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們,工作開始之前,我們先開個情況通報會……先向大家介紹一下這兩位,中山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的邵政委、廣東省公安廳的陳督察……大家隨便坐……”

清晨的陽光剛剛灑進指揮的窗落,來自南國的兩位同行落坐,向在座的中州同行點頭示意著,主座的沈子昂清清嗓子,掃了一眼,基本到全了,除了遠道而來的幾位,都是忙了一夜稍事休息便上會場,會議還是被控製在一個小範圍之內,除了掌握案**況的各地同行,剩下的就是專案組直接參與案子追蹤的偵察的帶頭人了,經偵的李莉藍、刑偵童輝副政委帶隊的三名、省廳來的幾位,方卉婷做為會議記錄列席會議了。

稍停的功夫,調試著幻燈的沈子昂開始了:

“……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的調查有了突破性進展,要解釋這個繞得彎子比較大,首先從外勤排查舉報人田二虎的住處開始,發現了端木和一位女人的照片,和聚藝閣發現的照片吻合,經技術確認屬同一人,注冊聚藝閣古玩經營公司的身份證用的是第一代證件,名字叫徐鳳飛,證件經技術確認是假的……可奇怪的是,這個人卻是真實存在的,外勤組從環東路派出所調出了十六年前的案底,證明這個徐鳳飛確有其人,而且因為容留賣**被環東路派出所處罰過,家就住二紡廠小區,已拆遷,據剛剛收到了外圍調查情況表明,這個女人已經離家出走十四年零九個月,她的父母離異,已經各自成家……”

邊說,邊調著激光筆,幾件證物閃過,互視間,都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像這種找錢把自己找沒的女人在這個時代並不鮮見,沈子昂介紹了句,把接下的留給來自中山經偵支隊的邵政委,邵政委操著不太流利的普通話介紹了一番,地方公安沒有回複中州協查通報的原因,是因為協查的這家端昱風險投資公司也正在接受中山市經偵支隊的調查,在得到此投資公司和聚藝閣有賬目往來以及發現徐鳳飛的傳真照片時,當地專程派人來了……經技術確認照片,這個徐鳳飛和注冊瑞昱公司的法人徐麗雅屬同一人,四年前入籍新加坡定居,不過常年在大陸做生意,這次瑞昱推出的風險投資理財涉嫌非法集資,已經被當地經偵部門立案偵查了……

有意思了,離家出走的風塵女,歸國投資的富婆女,居然能吻合到一個身份上,下麵竊竊私語了幾句,均是有所驚異,沈子昂接著同行的話題往下說著:“還有更有意思的,大家看屏幕……這個持88號牌的競拍買家,就是徐鳳飛,或者叫徐麗雅……可她登記的競拍名字,叫王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經和身份證對照,係偽造;她就在拍賣現場,而且付款的是她的公司,偏偏拍走英耀篇的卻不是她……結合這些反常的表現,大家覺得她和端木是不是有某種聯係呢?”

當然有,幾乎是呼之欲出了,討論開始時,幾位的發言都毫無例外把重點嫌疑人放到了徐鳳飛的身上,這個女人成為找到端木的重要線索已經毋庸置疑,從聚藝閣和田二虎住處同時發現可以比照確認的證據,都認為可信度很高,畢竟舉報人本身和端木是同門,或許采取這種不得已的手法有自己的苦衷,雖然這個照片係拚接而成,但通過技術鑒定都是在中州拍攝的照片,也就是說,倆個人結成一個詐騙共同體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根據討論確定的偵破方向也不難:全力查找徐鳳飛的下落,必要時對中山瑞昱風投公司采取措施;根據賬目往來進一步查清聚藝閣、瑞昱的操作特征,爭取擴大戰果;第三對現有嫌疑人加大預審力度,並擴大拍賣知情人的排查範圍,爭取從中挖出有力線索……

一夜之間的變化從沈子昂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這位貌似白麵書生的小夥雖然兩眼通紅,可神情卻是激昂得緊,或許一下子浮出諸多的線索又挑起了好勝的心思,特別是在幾地同行麵前,更不能氣餒了。

方卉婷嫻熟的敲擊著鍵盤,記錄著討論的議題和布置的任務,偶而間,看到居中而坐,意氣昂揚的沈督察,不知道是潛意識還是某種心理在作祟,總是會和那位這會還躺在滯留室的比較,一個是少年得誌,一個是估計哪年也得不了誌;一個是帥氣裏已經蘊含了幾分官威,一個是痞氣裏有幾分無賴;一位是對自己情有獨鍾,說媒說到門上了;而另一個根本啥都沒說過,非禮倒是有過了……方卉婷略略走神了,待正正身子坐直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神的手指被潛意識指揮著,在會議紀要上打了一行……我喜歡誰呢……趕緊地,做賊似地左右瞟瞟,好歹沒人發現,她悄無聲息的刪掉了這一行……

