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視角原因, 陸月靈並沒有看清許冥遞給顧雲舒的是什麽。

但她可以明顯感覺到,顧雲舒在拿到那東西的一瞬,整個人似乎都不一樣了。

她說不清那是種怎樣的變化……就好像一組卯榫啪嗒一聲, 嚴絲合縫地對接,又像是放置許久的拚圖, 終於被補上最後一塊, 莫名給人一種整整齊齊的舒適感。

顧雲舒卻是沒說什麽,隻定定地盯著自己手裏的東西。片刻後, 才見她閉了閉眼, 衝著許冥深深低了下頭。再次抬起時, 背脊卻挺得比以前更直。

……搞得氣氛好像都有點嚴肅。陸月靈原本還打算上去湊熱鬧的,都被嚇得不敢去了。

許冥倒是隨意,隻上前抱了下顧雲舒, 跟著便轉過身,又開始鼓搗起麵前的血肉之牆來。

有了成功的先例,接下去的行動就順利了很多。許冥特意去了趟郭舒藝的怪談, 從裏麵拿了把鎬子出來, 一下砸一個,很快又砸出了一雙迷你的紅鞋子和之前那個吵死人的報紙桶。因為掏出的根上都沾滿了膿水,許冥拿得也小心翼翼,一旁蘭鐸倒是相當自覺,趕緊接過,順手抓起影犬仔細擦拭起來。

擦完了,貓貓又好奇地湊上來看, 圍著兩個根東嗅西嗅, 試圖判斷這倆玩意兒的用途,顧雲舒則懂事地找出紙筆, 挨個兒編號記下,免得回頭許冥自己找糊塗……

如此反複幾次,所有人的動作都越發流暢。挖掘、擦拭、鑒定、登記,一套流程下來,毫無滯澀、行雲流水,動作之間,甚至都透露出了幾分專業。

陸月靈在一旁沉默圍觀,歎為觀止,順帶擔負起了照顧快樂和監視鏡老師的活。

——說來也怪,雖說這個鏡老師之前也一直昏迷著,但時不時也是有一些蘇醒跡象的。隻是他們對此都挺警覺,一旦發覺對方貌似要醒,就趕緊一巴掌再錘暈過去;自打許冥從門後出來後,這個被寄生的鏡老師,卻是真的一點動靜都沒了。

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樣。

陸月靈心裏犯著嘀咕,出於謹慎,卻還是牢牢用發絲將人捆著,片刻不肯放鬆。正琢磨著要不要將人拍醒試試,身後忽然傳來許冥的聲音,循聲轉頭,正見對方指著地上小山包似的一堆根,衝自己連連招手。

“能幫忙把這些搬遠點嗎?”她對陸月靈道,“太多了,有點擠。地上都是髒水,我怕再給弄髒了。”

陸月靈撇撇嘴,慢條斯理地應了聲。定睛一看,卻是恍惚了一下。

……剛才這裏堆著的根有那麽多嗎?

沒記錯的話,我隻是稍微走了會兒神吧。你們這搬東西的速度會不會也太驚人了些……

暗自咋舌,陸月靈忙從地上捧起幾個,快步往房間較為空**的角落趕去。放下後轉頭看看仍在昏迷的鏡老師,又不由生出幾分擔心。

“誒。”她忍不住道,“這個什麽老師身上的叫燈人,到底還在不在啊?我把這些根放這麽遠,萬一它等等醒了,突然衝過來搶怎麽辦?”

