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國,帝都,金鑾殿。
“查,鎮北大將軍、一等忠勇公、太子太保蕭北玄,自鎮守北域以來,養寇自重、殘害忠良,勾結北蠻、中飽私囊,且欺君罔上等,罪無可恕!
經三司合議,著:削爵奪職,貶為庶民。並處淩遲,即日立決!
念,蕭家三代忠烈,免夷其族。其祖父蕭言仍配享太廟,以顯皇恩浩**,欽此!”
隨著太監尖聲細氣地讀完聖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盡皆跪地!
高呼:“吾皇聖明!”
一陣山呼聲中,蕭北玄昏昏沉沉地睜開了眼。
隻見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押於殿中,兩邊肩胛骨被一種特質的彎鉤穿透,鮮血染紅了半身衣襟。
左右又各有一金甲衛高手,他們一手拉著連在彎鉤後的鐵索,一手又持劍抵在自己的脖頸處。
不由心念一震。
“我,又回來了麽?”
前一世,身為滿門忠烈的蕭家長子,他為國鎮守北域十年。
期間曆經大小三百餘戰,十餘次死裏逃生,終於平定北蠻,徹底消除了帝國北患,立下不世之功。
凱旋歸來那日,帝都大安城內焦柳拆館、萬人空巷,便是皇帝都親自出城相迎,何其風光!
卻不想僅僅一年之後,便有禦史彈劾他養寇自重、殘害忠良、欺君罔上等十大罪!
皇帝不分青紅皂白,便下令三司議罪。
由文官集團組成的三司,在一番顛倒黑白的審訊後,便判了他淩遲處死!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
哪怕那時的他,已經交出了兵權,遣散了親衛,從此閉門謝客,又以驕奢**逸、重利輕義的種種舉動自汙名聲。
以為如此,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皇帝就會放心。
可惜......皇帝依然不肯放過他!
遙想那日,曾為帝國一腔熱血、舍身忘死的自己,在京城最繁華之地,慘遭酷刑!
他本以為天日昭昭,自己的忠心與功績總有人銘記。
卻不想就連那上萬餘圍觀的百姓,也對他百般淩辱,大聲怒罵。
皆說北蠻之禍,是由他而起。
還說若不是他在北蠻養寇自重,北蠻就不可能做大,也不可能到今日才能平定!
所有人似乎一下子都忘了,北蠻強大已有七十年,期間屢犯中原,甚至有三次打到了京城腳下!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和弟兄們用鮮血和白骨抵擋北蠻的十年,用向死而生的勇氣和悲壯為後方贏得安寧的十年,竟成了北蠻“不值一提”的證據!
直到親眼看到那些百姓,生吃自己的肉,爭喝自己的血時......
他才知道,原來什麽忠心,什麽功勞......有沒有,都憑文官手中的一支筆!
更憑坐在龍椅上那位的一句話!
想他蕭北玄,十歲入凝神境,三十歲入神元境,一舉進入帝國十大高手之列,何其天才。
又十年間連破北蠻十大騎陣,殺北蠻七大宗師,最終令北蠻各部望風歸降,被尊稱為“天玄大將軍”,亦何其英雄。
卻最終落個那般淒慘的下場!
“沒想到,我竟然還能回到被淩遲的前一日!”
想到這裏,蕭北玄不由發笑。
他笑自己曾經的愚蠢!
也笑現在坐在龍椅上,那位麵色冷漠、生性涼薄的年輕皇帝的無知。
“他當真以為,我無力反抗麽?”
直到這一步,他手上仍有底牌!
前世,若非三代忠良,若非忠心入骨,若非以天下大局為念,他豈會乖乖受縛,引頸受戮?
“不過現在,既然你們所有人都認定我是亂臣賊子,認定我當遺臭萬年,那我就如你們所願吧!”
就在這時,隻聽有人突然衝他大喝。
“蕭北玄,站著作甚,還不趕緊叩謝皇恩?”
蕭北玄循聲看去,隻見那人位於文官之首,正是當朝左相錢鈺衡。
亦是此案的主審官。
不由冷笑道,“我因何要謝?”
錢鈺衡大怒道,“放肆!你罪當夷族,但皇上宅心仁厚,隻殺你一人,甚至還允許你祖父繼續配享太廟,這般天恩你難道不該謝?”
話音一落,就立馬有人站出來附和。
“蕭北玄,此等煌煌天恩,此等仁慈之主,此等亙古未有之聖德,你還不謝恩,與禽獸何異?”
“對,光你欺君罔上,試問哪朝哪代的天子不滅你滿門?你竟毫無感恩之心,簡直不配為人!”
蕭北玄本懶得辯解,但看著這班大義凜然的“忠臣”,又覺不吐不快。
於是又冷笑一聲,說,“嗬嗬,宅心仁厚?我看是有心無膽吧!”
“五十年前,梁河之戰,先帝被困,我祖父蕭言為救先帝,身中三十七箭而死!”