……

會議持續了二十分鍾,專案各司其職,續兵和童政委從會議室出來,看看時間八點多,草草安排著,一個負責繼續撬那個名字都說不上來的貨,另一路卻是還要和區公安分局的再行排查參與拍賣的買家,第三路還要協查各方的警力排查這個浮出水麵來的女人,當然,最關鍵的是連這個女人和端木是不是在中州也無法確認。

騙子,很讓人頭疼的騙子,光身份就有好幾個,出了會議室門,大個子續兵對老範說了句評論:“這一個騙子,一個婊子,天作之合啊,這可都是混成精的人物,我覺得他們不會在中州。”

“在不在,隻能追著線索查嘍……要知道在哪兒,還用咱們幹什麽?”童副政委接了句茬,給同行打著招呼,想起半夜帶回來的那位,叫著續兵問:“續兵,跟我走,咱們去會會那位。”

“你說老帥家的?”續兵手一指樓底,一搖頭:“算了,童政委,我看著就想揍他,再說這小子跟老帥沒少學,反偵察經驗不比嫌疑人差,說來說去跟咱們兜圈子。”

“你不去我去……”老範上來了,和童副政委湊一塊了,直說著:“那小子不賴,他要當警察,沒準就跟續兵差不多,呲眉瞪眼尥撅子……嗬嗬……”

“你少來啊,老範,拿我開心是不是?”續兵追上來了。

“走走走,都去……老帥也是咱們同行呢……客客氣氣來,客客氣氣送走,我估計這事呀,他未必知情,真要涉案重了,還至於喝得暈三倒四往警車上撞嗎?”

童政委給了個判斷,這個判斷大家基本同意,資金盤子做到了上億,誰也能看得出這不是帥朗這種身份和這種水平能辦到的,充其量這貨也頂多是個吃喝嫖賭的小混混。

事實和料想的出入不大,進了詢問室的門,那位還躺在幾張椅子並成的**打呼嚕,昨天晚上就問了問經過,問完了這貨喝得著實不少,人幹脆躺椅子上迷糊了,詢問的幾位也沒治,直得給帥朗行了個方便,三人進來,老範愛開玩笑,拍著桌子:“喂喂喂,起床,太陽曬屁股上了……”

連拍桌帶推桌,續兵踢了兩腳椅子帥朗才睜眼,給了續兵一個不友好的眼神,然後伸著懶腰坐起來,一看這仨位,眯著睡眼道:“還要重複一遍?”

“可以呀……”童副政委就坡下驢,幹脆順著帥朗來了。

這是帥朗的拿手好戲,隻要不是突兀問話,這其中需要交待的和不需要贅述的自然已經想得清清楚楚,於是從頭到尾開始,本人是受鳳儀軒總經理楊鳳清之托到拍賣會給人家兌拍茶膏、茶票和茶袋,據說普洱茶膏有怯毒、養顏、減肥、美容這功效,這位現時還在國外的總經理是普洱茶的愛好者,之後自然就是拍下來了,東西已經轉交鳳儀軒的設計師盛小珊……一切已經編排得滴水不漏,有疑問問帥朗為什麽出那麽高的價格,帥朗立時反駁:又不是花我的錢,我一點都沒覺得高,再說人家給的心理價位就這麽高不是?再有疑問問帥朗為什麽競拍英耀篇,帥朗回答:我看場上爭得凶,我湊個熱鬧不行呀?

每每反駁回來,總是讓詢問者有幾分氣結,帥朗倒有點喜歡看到這幾位警察被辨得啞口無言的樣子,不過他心裏卻是暗暗打鼓,原本在拿錢時候聽盛小珊交待了這麽多,以為這妞不過是故意掩飾自己的企圖,不過現在明白,還有另一層意思,那是已經給帥朗找好了托辭和借口以備查證,絲毫不用懷疑,就帥朗隻見過照片的那位楊鳳清經理肯定會這麽說,說不定那些當托的也會如是說。

說完了,一個結都沒打,帥朗這會酒醒了,人也清醒了,看得出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騙局了,包括自己、包括華辰逸、包括王修讓會長、包括那幾位名流,都成了老頭的棋子或者合作者,此時回憶著拍賣會所見的百人百麵,其實當時隻看到了表麵的光鮮沒有看到實質,實質是,裏麵有當托的、有抬價的、有起哄的、有回頭跳出來喊冤的、有故作姿態叫板的……反正啥人都有,就是沒個好人,順順當當讓古老頭洗走了一筆錢,這個數目究竟是多少帥朗不知道,不過肯定比那次炒墳要高得多了。

說完了,續兵給遞上來一杯熱水,又贏得了帥朗一個不友好的眼神,老範笑了笑,突然發問著:“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喝成那樣?”

