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點燈嗎?”
“你要點燈嗎?”
“你你你你要點燈嗎?”
“點燈嗎點燈嗎?快來點燈, 讓光生長,快來點燈——”
尖銳的聲音如同催命般響起,轉眼就將許冥的注意力又拉回門上。咚咚的敲門聲混著催促聲一起響起, 每一下都像重擊著心髒。
可是……為什麽?自己之前明明留的是錯誤的時間……
難以置信地盯著被敲響的門板,許冥隻覺自己腦袋又開始突突地疼。她下意識緩緩後退, 正思索間, 那個闖進門的女人已然衝進了屋裏,一下搶過了架子上的座鍾。
“沒有發呆的時間了!”她飛快地說著, 聲音輕卻透著焦急。說話間, 她已經暴力扣下座鍾表盤的透明罩, 迅速調整後塞進了許冥手裏,又低頭撥弄起自己的座鍾。
“快走,它要進來了——千萬別回頭!”
前腳剛調完鍾, 後腳她都拉著許冥往另一扇門衝去。跨出門的刹那,果然聽見另一側的房門轟然打開,即使背對著房間, 許冥依舊能感受到那瞬間炸開的光——
不過她牢記著那女子的話, 沒有回頭,踏出房間的第一時間,便憑感覺摸上門把,反手重重關上了門。
伴隨著“砰”的一聲,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再看前方走廊,同樣的安安靜靜,明亮祥和的光芒鋪在走廊的地板上, 襯得方才的吵鬧, 更像是一場噩夢。
方才沒有感覺,現在稍稍冷靜下來, 許冥才發現自己額上手上已全是汗,心髒猶自跳得飛快。她深吸口氣,努力調整了下狀態,這才開口:“謝謝。我們現在要進門嗎?”
這話問得是旁邊那個女人。後者看上去亦是嚇得不輕,頓了會兒才道:“不急。”
又等待片刻,她小心推開門看了看,這才衝著許冥點了點頭:“它不在了。我們進去吧。”
說完,率先走了進去。
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許冥也跟了進去。第一眼就看到放在展櫃上的紙張。上前拿起一看,隻見上麵是一句來自蘭鐸的回複:
【注意安全。有事叫我。怪談拆遷辦】
看上去是對許冥之前所給時間的回複。
先她一步進入房間的女子顯然也已看過紙上的內容,對此隻淡淡說了一句:“別太相信他了。”
她指指先前被敲響的門:“你剛留下時間,叫燈人就來了。這必然不是巧合。”
深深看她一眼,許冥抿了抿唇:“可我剛才留的並不是正確的時間……”
“發現了。”女子微微頷首,“或許是它們的能力正在壯大。”
“壯大到可以從錯誤的時間找到正確的房間?”許冥對此表示質疑。
女子卻隻搖了搖頭,低頭拍打起自己起了褶皺的外套。
“它們的移動方式和我們不一樣。它們以時間為長廊,在不同的房間門口遊**。我們同一時間隻能接觸到一個房間,是一個孤島般的時間點;可對它們而言,或許是一條連綿的線。”
“懂了。”許冥點頭。說白了,就是那些叫燈人是範圍搜索,去了錯誤的時間敲門沒人應,轉頭就去敲相鄰的房間門。又正好她所在的正確時間和假門牌相隔並不遠,就正好被掃到了。
“至少我理解的事實是這樣。”似是看出她的將信將疑,女人輕聲,“要不要信就是你的事了。”
“沒什麽好不信的。”許冥道,“當你遇到的事情隻有一種方式可以解釋時,除了相信也沒別的法子了。”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您是怎麽找過來的?”
“?”正理著衣服的女子抬起眼眸,“什麽?”
“我說,你是怎麽找來的。”許冥這回連敬稱都去了,“我說了,我給的是錯誤時間……還是說,你和叫燈人是一起的?”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女子亦是微怔。片刻後,似是終於反應過來,理理衣服抬起了頭:
“說起來,確實還未自我介紹過。
“窺探之鏡,異化根。兼職安心園藝特聘顧問,我們曾經有過交集。”
“……!”許冥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微微瞪大眼,“所以您就是那位……”
“嗯。”女子再次頷首,“我沒有符合人類常用格式的名字,單位裏的人一般都叫我鏡老……”
“安顧問!”許冥恍然大悟地開口。
鏡老師:“……”
“算了,隨你喜歡吧。”她輕歎口氣,毫無掙紮地放棄了自己的命名權。另一邊,許冥又似意識到什麽,微微垂眸:“所以,您是利用你的能力找過來的?”