“它搶不走。”許冥對此倒是十分篤定,邊說邊堅定地繼續挖掘,“我有字據。”

都白紙黑字規定好了,還有“怪談拆遷辦”這個規則依據的加持。它就算要搶,也得先想辦法改了規則才行——不過許冥這邊那麽多人,現在還是在安全區,它能不能順利活到修改完成還是個問題。

而且許冥非常懷疑,叫燈人的修改能力是有限製的。不然她在電梯間搞那麽大變動,它們要能改早就改了。不至於拖那麽久。

“……別說,好像是這樣。”快樂聽了她的猜測,麵上亦露出幾分思索,“電梯裏的那什麽規則我不知道。但我定下規則,禁止它們窺探我們聊天記錄的時候,它們確實也沒什麽反應。”

“可是它們寄生鏡老師的時候,改掉了我對於安全區的規定。”許冥垂下眼簾,“要麽是它們修改規則也需要代價。要麽就是存在其他限製……”

想到這兒,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神微微一動,卻沒再繼續往下說了。

陸月靈茫然地左右看看,試圖跟上思路卻失敗,想要問點別的又怕顯得自己笨,隻能原地撇嘴。好在顧雲舒顯然也在思考相同的事,開口當了陸月靈的提問嘴替:

“所以那個‘叫燈人’現在是什麽狀態?還寄生在這位女士身上嗎?”

許冥與快樂對視一眼,卻是齊齊搖了搖頭。

並不是“不在”,而是單純的“不知道”。

快樂身上的叫燈人已經被燈塔回收,沒法再進行這方麵的感應了。許冥之前倒是有蹲在鏡老師麵前觀察過,隻可惜啥也沒觀察出來。

蘭鐸和貓的五感都比較出眾,然而麵對昏迷的寄主,也很難做出判斷。

……所以不光是我,其實所有人都在糾結這個事嗎??

陸月靈心口陡然一鬆——不得不說,這種以為隻有自己不知道答案,結果一對才發現大家都沒做出來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那會不會,那東西已經離開了呢?”心情一好,陸月靈的話也稍微多了起來,“可能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跑掉了……”

“不可能。”貓不假思索,“我一直盯著它。它絕對沒有出現過。”

沒有誰能逃得過它的虎目。沒有誰。

“而且它逃出去也沒什麽意義。”快樂打了個嗬欠,“除非找到合適的寄生,否則叫燈人是沒法長時間離開第一百層的。畢竟怪談的源頭在這兒呢。”

如果能夠寄生,倒是可以隨意行動,甚至可以離開怪談——但這更沒意義了。且不說這些叫燈人存在的意義就是找鑰匙開門;它們之前之所以顯得棘手,很大原因都是因為這是門後的存在搞出的怪談,是它們的主場。一旦離開這個怪談,誰追著誰錘就不好說了。

“……?”許冥聞言卻是一愣,連帶著撬牆角的動作都停了一瞬。麵上旋即露出幾分思索。頓了幾秒,又忽然覺出不對,“等等,那之前有叫燈人還專門來抓我……”

“這我知道。你去過門後嘛,是不是還做過交易?燈塔記得你。”快樂毫不猶豫,“你一進來它們就感覺到你的氣息了。”

但也隻有那一瞬而已。人類天然具有理性的保護,更何況許冥又是比較穩的那一類。叫燈人對她的感知沒有對異化根那麽敏感,時間一長,就沒法再次感知了。

所以它們才試圖對許冥留下標記。一旦標記完全形成,不論許冥在哪兒,它們都能再次找到,甚至直接抓下來。

隻可惜,第一次的標記沒有完全成功——快樂對此的記憶不太清晰,但依稀有印象,似乎是窺探之鏡窺見了它們的這次行動,所以聯合蘭鐸一起打斷了。

思及此處,再看看仍在昏迷的鏡老師,又不由讓人一陣唏噓。

許冥也想到了這事,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順手將剛撬出的一個小麻袋交到蘭鐸手裏。略一停頓,又似想到什麽,語氣倏然帶上了些微妙:

“等一下。也就是說它們確實是想抓我的……可你不是說它們一開始沒打算讓我當鑰匙?”

