。

顧懷翼不說話,隻是俯低身子跟著那少年,他和唐術刑兩人穿過屍坑前方的那片半人高的野草叢,來到一處高凸的山坡之上,露頭之後便看到下方有一輛廢棄不能再用的汽車,汽車車鬥中點著篝火,周圍圍坐著除了那名割肉少年之外的其他四名男女。

其他四人也都是少年,看模樣也不過十七八歲,他們都眼巴巴地看著割肉少年肩頭的那塊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眼睛中不是恐懼,而是渴望。

少年平靜地把肉弄到汽車引擎蓋上,開始小心翼翼地分割——那是他唯一能找到比較平整的地方。隨後肉分成五塊,分給其他四人,大家拿著肉都圍著篝火祈禱著,隨後將肉掛在篝火上方,流著口水等待著,這期間沒人說話。

唐術刑明白了,明白他們為了活下去而吃死人肉,也明白先前那孩子為什麽要看著自己的刀劍,並不是因為好奇,而是他希望得到相同的東西,這樣就可以拋棄並不順手的罐頭蓋。

不到兩分鍾,在肉還沒有徹底烤熟時,一個少年就忍不住拿起來,雖然燙得不斷呻吟,還是不肯放下,大口咬著吃著。其他四名少年也咽著口水,按耐不住,都抓起自己那塊肉吃著,喉頭發出滿意的聲音,像是五隻餓了好幾天的野貓。

顧懷翼轉身滑下山坡,等著唐術刑也滑下來之後,才輕聲道:“這就是生命的證據。”

“是生存的代價。”唐術刑盯著眼前的野草叢低聲道,肚子依然咕咕作響,而且聲音越來越誇張。

兩人沉默著,唯一發出聲音的隻有唐術刑的肚子,那咕咕聲誇張到引得那名割肉少年操著一根木棍尋了過來,發現兩人之後略微一愣,但見兩人隻是坐著毫無反應,知道沒有敵意。

此時,唐術刑的肚子又叫了起來,少年似乎明白了什麽,走上前去,將先前唐術刑留下的那塊巧克力遞給他。

顧懷翼看著巧克力,又看著唐術刑道:“看,他還把你當人。”

少年聽不懂他們的話,隻是帶著笑容。

“不,我不是要拿回巧克力。”唐術刑搖頭,用手比劃著,示意自己不能吃這個東西。

少年也張嘴說著什麽,唐術刑聽不懂,指著自己的耳朵不斷搖頭。

顧懷翼閉眼翻譯道:“他說,這種東西不夠他們五個人分著吃,就算大家吃了,以後吃不到,嘴裏會牢牢記住它的美味,再吃其他東西的時候就食之無味了。”

唐術刑拿回巧克力,朝少年笑了笑,少年也笑了笑,接著轉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你能聽懂他們的語言?”唐術刑問顧懷翼,同時揉著自己的腹部,他太難受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吃腐肉,就算還是個人?吃了就徹底變成怪物了?”顧懷翼緩緩問道。

唐術刑默默點頭,他連開口都困難了。

顧懷翼從背後拿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直接扔到唐術刑手中。

唐術刑看著那東西,雖然香味不足腐屍一樣誘人,但也引得自己口腔中充滿了唾液——那是一隻碩大的,死去多時,已經腐爛得滿是蛆蟲的野鼠。

唐術刑依然在強忍著,口水卻順著嘴角流淌下來,他趕緊抬手用袖口去擦,活像個街頭看著香噴噴食物的乞丐。

“你必須得承認自己已經是怪物的事實,是怪物就該吃怪物的食物,否則你撐不到自己變回正常人類的那一天,就如你所說的一樣這是生存的代價。”顧懷翼指著他手中那隻腐爛的野鼠,“而那五個少年以及活在戰亂中的所有人,他們才是生命的證據,他們也不想吃人肉,而且在這種環境下,即便烤熟吃下去也會染上某種疾病,死不死隻是時間長短問題,如果能多活幾個小時,他們就很滿足了,如果吃下去不死,還能保持健康,那就是生命的奇跡。”

顧懷翼說完,撐著膝蓋起身來,看了一眼唐術刑,慢慢走進了草叢之中。

唐術刑盯著自己手中那隻腐爛的野鼠,還在遲疑,這次他是遲疑著從什麽地方下口,因為不管看什麽位置都那麽好吃。許久,他終於張大嘴巴朝著野鼠的腦袋咬了下去,直接將其整個腦袋咬下來,含在口中嚼著,唾液橫飛,竟然濺出十來厘米去。

他吃著的時候,忽然間意識到有人在看著自己,他扭頭看著那名少年正在那看著他,眼睛帶著詫異和不多的驚訝,不明白他為什麽有巧克力不吃,卻要吃這樣的東西呢?而且還吃的那麽香。

“我得活著……”唐術刑說了這麽一句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對少年解釋什麽。

少年就站在那,一直看著他吃光了那隻腐爛的野鼠,連皮毛都沒有剩下來,隨後慢慢上前,從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火柴,那意思仿佛是:得烤熟了吃。

唐術刑笑了,苦笑,不知道如何去回應對方,最終隻得用手背擦了擦嘴,從背包之中翻找出一盒防水火柴,又拿出一支匕首遞給少年,接著晃了晃少年給他的那盒火柴,點頭道:“謝謝。”

少年欣喜地撫摸著匕首,再抬頭的時候,唐術刑已不知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