說完又蹙起了眉,似是陷入困惑:“可……時間,這也是能‘看’到的嗎?”
“當我自己身處怪談時,我所能看到的基本隻有規則。”鏡老師道,“還好,某種意義上,‘時間’也算是規則的一部分。”
許冥聞言,眉頭卻擰得更緊。過了幾秒,才像終於想通似的舒展開。略一沉吟,又試探地開口:“說起來,我曾在外麵收到你的信息……”
“是在‘樓上’嗎?”鏡老師瞧著鬆了口氣,“看來我的消息真送出去了。那就好。”
“嗯,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碰巧聽到你留在’群租房‘的信息,我可能現在還被困在那兒呢。”許冥若無其事地說著,邊說邊觀察著對方的神情,“請問你還能繼續往外傳遞消息呢?我有同伴還在樓上,她或許能幫我們。”
“很遺憾,我現在已經辦不到了。”鏡老師輕輕搖頭,“我的能力正在衰弱,光是要找到你的所在,就已經耗費了我不少精力,實在沒有繼續遞送消息的力氣了。”
“以及,我不確定是你記錯了還是故意想試探我,但我不記得我有’看到‘過關於’群租房‘的內容。”頓了頓,她又道,依舊是那種緩和平靜的聲音,“我用聲音留下提示的區域也隻有一個,那是個與豬臉和迷宮有關的地方,我不覺得它和群租房有聯係。”
“……”許冥聞言,卻是陷入了沉默。
又過一會兒,才見她輕輕呼出口氣:“我比較謹慎。”
“理解。”鏡老師點頭,“那請問現在,我可以說我的事了嗎?”
“您請。”許冥立刻道,順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從隨身的包裏摸出紙筆。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鏡老師都愣了一下。似是察覺到她詫異的目光,許冥抬頭看她一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我有隨時做筆記的習慣。”
頓了頓:“您應該也有體會了。”
“……”回想起那一堆“怪談拆遷辦,你的好夥伴”,鏡老師一時竟不知該不該點頭。
好在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警覺地掃一圈四周,麵上帶上了幾分肅然:
“不知道你對當前的情況了解到什麽程度,現在也沒有時間慢慢交流,所以就還是先由我全部說明好了。”
她說到這兒,頓了下,似是在組織語言:“嗯,你是拆遷辦的人,想必你也知道‘門’與‘鑰匙’的事。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這裏是門後的存在臨時搭建的怪談。而這個怪談存在的目的,就是在門外與門後建立新的通道,並藉由這個怪談,篩選出合適的’鑰匙‘……”
“來開門。”許冥下意識接口,旋即蹙眉,“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們似乎並不是它要選擇的’鑰匙‘。”
“這我不清楚。我也隻聽到過相關的猜測。”鏡老師搖頭,“對於門後的存在,我曾試圖窺探,卻實在難以看出什麽。至於鑰匙一事,倒是有跡可循。”
她話頭一轉:“你知道天宇眼科醫院嗎?”
“……聽過。”許冥心頭微動,“怎麽?”