“對啊,競爭上崗嘛。”快樂道,“廣撒網和重點捕撈又不矛盾。你資質那麽好,又還有一本規則書……”

哪怕當不成鑰匙,控製之後做眷屬也是極好的。實在不行,還能當養分。

畢竟在她殘留的記憶裏,那個燈塔確實對許冥挺感興趣的。

……當然,現在還感不感興趣就不一定了。

快樂默默想著,又看了眼前麵的血肉之牆。原本遍布牆麵的膿包已經被戳開至少二分之一,坑坑窪窪的,看上去反而更惡心了。

“好渣啊。”許冥卻忍不住搖頭出聲,邊說邊繼續砸麵前的血肉牆,“明明隻是把我當備胎,要我開門的時候卻一副非我不可的語氣,還搬出家長來壓我……太渣了。”

快樂:“……”

不是,你在罵別人渣的時候能不能先看看你自己在幹嘛?

許冥卻是相當理直氣壯,甚至撬牆角的動作都更有力了。

隻是她似乎仍在琢磨著什麽,時不時回頭看一眼仍在昏迷的鏡老師,麵上帶著些許思忖——又過一會兒,她似乎終於拿定了主意,放下鎬子蹲到一旁,拿出規則書鼓搗了一陣,又飛快寫了張便條交到顧雲舒手裏,轉而將她收進了規則書內。

似乎是在防備著什麽,這一係列操作間,她幾乎沒和其他人說過話。而哪怕是對顧雲舒,也是以書麵交流為主,口頭隻簡單交代了幾個字。

這讓陸月靈不免好奇。隻是看其他人都一副了然沒有多問的樣子,搞得她也不好意思打聽,隻好強按下自己的好奇心,繼續收拾起堆在地上的根來。

反正許冥不會害人,做事也總有她的道理——對於這點,陸月靈還是很有信心的。

而等許冥撬根撬到差不多三分之二時,這一係列啞謎,似乎終於有了答案——

不過一轉眼的工夫,他們所在的房間內,就多出了一個衛生巾互助盒。

看上去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被蘭鐸抓著當揩布用的影犬突然抬起腦袋嗚了兩聲,陸月靈還注意不到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集了過去。陸月靈好奇上前打開看了眼,發現裏麵是一張來自郭舒藝的便條:

【TO100:已完成設置-26】

“誒,這啥意思?”她這回是真的按捺不住了,轉頭好奇地看向許冥,“這個互助盒,難道是和她怪……”

“嗯。”許冥打斷了她的話,“算是……算是她的自由發揮吧。”

陸月靈:“……誒?”

“我隻是托顧雲舒給她帶話,要她好好利用我分享給她的規則書,設法在樓層間額外建立一個聯係工具而已。”許冥聳肩,“至於這個互助盒,應該是她的私人設計吧。畢竟她老家那邊,你也知道的。”

“哦……”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頭。確實,作為曾在郭舒藝怪談裏探索過的人,她對此印象非常深刻——在郭舒藝的怪談裏,衛生間互助盒的確是承擔著信息交流的功能的。

“所以這個26,是指她現在所在的樓層嗎?”她了然地點頭,“她又回去了呀。”

“嗯。畢竟那邊還有一個曾經的鑰匙備選,我覺得最好多點人盯著。”許冥點頭,“坡海棠也在那一層呢。你知道的,它一個異化根,怕死怕得要死,有小小郭在,它也安心點。”

“原來如此。”陸月靈再次了然,又看看手中的紙條,“那我們現在要給她寫給回信嗎?”

“暫時不用。”許冥卻道,再次將注意力轉回麵前的牆壁上,“不急,等情況再穩定一些。”

……什麽意思?現在還不夠穩定嗎?哪裏不穩定了?