“啊?……這個……”帥朗沒料到突出奇峰,有點慌亂了,拍拍腦袋:“想不起來了。”

當然想不起來,要讓老爹知道是去夜總色喝花酒了,回頭照樣大皮鞋丫子得踹幾腳。

“撒謊……”老範笑著道:“一身酒氣、兩眼**邪、三更半夜、四處瞎逛……哎續兵,那地方最近的娛樂場所有那家?”

“大富豪夜總會吧。”續兵笑著道,老範隨即質問帥朗:“是不是去瀟灑去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帥朗否認道。對於這個一臉皺紋沒正色的半拉老頭,帥朗可窮於應付,憋著不敢太多了。不料老範嗬嗬一笑道:“男人嘛,有什麽不好意思,我都去過……那地方不錯,有個音樂酒吧,聽說陪聊的小姑娘都是大學生,色藝雙絕呀……去那地方你得保持十二分清醒,要不你就白去了,那有你那樣喝得暈三倒四出來的……我去時候就非常清醒……”

老範侃侃而談,童政委和續兵都不知道這老範出什麽餿招,大講特講幾句夜總會的風情,帥朗斜著眼瞄著,微微笑了,有點意思了,一聽到老範說四層的**女什麽的,帥朗嚇了一跳,驚訝地說著:“哇,你真去過呀?連這個都知道?”

一說,老範一笑,旋即帥朗一愣,知道漏嘴了,果不其然,老範笑著問:“我當然去過,我們是去掃黃……聽這音,你好像也去過呀?”

“沒有沒有……我喝多了,我不知道那個死胖子把我拉哪兒去了……”帥朗搖著頭,極力否認。

看來,老範是在試探帥朗的心理底線,對於這種事大多數人都不屑於否認,極力否認,隻能說明這個人好歹還要點臉皮,沒有爛到骨子裏,笑了笑,不再提這個話題了,爾是拿著一摞照片,正色地說著:“小帥,玩笑我就不跟你開了……個人生活個人要有把握,什麽事都得有個度,過了就不好了,你參加過競拍,幫我們指認幾張照片,如果認識,千萬不要隱瞞,這裏麵可能涉及到的案子很大……怎麽樣?可以開始嗎?”

帥朗弱弱點點頭,心裏泛起了嘀咕,不過在這一時間,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自我保護意識啟動了,枯坐著,麵無表情,兩眼直視……續兵突然發現這個人和關著的那個嫌疑人在某些地方很相似,比如,現在這種貌似負隅頑抗的德行。

“認識嗎?”華辰逸的照片。

“認識,是個買家。”

“認識嗎?”王會長的照片。

“認識,也是個買家。”

“認識嗎?”徐鳳飛的照片。

“認識,也是個買家。”

“認識嗎?”田二虎的照片。

“認識,也是個買家。”

“嘖嘖嘖……你再細細瞧瞧。”童副政委敲敲桌子,帥朗湊上來一細看,很懵的樣子:“哦,好像不是買家,不過一百多位買家呢?您讓我認完可能麽?您自己試試去。”

慣性,讓帥朗躲過了第一個坎,心裏暗驚著不知道警察怎麽能查到田二虎。不過田二虎既然是古老頭的同案犯,那自己最好還是不要認識。

“甭廢話,這張呢?”老範同樣麵無表情,突然亮出來一張。

帥朗眼皮子一跳,嚇壞了,雷欣蕾的照片。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這幾位刑偵捕捉到了,續兵笑著問:“你要說不認識,恐怕交待不了吧?”