“我曾聽人說起過那個怪談。”鏡老師道,“那裏曾經也險些出現過‘門’。”
“?”許冥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那不就是……”
“對,就是你所聽見的那首童謠裏,第二個被照亮的地方。”似是看出她的想法,鏡老師輕輕點頭,“當時被選中的鑰匙,卻並非是異化根,而是一個獨立的‘根’。”
“很奇怪的是,當時持有它的,就是一個異化根。但那個異化根卻沒有成為被選中的’鑰匙‘,而是成為了用來孵化鑰匙的培養皿。它以為自己在生長,實際卻是在虧空……”
“所以它就是被‘眼睛’寄生的大樹……”許冥若有所思地垂眸,用筆在紙上飛快寫劃起來,“可從那首童謠的意思來看,那把鑰匙最後並未派上用場。”
“嗯。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似乎是被人強行打斷了開門的過程。”鏡老師麵色不變,“由此可見,‘鑰匙’的關鍵或許不在於其本質,而在於喂養的過程與飼料。”
許冥:“……也就是說,你們不趕緊逃出去,自身也會成為養料之一。”
“所以我來找你。”鏡老師沉聲,“一旦我們被完全吞噬,真正的鑰匙大概率就會出現。如果門當真打開,一切或將覆水難收。”
“我不想給你增加壓力,但你……或許是現在唯一有可能帶我們離開這裏的人了。”
“用你找到的方式?”許冥微微抬眼,寫字的動作卻絲毫未停,“我是人類,確定沒問題嗎?”
“可能會有些吃力。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了。”鏡老師歎氣,“其他的異化根這會兒多半也正處在衰弱的狀態。而且有叫燈人這個威脅在,我沒法信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不能一個個篩選嗎?”許冥筆尖微頓。
“風險太大。”鏡老師不假思索,“如果有多人同時被寄生,它們可以隨時互通消息,甚至能互通記憶。”
許冥:“不能從外在進行分辨嗎?”
見對方搖頭,她又緊跟著追問道:“從行為模式呢?又或是能力上……寄生後他們的能力會和叫燈人同步嗎?自己的能力會保留下來嗎?”
鏡老師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似是沒想到她會問那麽細。許冥笑了下,點點手上的紙張:“我覺得多留下一些情報給別人也挺好的。”
鏡老師無奈,隻能繼續道:“一旦不幸被寄生,影響最大的應當就是思維。不管之前抱持著怎樣的意誌,在被寄生後,都將屈從於某種更強大、更偉大的意誌……從前所在意的、相信的、偏愛的,都將變得那麽渺小、那麽微不足道。
“記憶和認知也會被同步到統一的水平。但能力依舊是自己的,除了會額外擁有叫燈人的部分能力外,對其他並無影響。”
“意思是會變心、會出軌,但能力方麵不會有太大長進。”許冥用自己的方式給出總結,“不會的還是不會。”就像高數一樣。
“……差不多。”鏡老師抿了抿唇,下意識看了眼座鍾,似乎有些急了,“請問我能繼續了嗎?我和你不一樣,和作為異化根,我是會受到負麵影響的……再跟你待在一起,我不確定接下去會發生什麽。”
“嗯嗯嗯。我知道。但您先別急。”許冥一麵垂眸在紙上飛快寫劃一麵低聲道,“等我再捋捋……”
她筆尖在紙上輕點,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後,終於如釋重負般呼出口氣。
“行,我都明白了。”再抬起眼時,她表情已變得篤定,“我大概有思路了。您繼續吧。”
鏡老師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被許冥這麽一鬧,一時倒是沒思路了。頓了一秒,有些泄氣道:“請問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離開的方式。”許冥好心提醒。
“好的。”鏡老師隱忍地動了動唇角,“關於離開的方式……其實很簡單。”
她伸手想去拿許冥的座鍾,後者卻搶先將其拿在了手裏。鏡老師微頓,隻得指了指自己的座鍾:“想必你也發現了,通過調整鍾,我們可以調整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且這時間並非是循環的……往回撥動的圈數越多,我們能回到的時間就久遠。
“那假如,我們一口氣回到此處時間的盡頭呢?”鏡老師鼓勵地看向許冥,“這個怪談存在並不久,如果我們一口氣,將時鍾撥回怪談誕生之前的時間……”
“那按照規則,我們就應該抵達那個時候的房間。”許冥麵露思索。
“可事實上,我們回不去。”鏡老師道,“因為那個時候怪談並不存在。”
“也就是說,規則矛盾了。而這種矛盾,或許就意味著裂縫的出現。
“而裂縫,就意味出口。”
“……你確定?”許冥微微挑眉,看著卻不太相信的樣子。盯著鏡老師看了會兒,卻還是依言拿起了座鍾,“行吧,既然你這麽說,總歸值得試一試。”
她說著,將座鍾捧在了手裏。手指在指針上撥來撥去,卻遲遲沒有動作。
鏡老師唇角微動,看似想要蹙眉,卻又一下忍住,頓了會兒,隻溫言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那倒不是。”許冥卻是聳了聳肩,“我隻是還想再等等。”
“……”鏡老師唇角繃得更緊,輕聲,“請問是要等什麽?”