陸月靈不太明白,不過看許冥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便也沒有多問。心大地歪歪頭,又跑去整理那一地的根了。

說來也怪,明明隻是傳信而已,不知為啥,顧雲舒離開之後卻沒有再回來。陸月靈便頂上她之前的工作,負責將許冥撬出來的根一一進行錄入登記。隻是這樣一來,她就顧不上監視鏡老師了。

好在這個問題很快便通過人員調動得到了解決——快樂似是歇夠了,也湊過來看許冥撬出的根,順帶接過了根的鑒定和分類工作。獅子貓正好做煩了這活,便轉身跳上鏡老師的身體,四腳踏踏地原地轉了幾圈,徑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蹲下了。

還特意挑了個能看見許冥的位置,有時看到感興趣的根,還會揚起脖子仔細看看,出聲與快樂討論兩句。

那個衛生巾互助盒,則就一直安靜地掛在了那裏。裏麵時不時會刷出張紙,有些是來自大力除草和安心園藝的,主要是為了打聽第一百層的探索情況,想問問需不需要幫忙;更多的則是來自拆遷辦其他成員的,特意來信詢問許冥的狀況。

許冥這回倒是樂意回信了,一個一個地回消息報平安;針對大力除草的回信,快樂則很快樂地接了過去——然後陸月靈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筆走龍蛇運筆如飛,洋洋灑灑幾百字指責大力除草安保太爛福利太差,並以工傷為由理直氣壯地要求賠償和加薪。

看得陸月靈歎為觀止。

許冥好奇過來看了眼,也有點驚訝:“我以為你會要求離職。”

“我也想啊。”快樂直白道,“可他們會給我買PS5誒。”

許冥:“……”

許冥默默捂住陸月靈的耳朵,將她拉到了一邊。

——而就在這些信件來來回回的工夫,許冥已經鑿去了牆上四分之三的膿包。

因為有些膿包位置偏高,是以越到後麵推進得越慢。像現在,剩下的基本就是最上麵的一部分了。

那一部分對許冥來說太高了,偏偏現在隻有她能弄破這些。影犬倒是很積極,速度飛快地把自己調整成大棕熊的模樣,兩腳直立地朝許冥走來。粗苯的前爪向外張得大大的,就差沒把“來抱抱舉高高”掛在頭頂了。

蘭鐸被它搞得一陣難堪,眼睛都不敢抬了。許冥亦是扶了下額,果斷選擇又去了趟郭舒藝的怪談,從裏麵搬了個人字梯出來。

她倒不是覺得不好意思,純粹是心理上過不去,畢竟太像虐待動物了。

沒有要到抱抱的棕熊嗷了一聲,又變回了瘦狗模樣,趴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甩尾巴。獅子貓不客氣地衝它嘲諷齜牙,那邊許冥已在蘭鐸的攙扶下爬上了人字梯,對準一個膿包,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砸——

哐的一震!

牆壁似是發出尖叫,整個房間都猛地一晃!

許冥都嚇得不輕,猛地向下抱住梯子。緩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震感過去後,方小心翼翼起身,心有餘悸地看向四周。

“什麽情況?”她輕聲道。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大家都有些茫然。

不管怎樣,有反應總是好事。更說明他們的方向沒有問題——

許冥默默想著,強定下心神,再次在梯子上站直身體,衝著牆壁用力下鎬——

又一個膿包破裂。藏在裏麵的根倏然掉落,整個房間再度震顫。

許冥抿唇,調整了下人字梯的位置,屏住呼吸又是一下——再掉,再震。

第三個、第四個……最後一部分的根,似乎關聯著某種更為關鍵的東西,每鑿開一個,便是一陣搖晃,且這搖晃還愈演愈烈,待鑿完第四個,衛生巾互助盒內都冒出了來自其他樓層的新信件,表示他們所在的樓層出現了震顫,想問問許冥對此有沒有什麽頭緒。

偏偏許冥之前怕自己被震下梯子,特意讓陸月靈用發絲給自己做了個固定。這會兒沒法下來,便直接讓陸月靈代為回信,稍微解釋一下;自己則抱著梯子原定緩了片刻,直到劇烈跳動的心髒稍稍平複,方再次喘著粗氣直起了身。

此刻,牆麵上大大小小,還剩三個膿包。

許冥臉色發白地做了個深呼吸,終於下定決心,衝著倒數第三個,再次努力揚起了手——

啪地一聲,膿包未破,房間卻又是一次震顫!