“認識……叫什麽來著?”帥朗撓撓腦袋,努力思考的樣子,可沒有想到雷欣蕾的照片會出現,更無從知道她有個案子牽涉,當然也無法得知警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雷欣蕾的關係,於是很狐疑地試探著:“叫什麽來著……名都迸嘴上,想不起來了……”

一狐疑,這個試探起作用了,那三位忍不住上心地,眼神很鄭重的看著帥朗,期待著吐出這個名字,卻不料這個細微動作恰恰也被帥朗捕捉到了,立時判斷到:警察不知道雷欣蕾是誰。

“想起來了……”帥朗一拍桌子,神色鄭重道:“叫小咪。”

“什麽?小咪?這是人名?”童輝政委氣不打一處來了。

“我也弄不清,她說她就叫小咪,有回在迪廳瞎逛悠認識的……是不是小咪呀,你們這是全身像,看不太清臉,差不多吧……”帥朗很不確認的話配合著很不確認的表情,成功的繞走了,七謅八扯了一個迪廳邂逅,共進燭光晚餐,時間,三個月前;地點,肯定又是記憶那家已經關門的飯店……這玩意不怕查,帥朗從初中開始就糊弄老爸練就的本事,就即便再回頭查出來,大不了自己說認錯了,反正是一張監控拍的畫麵不算很清楚,連帥朗都有點奇怪雷欣蕾怎麽會和案子有關係。

沒治了,一個破綻又引出來一個無頭線索,那三位很失望,就像昨天晚上在自己這裏一無所獲後那樣失望,帥朗此時也判斷出來了,警察的調查還停留在第一層麵上,無法觸及到真正的幕後,而自己就想得到卻也說不出來,別說還有五百萬的黑錢自己說不清來源,就真說得清那錢,也把這事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扯不到一起,此時,也明白古老頭詐死的意思了,就即便自己說出來,也沒人相信有過這麽一位騙子。

所以,隻能給別人留個白癡印像了……

……

“小方……你去哪兒?”沈子昂進會議室了,剛剛送走廣東的同行到省廳,回頭進門恰巧遇到了方卉婷,方卉婷笑了笑:“去看看那位。”

“哦,那一起去……小方,你今天上午討論為什麽不發言啊?”沈子昂像關心下屬一般,並肩和方卉婷出了指揮部,邊走邊聊著,方卉婷應了句:“沈督,您給我任務是記錄,不是發言。”

“嗬嗬……咱們是廣開言路嘛,再說今天有這個轉折點,和你的奇思妙想是分不開的,咦?我就奇怪了,你這兩天給我感覺,讓我覺得突然……”沈子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稍稍一頓,方卉婷接著道:“變聰明了是不是?”

“對對,就是這意思,這一群騙子紛亂的線索到現在我才捋了個差不多,你是怎麽樣看出來的?”沈子昂好奇的問著,不無恭維美女的意思。

“這個呀……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一位前輩的經驗,有一次我到他那裏請教,他把精心收集多年的案例全部給了我,我認真研讀了不少,受益菲淺呀……其中有一節研究拍賣作假案例,他把騙局分成莊家、買家、賣家,三家在真假、價位、合作與妥協上的心理搏弈敘述得非常經典,不過因為涉及到具體案例無法出版,而且結果都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坐莊的,往往都能圈走錢而且能逍遙法外……”方卉婷道著,現在倒有點奇怪,為什麽那次和小木一起拜訪帥世才,這位老警察把收集的私人東西都給自己了。

“別灰心,執法和犯罪總是處在一種平衡狀態,兩方雖然對立,但也互相依存,正因為有了這些逍遙法外的,我們才不斷努力……”沈子昂說了句官冕堂皇的話,看樣並沒有引起同行的共鳴,突然間靈機一動問著:“你說的這位前輩,是帥世才吧?”

方卉婷點點頭,眼一愣,腳步一停,恰恰看到了帥朗一馬當先出來了,後麵跟著那三位警察。此時的帥朗,額前貼了一膠貼,縮著脖子,雙手互插在袖筒裏,和中州街上冬天出來曬太陽的懶漢差不了多少,一看到方卉婷,腳步下意識地停了下,方卉婷要邁步時,卻聽著沈子昂出聲道著:“爹是英雄兒好漢,看來這話用在這位身上有點不合適啊……”

是不合適,這個貌似市井閑漢的帥朗,此時樣子要多倒黴就有多倒黴,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連看著樓梯上的方卉婷那睥睨眼神都不怎麽對勁,方卉婷覺得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仿佛自己被揭了羞處一般難堪。

“怎麽,要不送送你?”續兵見帥朗腳步一停,沒給句好話。

“稀罕……切。”帥朗擰著脖子,一扭頭,大搖大擺出去了,出了門廳,出了院子,出了大門,崗哨盤查了一番,直到放人離開,頭也沒回一下子……

……

其實進了一回,反倒安心了,帥朗安安心心吃了飯,在街上閑逛著真曬上太陽了,邊走邊把錢包裏的手機卡取出來,現在倒覺得自己能恢複正常生活了,警察現在要追蹤的在他看來應該是拍賣會設局的騙子,但同樣在他看來,恐怕一時半會追不著,特別就古老頭那陰詭算計,應該把所有的路都鋪好了,等到揪回來,那得驢年馬月,更何況,帥朗揣度了一番,就揪回來也沒自己什麽事,大不了就是當了回托,要是真把拍賣會上當托的捋一遍,中州那麽多名流,非地震不可。再說當托也不犯法不是?

