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之所以偉大而神秘,就是因為它在烽煙戰火中完整地保存下來,能夠在亂世中獨善其身。
對比同一時期其它的古代建築,就沒有它這麽幸運了。
在英倫三島,我接觸過鏡室,也認識到,黑彌勒並非善類,絕不會刻意讓出利益,分享給別人。她隻是為了達到拉攏我、控製我的目的,才會登門拜訪。
“好,我會盡力而為。”這就是我的最終態度。
黑彌勒冷靜下來,徐徐地歎氣:“葉開,我曾經有機會近距離斬殺你,就在你、女王、周鯤進入英倫皇室鏡子密室的時候,但我發現,你是一個極具慧根的年輕人,假以時日,一定能一飛衝天。我給你機會,你也給我希望,怎麽樣?”
她要的希望,就是通過莫高窟藏經洞,抵達智慧的最高境界。
事實上,我不可能那樣做。
曆史上很多例子表明,一旦為了利益而讓出劍柄,那麽,華夏陷入水火倒懸的時刻就距離不遠了。
外麵,突然響起了沙沙的雨聲。
富士山的雨,並不嚴格遵循季節而落。
此刻已經接近深秋,但秋雨還是時不時地突然來襲。雨打芭蕉,本來具有無窮的詩情畫意,但在黑彌勒這裏,我能感受到的,隻有對混亂未來的顫栗。
“在富士山,你永遠都是安全的。我有很多線人,嚴密保護你,還有密宗和忍術,都能替你預知危險。好好研究烏鴉大師的著作吧,一切都是書中筆下——”
黑彌勒起身告辭,表情又變得冷傲起來。
這應該才是她的本相,傲視天下,睥睨乾坤,不向任何人低頭。
我能夠受到她的青睞,專程拜訪,已經是個例外。
我謙遜地送對方出門,站在走廊裏,目送她和田中次郎離去。
“風吹旗動,風不動,旗不動,心動——”門口正麵,一張裱糊精致的畫框裏,寫著這樣的兩句偈語。
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無論外界如何風雲變化,我都巋然不動,先做好自己的事。
這一夜,我睡得很安靜。
當然,春天酒店永遠都是不安靜的,在山本正雄的傾力經營下,各種娛樂設施發揮到極致,吸引全球各地的旅行者。
我對於聲色犬馬的事從來不感興趣,這一點,在尋寶者群體裏極為少見。
這個領域裏的高手為了緩解探險盜墓的壓力,每次成功之後,都會大肆揮霍一番,慶祝自己死裏逃生,再次暴富。
他們拿自己的性命博取富貴,這是跟魔鬼做交易,很不可取。
我一直很冷靜,無論麵對古墓蛇蠍還是黃金白銀,無論生死千鈞一發,還是坐擁金山銀海。
葉氏家族的使命,讓我始終不敢放肆,冷靜地對待一切。
那些危險行動麵前,我是庖丁解牛的刀手,超然物外,不動於心。
第二天清晨,朝霞染紅窗欞之時,栗園小葵敲響了我的房門。
在她身後,兩名身著白袍的年輕女孩子推著一輛行李車,上麵是四個碩大的黑色行李箱。
栗園小葵微笑著向我鞠躬:“葉先生,這是您閉關需要的物品,事無巨細,一切齊備。今日您入住師父的書房後,我們隻通過電話交流,或者隔著門扇對談,不再踏入書房半步。”
閉關修行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無論在哪個宗派,都隻有超級智者,才能真正做到,而不是表麵上的嘩眾取寵。
上午九點鍾,我進入了藏經閣二樓那間書房,回手關門,把自己與外麵的世界徹底隔離起來,開始閱讀烏鴉大師的沉思錄。
烏鴉大師的一生,與所有人熟知的世界曆史節拍一致。
年輕時,他歃血起誓,為國君馳騁疆場,征戰天下。
中年時,他全情投入敦煌文物的搜集工作。
五十歲時,他閉門培養弟子,將自己的工作分攤給他們。
七十歲時,他在敦煌鳴沙山、島國富士山,都建立了自己的冥想之地,試圖通過風、水、雲、氣和意念,在鳴沙山、富士山之間建立一條思想的紐帶。
一百歲時,他達到了“禦風而行、不食人間煙火”的辟穀最高境界。
一百二十歲時,他已經能夠利用瑜伽術裏的“龜息功”達到“二十八日不再呼吸而神遊天外”的境界。
一百四十歲時,他的靈魂出竅技術,已經爐火純青。
縱觀他的曆史,我洞察了一點,那就是——“迷失”。
烏鴉大師在追求“術”的路上一去千裏,比全球任何修行者都強,但他在術與道的平衡上,沒有做到輕鬆把握。
有術無道,止於術。
有道無術,尚可求。
他研究敦煌文化、華夏文化那麽久,偏偏忽視了這一點。
究其原因,他還是過於自負了,以為憑借自己的智慧,可以淩駕於全球所有智者之上。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智慧發揮到極致,仍然無法達到像古代那些哲學家的地步,所以他隻能夠苦苦鑽研技術,在其他方向無法前進一步。