許冥長長地“嗯”了一聲,張口剛要說些什麽,忽然側了側頭,眼睛旋即亮起;幾乎是同一時間,匆忙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伴隨著野獸危險的喘息,一步一步,迅速靠近——
“!”鏡老師警覺轉頭,毫不猶豫衝上前,以身體壓住了門。許冥看著卻是淡定,甚至又聳了次肩。
“那個,你不用緊張。”她衝鏡老師做了個安撫的手勢,“那是我請來的。”
“什——”鏡老師明顯一怔,話未說完,忽然注意到許冥手裏的座鍾,神情又是一變
——她這才注意到,這個座鍾上麵的時間,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7:12。
可怎麽會……她一直盯著許冥,她非常確定她自從進入房間後,就沒再調整過時鍾……
“謝謝你提醒我,時間也是規則的一部分。”許冥適時開口,“不然我還真想不到可以下手改這個。”
話音剛落,強烈的撞擊聲自門外傳來。鏡老師臉色愈發難看,看向許冥的目光亦愈發難以置信:“你叫他來的?為什麽?他是最可能有問題的一個——”
“放心。”許冥慢悠悠地說著,拍拍褲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抬起臉時,麵上已籠上了幾分冷漠,“如果沒把握,我不會叫他。”
“……”鏡老師眼神更加驚詫,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在看著怪物,片刻後,又似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眼睛隨即亮起。淺色的瞳孔中,似是燃起兩團細微的燭光。
光芒開始從她腳下延伸,又有純白的光手,從潮水般的光芒裏探出,爭先恐後地朝著許冥抓去。
卻在即將抓到許冥的刹那,如同碰到火苗一般,快速退了下去。
“……”女人的臉上再次露出驚訝的神情。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門已經被撞開,她整個人幾乎是往前飛了出去。
身後傳來呼喚許冥的聲音,她趴在地上,憤怒地轉頭,正見蘭鐸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旁邊還跟著一隻瘦骨嶙峋的影犬,嘴裏叼著個座鍾,緊緊夾著尾巴,口中發出威脅的嗚鳴。
——而所有驚悚的低吼,又在看到許冥的那一刻,瞬間化為了高興的嚶嚶,尾巴亦瞬間抬了起來,搖得仿佛一台螺旋槳。
蘭鐸亦快步上前,一邊指揮著影犬將她製住,一邊急急朝著許冥走去。在看清許冥狀態的瞬間,腳步卻又一頓。
“……冥冥?”他不敢相信地開口,抬手似是想碰,又生生忍住,“你的頭,怎麽了?”
……什麽頭怎麽了?
許冥愣了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這才注意到那裏已然鼓起了一個大包——想來應該是最開始進入房間時摔的。
難怪她一直覺得痛痛的。
“沒事。”許冥隨口應了聲,靠著展櫃坐下,冷靜看向被影犬壓著的安顧問。後者的身下,大片的光芒仍在蔓延,如同史萊姆般伸伸縮縮,似是想要往外擴張,卻又屢屢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回。
“好了,別試了。”許冥歎了口氣,當著她麵緩緩蹲下——當然,保險起見,她特意蹲在了稍遠些的位置。
“這裏已經是安全區了。”她淡淡道,“在這裏,你是發動不了任何攻擊的。”
“???”趴在地上的女人愕然抬眸,顯然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麽。許冥也沒再說話,隻向她展示了下手裏的紙張。
隻見上麵根本沒有寫什麽筆記,隻有簡簡單單兩句話。
第一句:【藍色的門是門,奇跡之門也是門。所以一定程度上,藍色的門可以被視為奇跡之門。——怪談拆遷辦。】
第二句:【@蘭朵朵,現在的時間是,拆遷辦暗號出處的姓:暗號出處的名。】
鏡老師:“……”
鏡老師:“……?!”
不是,前麵一個她還勉強能理解……後麵那句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