就是嘛,咱個小人物,怕個逑啊,開了手機,不少亂七八糟的短信進來了,果如所料,沒有一條自己需要看到的,所有涉及局中人都沒有聯係過,杜玉芬聯係過兩次,發了個短信問在哪兒呢,帥朗回了個電話,隻說忙得厲害,改天去瞧杜姐去……還有小學妹王雪娜兩個短信,問在什麽地方呢,這短信讓帥朗看得心裏甜甜的暖暖的,回了個電話,沒接,估計在上課……還有老爸的短信,帥朗沒敢回,怕追根問底,程拐那貨的事還沒了呢,想想讓那貨在學習班住幾天也未必不是好事,走著,翻看著,突然間看到了一條沒頭沒尾的短信:姐在景區等你……

一頓看到了落款,隻有一個桑字,帥朗猛地一頓腳,狐疑了片刻,招手攔了輛出租車直奔景區……

清晨,對於豐富的城市生活總是有多樣化的選擇,位於紫荊山路東的逍遙鎮糊辣湯店,又迎來了一天生意鼎盛的時候,店主是父子兩代三口,幾十年沒挪過窩,味道在中州人的口碑和口舌上都紮根了,每天這兒的長隊要排到中午,來這兒的人有個特點,得不怕犧牲衣服不怕犧牲形象,任你穿皮爾卡丹還是路易威登,多數得蹲在路邊吃。

不過似乎並沒人介意,多少年來店裏包括口味沒有什麽變化,變化的隻是來往的食客,乍一看現在的長隊,除了端上一碗蹲路邊吃的,也不缺提留著成袋帶走的,十張桌子的小店但凡有人起身,馬上位置就被占了,而這些不怎麽顧忌吃相的食客,不是穿西裝的政府哥就是拴領帶的商哥哥,吃完飯一抹嘴,沒準就恢複了頤指氣使或者盛氣淩人的得性。是這份美食讓這些人放下的身份露出了本性。

老店、陋街、美味……眼睛和口舌都能嚐到熟悉的味道,徐鳳飛和端木是坐在店裏吃的,仿佛是懷舊一般,對著一碗熱氣騰騰,五色雜陳的糊辣湯,有種不忍動箸的感覺,輕挹淺嚐,熟悉的味道綻開在味蕾上,讓端木臉上浮現著一種久違了的愜意表情,沒人知道他是誰,不過在座的也沒人關注這位和中州大街上普通人一樣的爺們。隻有徐鳳飛知道,倆個人離家離得太久了,對於了熟悉的事總是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這兩日,兩個人相攜著逛著中州城,似乎要把十幾年背井離鄉的全部補償回來。

正吃著,旁觀的兩位開口說話了,說到了拍賣會,讓徐鳳飛的眼睛不自然地瞟了一眼,三十多歲年紀,一胖一瘦,看著胖子的雙下巴和瘦子的早白發,徐鳳飛甚至可以直接地判斷這是一對兜裏缺錢的小市民,和很多年前自己一樣。

胖的正拿著一張報紙,看了幾眼發著牢騷:“……哦喲,騙了這得有好幾千萬吧?夠拽的啊。”

“狗咬狗、一嘴毛;賊騙賊、沒好鳥……有甚看的。”瘦的在說。

“切,一瞅你丫就心理不平衡了,看人家這錢怎麽賺的。”

“這年頭要心理不平衡,那得自己把自己氣背過去……吃逑吧,後麵排隊著呢……”

“嗬嗬……那倒是,有什麽不平衡的,放給咱,咱也賺不了……”

“……”

徐鳳飛笑了笑,再回頭看對麵的端木時,那張平實、普通、沉靜的臉,根本未見什麽變化,仿佛那事和他根本無關似的,這一點,也是徐鳳飛最欣賞的地方,從寧夏到內蒙、到廣西、廣東,幾個省市倆個人都是這麽平靜地過來的,就像此時,也許都在滿世界找這個人,可誰能想到他卻混跡在中州市井著淺嚐漫咽三塊錢一碗的小吃呢?