這就是修行者的悲哀,一旦智慧成了成長的限製那就到頭了,一生的積累到此為止,應該徹底退出修行者的行列,放棄這些無謂的追求。
我從頭開始翻閱烏鴉大師的著作,他詳細的把自己人生的每一天記錄下來,從一出生直到死亡。
他出生在富士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裏,出生的當天,天上下起了紅色的大雨,所有的溝壑都被填平了,那些村莊幾乎淹沒在鮮血一樣的大水之中。
我能夠想象,在那種愚昧的年代,人們麵對這種古怪現象到底有多麽恐慌,所以把烏鴉大師視為不祥之兆,要求他的父母趕緊處死這個嬰兒,但是整個家庭傾盡全力把他保護下來,放在芭蕉樹林裏偷偷養他……烏鴉大師死裏逃生,這是天下的幸運,也是天下的不幸,我曾經研究過,曆史上那些經曆奇特的人,他們出生時天地之間都會出現詭異的現象,或許這就是預兆,預示著這些人長大之後都會在這個世界的進程產生影響。
不知不覺,我在藏經閣的書房裏度過了自己的第一天。
夕陽光輝照亮了窗子,我才意識到十幾個小時就這麽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我的思想完全沉浸在烏鴉大師的生存曆史當中,假如能夠像他一樣意識到永生長生,成仙成神,那麽人類的視野就會無限擴大,不再有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也不再有為了利益出賣靈魂這種愚蠢的做法,所有人萬眾一心,建立嶄新的通天塔,就能夠指向更偉大的文明,開拓疆土。
外麵有人輕輕敲門,然後門上的四方窗口打開,一個托盤推進來,上麵是清淡的食物和清水。
栗園小葵的聲音響起來:“葉先生,敦煌那邊有一個消息傳來,跟你息息相關,所以我冒昧地整理的資料全都交給你。”
接著一份厚厚的資料傳進來,第一頁的標題就是唐晶出現在魔鬼城血卍字祭台。
神遊天外的時候,我幾乎忘記了唐晶的存在,把敦煌發生的那些事拋在腦後,隻是全力以赴的追尋著烏鴉大師的足跡。
我打開這份資料,前麵的導讀部分非常簡練,可見栗原小葵已經做了提煉和總結。
這份資料的主旨有三點,第一點,唐晶出現在魔鬼城;第二點,魔鬼城出現了祭台;第三點,很有可能唐晶作為祭品出現在那裏,預示著某種神奇的變化。可是,那種奇怪現象出現的時間很短,大約隻有十五分鍾左右,仿佛沙漠上的海市蜃樓,剛剛看得清楚就突然消失了。
發現這種奇怪現象的是兩個騎著摩托車全球旅行的年輕人,他們使用攝像機記錄了大約八分鍾的片段,但其中僅有半分鍾是非常清晰的,剩餘的部分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既然是海市蜃樓,他們立刻就傳到了互聯網上,引起了栗園小葵的注意,馬上進行追蹤,並花了一筆錢購買了這段視頻的原始版權,接著讓兩個年輕人刪除了互聯網上的原文件。
“葉先生,這是一段奇怪的新聞,戈壁灘上的確出現了海市蜃樓,魔鬼城的情況瞬息萬變,所以不足為奇。”
栗原小葵盡量安慰我,但她不知道我的心情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影響我思考問題。
不管唐晶有沒有出現,那都是遙遠的敦煌發生的事,就在當下,我的目標是破解烏鴉大師留下的沉思錄,提煉其中的超級精華,讓這個世界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謝謝你,不過我現在不需要有這份資料足夠了,就讓外麵的事流水一樣發生吧,我在這裏已經超脫於時間線之外。”
隔著門上的小窗,我看見了栗園小葵關切的眼神。
“葉先生,我已經派人去實際接洽他們,相信一周內就會有結果。同時,我委托敦煌的友人深入魔鬼城,使用了超級航拍機,對魔鬼城進行三百六十度拍攝,寄希望於再次看到海市蜃樓。”
我知道,一切海市蜃樓都是虛妄。
如果將全部希望寄托於海市蜃樓,那麽,此類尋寶者就太愚蠢了。
血卍字祭台的意義非常複雜,不是簡單敘述就能說清楚的。早在四世紀的歐洲國家動亂年代,就有這種奇怪事情發生。
我不希望唐晶出事,可是,當一個人卷入大自然的可怕漩渦後,就再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