這次震得更是劇烈,就連趴在鏡老師身上的獅子貓都一個不穩,啪地滾了下來。它一臉倉皇地忙直起身,下意識往許冥的方向看去,正見她整個人斜掛在空中,更是嚇得喵了一聲。

許冥也是無奈,誰能想到這次居然震得這麽厲害,連被蘭鐸扶著的梯子都給震翻了,她人在梯子上,自然也跟著翻,問題是她上半身摔下來了,但被發絲捆住的雙腳卻還在原地……

還好,有蘭鐸和陸月靈在,到底沒出什麽大事。搖晃的地麵逐漸平靜,她也被一點點地扶回梯子上,獅子貓遙遙看著,這才鬆了口氣,轉身正要往鏡老師身上跳,卻聽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

“別看我的眼睛!”

……?!

獅子貓被吼得一陣,本能地閉上雙眼——而幾乎就在它合起眼睛的刹那,強烈的光芒直射而來,即使隔著眼瞼,也能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白光。

下一瞬,卻感到這強光如閃電一般,徑自從眼前劃了過去,跟著便聽身後的許冥等人一陣**!

獅子貓心頭一驚,慌忙睜眼回頭,正見一抹白光,如同鰻魚般沿著血肉之牆快速攀上,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花板中!

“……”

……喵?

獅子貓愕然眨眨眼睛,再次轉頭,正對上鏡老師抱歉的目光。

“不好意思。”她輕輕咳了兩聲,似是因為手腳上的束縛而感到不適,“之前給你們添麻煩了。”

獅子貓:“……”

這是重點嗎?!

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再回憶起方才的所見,即使再不願意,它也不得不承認那個糟糕的事實——

它搞砸了!

它沒看住那個叫燈人!讓它給跑了!

它是壞貓貓!

強烈的挫敗感瞬間湧上,幾乎要將它淹沒,連帶著耳朵都不自覺地垂了下來——下一秒,卻感覺身體一輕,被人攔腰抱起。

“怎麽回事,飛機耳都出來了?”許冥不知何時已經下了梯子,一邊擼著它的腦袋,一邊往衛生巾互助盒的方向走,“別急,沒事,問題不大。”

貓:“……”你就安慰我吧,人都跑了!

其餘幾人顯然也沒將許冥的話當真,尤其是陸月靈,幾乎是飛奔著拿來了紙和筆。

“接下去怎麽辦?給其他樓層遞消息嗎??”她緊張道,“我每個樓層都發一張?來得及嗎?該寫啥啊?能群發嗎?”

“不急。”許冥卻還是一副冷靜的樣子,甚至懷裏還抱著貓,“你就直接寫給二十六層就好了。”

“就寫……可以開門了。小小郭會明白的。”

……???

陸月靈卻是頓住了。

開門?開什麽門?

困惑歸困惑,紙條還是趕緊寫好放進了衛生巾互助盒內。放下的瞬間,正好聽到蘭鐸同樣困惑地開口:

“你怎麽知道它一定會去二十六樓?”

“不知道,我猜的。”許冥卻道,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就地坐下,順手薅了薅懷裏貓貓的腦袋——貓貓仍在糾結著自己的失職,縮成一團,軟乎乎地叫著,一點反抗沒有。

“逃有什麽用?之前快樂不是說了嗎?除非找到寄生的宿主,否則叫燈人是無法離開第一百層太久的。”許冥輕聲道,“況且,換個角度——如果我是叫燈人,現在我最應該做的是什麽?”