吃完,付錢,起身,徐鳳飛貌似老夫妻一般挽著端木的胳膊,漫步在老街上,徐鳳飛看了看端木的表情,笑著打趣道:“平,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麽?我問你叫什麽,你說你叫王平……這十幾年,好像又走回原地,你又叫回王平了。”

“嗬嗬……名字就是符號嘛,我有時候都想不起自己叫什麽來。其實我端木這個姓氏很有點淵源,春秋時期,孔子有個得意門生叫端木賜,字子貢,河南浚縣人,善於言辭,精通經商之道,孔子稱他為瑚璉,意思是指有立朝執政才能的人……但這個貴胄的姓氏可沒帶給我什麽,而且這麽招眼,藏都不好藏,還是普通點好……”端木笑著道。徐鳳飛卻是倚了倚腦袋不乏溫存地示愛了句:“你一點都不普通,覺得你普通的人都瞎眼了。”

“嗯,我希望大多數人都瞎著眼,那樣我們就安全了。”端木道。

倆個人漫步著,開著玩笑,在綠蔭如洗、車流如織街邊人行道上,如同一對富足的夫妻,在享受早晨的陽光沐浴,隻是徐鳳飛心裏知道,對於倆個人的身份,一切幸福都是短暫的,走了不遠,看著端木蹙眉沉思,估計又想到了未了之事,徐鳳飛小心翼翼提醒著:“平,要不,咱們先撤吧?你幾年沒露麵,一露麵肯定又是警察追著不放……幾年前在廣東那次多懸,要不是你臨時變換路線,說不定就……”

下麵沒說,最終的後果是什麽徐鳳飛從來不敢想,不過端木卻是搖搖頭不介意地說著:“……別急,栽了的,都先自亂的陣腳,肖子估計出事了,那說明咱們已經被誘進來了……典型的作法,現在肯定是布了個大網等著我們鑽進去,民航,飛不走;公路,肯定有盤查;火車,危險係數也不低,不論你從那個方向撤,都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所以倒不如不撤,七百萬人口的中州,我就不相信誰有能找到一個普通人的本事……”

“那好吧,我聽你的……不過,我們費盡心思大老遠跑這兒,有必要嗎?”徐鳳飛道。

“當然有,我之所以這幾年遠赴海外,防得就是我這幫同門,你不了解這些江湖恩怨,那是不死不休啊……這是我十幾年來的一塊心病,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師爸還是有他的獨到之處的,沒準他已經想到了我會揭開騙局禍水東引,他會怎麽做呢?我怎麽覺得有點奇怪,理論上講,那幾位律師不至於引起這麽大動靜,連吃飯時候都有人討論了……”

端木自言自語著,有點詫異,想不通的事還是有的,本來期待著通過中山來的律師揭開騙局,弄大動靜,讓警方轉移調查視線……現在看來,目的倒是達到了,隻不過看上去像有點過了,似乎不是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早晨還聽律師們的電話上講,居然有十幾家被騙的聯合起訴佳士得拍賣行。

“是不是你想得太多了,說不定你那些同門就是想幹一票大的就走了,這才坑了這麽多人……今天的報紙上都登了,浴女圖經鑒定也是膺品,北京的買家告到省高院了,成交金額一千六百多萬……這一票要說起來,真夠大的了。”徐鳳飛歎了句。

“更不對了,騙子都講究欺世瞞人,這簡直快成了明火執杖了,即便是不違法,那拍賣行的牌子也砸徹底了,咱們中國是法大理大沒有民意大,真要犯了眾怒,就不違法也未必不會查他……我現在有種感覺,好像連我的同門,連拍賣行,連中州這些買家,像在合起夥來對付我一個人……奇怪,嗬嗬,這老家夥比英耀篇還難懂,我到現在都看不透他……”端木搖搖頭,懷疑上又加上了幾分狐疑。

“下麵的人不是找到吳奇剛了麽?他知道些什麽?”

“這小子被關在拘留所,什麽也不知道……連他叔去哪兒都不知道,不過已經聯係上了,記得把價格直抬到五百萬的那位56號買家麽?據吳奇剛講,這是師爸的再傳弟子,老家夥還不惜拿老二家侄子給他練了練手,據說為平息倆人的爭端,還拿出五十萬來讓吳師弟和他侄子退出……這個小王八蛋演戲你看演得多好,就像個抬價吃貨的財主,三樣真貨都讓他買回去了,就一件假貨兌給咱們手裏,沒拍之前,你我可都對它的真假一點都不懷疑了……”

“可不,那茶膏我還專門找人鑒定了下……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黃河景區。”

“那?……也像吳奇剛這樣對付他?”