“二十年前,北蠻兵臨京師,我父蕭戰領兩千孤軍深入敵陣,斬將奪旗一舉扭轉戰局,卻因城內不發援軍,寡不敵眾而死!”
“十五年前,北蠻再攻京師,我兄蕭北行為解南城之圍,壯烈殉國!”
“自大乾立國以來,我蕭家為國捐軀的嫡係族人就有十八人之多,挽大廈之將傾至少三次!”
“如此滿門忠烈、天下仰望的蕭家,若不怕軍心盡失、此後無人敢效忠皇室......”
說到這裏,他一指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年輕皇帝。
冷聲道,“我今日便請他夷我蕭家九族,你問問他敢不敢?”
上一世,深受“忠君”思想荼毒的他,一直認為皇帝殺自己是受文官集團蒙蔽!
而且皇帝未滅蕭家滿門,確屬“仁慈”之至。
這也是後來他放棄抵抗,乖乖受死的原因之一!
但死過一次後,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突然一片沉寂。
錢鈺衡更是瞪大雙目,半晌說不出話來。
顯然,任何身處於權力場的人,都知道這是事實。
此刻龍椅之上。
始終麵無表情,一副“天威不可測”表情的年輕皇帝柴祁鎮,眼中亦忍不住抹過一絲陰鬱之色。
他隱約感覺,這條忠誠的猛犬,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要知道,蕭家三代,可向來都是“忠”字當頭的。
想他祖父、先父,哪個不是在臨死之前,明知是被算計,卻還向南跪拜以謝皇恩的?
那兩條可是好狗,知道功高蓋主就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還知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可他蕭北玄的覺悟,似乎差了點......
不過即便如此,柴祁鎮也依舊沒有說話。
甚至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笑。
身為天子,他怎會與一條將死之犬爭辯?
這會兒,錢鈺衡終於回過神來了。
惱羞成怒道,“大膽蕭北玄!你重罪在身,竟還敢信口雌黃?”
蕭北玄不屑一笑,反問,“我出生入死,十年平蠻,何罪之有?”
這話一出,頓時又有不少“忠臣”跳了出來。
“蕭北玄,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北蠻式微已久,若非你養寇自重,至少提早十年就該臣服我大乾,何須糜耗如此之多的軍資?那些可都是民脂民膏!”
一個武將更是大聲道,“別以為你平定了北蠻就不可一世,在場將領哪個去不行?若非皇上對你恩寵有加,此大功輪得到你?”
蕭北玄一聽,頓時瞳孔微縮,仿佛看到了那屍山血海,那無數戰死的弟兄!
原來,在他們眼裏,這麽多兄弟用鮮血換來的勝利,竟是撿來的功勞?
難怪,之前說好的撫恤,至今都尚未發放!
想到這裏,他不由淒涼又鄙夷地一笑。
“嗬嗬,還真是滿朝的忠臣良將啊!”
“那我倒是好奇了,既然都這麽厲害,那為何我犯下如此大罪,卻隻用兩天時間就草草結案,恨不得立即將我淩遲處死?”
“你們怕了?在怕什麽?”
大殿之內,頓時又寂靜一片,隻有蕭北玄的回音。
他們當然怕了,怕夜長夢多,畢竟他們要殺的可是在北境擁有無數擁躉的鎮北大將軍,帝國十大高手之一!
蕭北玄環顧在場群臣,又哈哈大笑!
“爾等鼠輩,便是我乖乖受縛站在這裏,你們都恐懼如斯!就憑你們,還想平定北蠻,照過鏡子嗎?”
一語驚雷,繞梁數周,直刺眾人耳膜!
朝堂頓時一片混亂!
誰都沒想到,這個一向視“忠君”為命的武夫,竟突然好像變了個人?
就在這時,隻聽一個嬌弱而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哥,你別鬧了!這裏是金鑾殿,你先跟皇帝哥哥謝恩吧!你們兩個這樣,我、我真的好難過!”
蕭北玄這才記起來,自己的身邊,還跪著一個女人。
蕭婉晴,自己的親妹妹!
想當初,自己手握三十萬雄兵,在平定北蠻後,也曾擔心皇帝卸磨殺驢,故而想在北地待一段時間,靜觀時局後再做定奪。
就是這蕭婉晴,自己的親妹妹,一封書信接著一封書信,說想念自己。
更信誓旦旦地說她的“皇帝哥哥”心地善良,他們三人又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絕不會為難自己。
自己向來對這妹妹疼愛有加,這才心一軟,回了京城!
又在她的不斷勸說下,遣散了親衛,交出了兵權,剪掉了所有羽翼,試圖讓皇帝相信自己!
結果......嗬嗬!
現在,她強闖金鑾殿,哭著勸她的“皇帝哥哥”與自己“和好”。
上一世自己還深受感動,隻道是這姑娘太單純,不懂皇權爭鬥的殘酷。
但是現在才發現,原來她自始自終都站在她的“皇帝哥哥”那頭。
親哥都要被淩遲了,隻是心有不甘說了幾句實話,在她眼裏卻是“鬧”?
這是單純?
這是要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