“當然,江湖事、江湖人的辦法處理……已經有人去了,有這兩張王牌在,我想他不至於坐視不理吧?”

倆個人漫步著,輕聲細語,漸漸溶入到都市來往的人流中,不知所蹤。

……

除了桑雅沒別人,一時間連帥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衝動,一個沒頭沒腦的短信就把人勾起來了,現在想想,桑雅循著來要茶膏,說不定和這事也有關係,不過桑雅肯定和古清治不是一路,而這個騙局最終得益的應該是古老頭這一路人,不管她是那一路,不但不會得益,而且還有被警察盯上的危險,再聯係桑雅不幹不淨的身份,帥朗卻是更急了幾分,不時了催促著司機,直駛老根據地。

到地方就十點多了,快到國慶了,遊客沒到高峰期可也不少,路邊一下車,帥朗警惕地看著四周,隨手從認識的小販手裏揪了涼帽和太陽鏡,一戴一扣來了個大變樣,隨著人群往自己店門口踱步功夫,沒來由的心裏有點危險感覺……是什麽?帥朗瞧了瞧,店門口有個蹲著抽煙的,明顯不像遊客,隔著幾步在飲料攤跟前的一位,不時地東張西望,對於帥朗在景區已經晉升地頭蛇的水平,一眼瞧得出不是遊客,不是村民,也不是那種正道路數。帥朗停著腳步,下意識朝後看了看,沒準這會停車場還有等著確認目標出來動的呢……再往自己店裏一看,心裏一涼,桑雅那高個子從店外都看得見,正和田園、平果倆人一起招呼顧客呢。

這他媽是不是雷子?帥朗仔細看了看,不過很難分辨,脫下警服的便衣和街痞小賊小匪區別還真沒那麽大,帥朗想了想,繞了個大圈,拔了幾個電話,悄悄地從一排店麵的後麵繞到了後門,敲敲門,賊頭賊腦喊著,店裏桑雅一愣一瞧,然後歡天喜地奔出來了。

一出來,不安生了,呶著嘴“啵”親了帥朗一口,直接嘴對嘴親的,一親孰無溫柔之意,馬上“呸”聲罵了句:“臭死了,沒刷牙還一嘴煙味!”

帥朗登時給搞了個大紅臉,沒等開口,桑雅卻又是關切地端著帥朗的下巴問著:“哇哇,你又和誰打架啦?”

“打什麽架,撞車了,被警察扣了一夜……唉你怎麽來啦?”帥朗先驚,又喜,然後很疑惑,摸著桑雅的皓腕,看著笑吟吟的桑雅,相逢之喜壓過了一切。

“怎麽,不想讓我來,那我走得了。”桑雅故意了句,抿嘴笑著,帥朗嘿嘿一樂:“那能呢……哎不對,你惹誰了,又是沒地方躲了是不是?”

“一猜就著啊,嗬嗬……不過到你這兒我就不害怕了,有你在姐的膽氣壯。”桑雅讚了個,兩臂環著帥朗嬌豔欲滴的紅唇壓了上來,沒親嘴,親了親臉蛋,不料帥朗這會可沒心思,掙脫著,著急地說著:“光膽大頂什麽用,你怎麽當騙子的,太不專業了,外麵有人已經盯你好久,你都沒發現?”

“什麽?”

桑雅嚇了一跳。帥朗一說,拉著桑雅透著門縫悄悄一指,說著自己剛才看到的,把門口轉悠的倆人形容了下,卻不料桑雅不以為然道:“我早上七點就來了,和你店裏這倆小帥哥瞎扯了兩三個小時,那人就一直在那兒……要找肯定不是找我,是找你。”

“哇,壞了。”

這麽一說,把帥朗嚇了一跳,骨碌往回一縮,想起這些天擔心的事了,畢竟那五百萬沒那麽容易捂手裏,早防著有人來找後事,卻不料在這個時候來,要不是找桑雅,那八成就是找自己了。

這一嚇,把帥朗嚇得不輕,雖然那是一幫騙子不足懼,可畢竟是五百萬,隨便拿出一小份來,雇個殺人滅口的都沒問題,這一想,一下子心下無著了,桑雅此時好像並不擔心其他,隻是怪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帥朗,很饒有興趣地湊上來,揶揄地問著:“哎…帥朗,我上回見你,你還是個窮光蛋,這幾個月怎麽著就發財了……”

“什麽時候了,提這事。”帥朗有點緊張地說了句,不料這句把興趣很大的桑雅潑了瓢涼水,桑雅不客氣地擰了帥朗把埋怨著:“我就知道,男人都這得性,提上褲子就不認識了……我就來看看你,看把你嚇得這得性,白喜歡你了……”

一埋怨,一生氣,扭頭就要走,帥朗一把拽住了,摟了個滿懷,桑雅待要掙紮,那生氣嗔怒的樣子惹得帥朗好不心癢,心裏也知道和這位野蠻姐騙子妞說話不能拐彎,幹脆小聲直說著:“別鬧別鬧,我告訴你……我弄了別人一筆錢,找後賬的來了……我心虛不是,你來的不是時候。”

“是嗎?”桑雅果然非常理解帥朗的處境,而且很關心地問著:“坑了多少?”

帥朗一伸手,一個大巴掌,桑雅愕然了,直接獅子大開口:“五十萬?”

“我說了你一定站穩啊……”帥朗扶著桑雅,摸著那細膩滑潤的臉蛋,很正色地壓著聲音道:“再加上一個零……五百萬。”

呃……饒是桑雅經過大鳳大浪,仍然被這個數字嚇得有點眩暈,也不知道是真暈了還是假暈了,興奮地尖叫了一聲,嚶嚀一下子倒在帥朗懷裏了,那樣子比自己得了五百萬還喜慶,直摟著帥朗脖子喊著:“拽死了……拽死了……怎麽弄的?說給姐聽聽,早知道你有這本事,姐還混什麽呀,直接給你當老婆得了……喂喂,什麽表情?好像姐還配不上你似的?你給我老實交待,是不是有錢了想把我蹬過一邊,那天說的話都是假的……”

說著,得瑟著、興奮著,以至於揪著帥朗的臉蛋質問,帥朗現在實在後悔這節骨眼上偏偏生了這麽大的亂子,不迭地拉著桑雅的手,溫存了下加上溫言勸慰著:“……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回頭咱們再說……我這段時間可一直躲著呢,今兒剛露麵丫的就有事了……我在五龍村那塊有住處,咱們到那兒說去……”

“哼……不去,男人不穿衣服時說的話都不能相信,不給你機會……”桑雅傲色一擰頭,來了個撒嬌,估計是錯會帥朗的意思了。

這嬌撒得,讓帥朗登時牙酸胃疼,這個有些另類的豔福實在消受不得,剛要勸句拉著走躲開視線,冷不丁店裏田園喊著二哥,有人找,桑雅順手一開後門,斜斜地帥朗正好看到了兩名大漢正在視線之內,眨眼間,這倆位掀著櫃台就衝到後門來了,帥朗不容分說,拉起桑雅,起身就跑,不料剛跑幾步,門店盡頭路麵閃出來倆人,正獰笑著,帥朗和桑雅一刹車,再回頭,後麵也被堵上了……

四個人……六個人……成小胡同裏趕豬兩頭堵了,幾個門店的後門有人探頭一看,馬上關門了,這年頭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也不惹這爛事,明顯是私人恩怨,桑雅此時稍顯緊張地拉著帥朗小聲埋怨著:“你惹誰了,這麽大陣勢,早知道老娘就不來了,簡直是自投羅網……”

帥朗沒時間安慰桑雅,看著前二後四堵著的人,那個都比自己塊大,果真那倆在門口盯梢的就在其中,隻不過自己專業素質不過關,沒發現其他四個藏在哪兒,一對一不懼,一對二湊和,要一對六,基本沒有勝算,更何況身邊還有位女人,正尋思的功夫,那位前麵攔著的一叉胸前:“沒想到啊,小玉,找你幾個月找不著,沒想到摟草還能打著兔子。”

一聽,帥朗一愣,回頭眼翻著桑雅斥著:“還說不是找你?”

“我不認識他。”桑雅氣不自勝地指著那位,真不認識,不認識就沒好話了,直問著:“你誰呀?長得跟頭脫毛豬樣,瞎了你的狗眼了,誰叫小玉?”

帥朗嚇了一跳,趕緊拉著這位野蠻姐,直怕那人發飆,卻不料那位涵養很好,笑著道:“你當然不認識我,早上看著邦哥就溜,腿腳挺快啊。”

這話,嚇了桑雅一跳,馬上緊張地拉著帥朗說著:“他是梁根邦的人……你怎麽惹梁根邦了?”

“胡扯不是,我都不知道梁根邦是誰?”帥朗回頭翻著白眼,不明就理,又一個回頭對著這位貌似脫毛豬的大漢問著:“哎這位大哥,您先把話說清楚,誰是草誰是兔子,找她還是找我?找我有啥事好商量,讓她走;找她更好商量,要多少錢我給你就是了……多大個事,搞得這麽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