“……”蘭鐸與陸月靈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剛剛蘇醒的鏡老師,歎了口氣,虛弱地開口:“修改規則。”

迎著其他人的目光,她篤定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叫燈人的特性決定了它的行為模式。它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開門,而現在這種狀況下,關於開門的一切都需要重新謀劃——如果是我,會設法趕緊修改規則,找回主動權。”

“就是這樣。”許冥肯定地點頭,“但要怎樣才能修改規則?”

關於這點,她隻有猜測——很有可能,隻有在寄生的狀態下,叫燈人才有修改規則的能力。

寄生需要異化根。而二十六層正好有一個異化根。不僅如此,那裏還有一個備用鑰匙。甚至還有一個拿著複刻規則書的異常存在。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最適合的攻堅地點。

“可它又怎麽知道……啊!”

陸月靈原本想問它又怎麽知道二十六層有這些,話未說完,卻突然反應過來:“難怪當時你要說那些……你是說給它聽的!”

她這才想起來,許冥是親口在這房間裏提過二十六層的狀況的!

許冥隻再次聳肩:“賭一把罷了。

“畢竟那麽長時間都沒反應,除了真死,就隻有裝死這種可能了。”

如果是裝死的話,那說明叫燈人本身就在等待時機。既然如此,賣它一點有用的信息也無妨。

倘若真的運氣不好,那家夥就是真的昏死,外界什麽信息都聽不到,那隻能算她倒黴。但二十六層依然有自己的優勢——鯨脂人也曾經去過門後,按照快樂的說法,叫燈人也是能感受它的氣息的。

“總之,算是搏一搏吧。”輕輕呼出口氣,許冥對自己的行為定了性,“本來我還在愁呢,剩下那個叫燈人怎麽處理。做這些安排也是以防萬一……就看防不防得住了。”

如果真的運氣不好出了什麽變故,那也隻能在和外界保持溝通的基礎上,加緊拆牆,走一步算一步了。

陸月靈卻是再次蹙眉:“可是,就算它真的進了二十六層,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叫燈人那麽麻煩,哪怕把顧雲舒她們都叫上,也不一定打得過啊。”

許冥聽著,卻是輕輕笑了一下。

“那種東西確實麻煩,可快樂不也說了嗎?這種麻煩僅限於它們的主場。”

陸月靈:“……誒?”

許冥將貓放下,拍拍衣服站起了身,順手指了指牆上的衛生巾互助盒:

“說起來也挺抱歉,之前怕它聽見,所以對這東西,我沒說實話。

“我確實利用規則書,把雲舒送到了小小郭那邊,也確實托她帶了些口信——但那信息的重點,並不是讓小小郭建立情報聯係。

“啊?”陸月靈詫異地看了眼旁邊的互助盒,隻覺自己更糊塗了,“那為什麽她要搞個和自己怪談裏一樣的東西……”

“不。”許冥卻道,“不是一樣。”

“它就是。”

“……”

目光再次頓住,陸月靈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麽,又驀地張大了嘴。

隨即不敢相信地看了過去:“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我把顧雲舒送過去,然後又複刻了一次規則書,分享給雲舒。”許冥淡淡道,“這樣一來,小小郭就可以帶著我的規則書,進入她自己的怪談了。”

“小小郭不是一直在試圖進一步掌控自己的怪談嗎?她有很多規則想改,但因為力量不夠,許多規則還改不動。

“我覺得九號規則書在這方麵可能會有幫助,所以特意托顧雲舒帶信,讓她帶著書進去試試……當然,就這麽點時間,要全部修改完畢也不現實。規則書也不是萬能的,任重而道遠……

“但至少,有兩件事,是現在就可以辦到的。而且她已經辦到了。”

許冥說著,再次看向牆上的互助盒,笑意更明顯了些。

“第一,釋放自己怪談內的規則,並用自己的方式,去影響這個怪談的規則。

“第二,擴建怪談的入口。

“擴建出一個,可以讓其他存在,不知不覺進入的入口。”

——同一時間。

另一邊。

鬼樓·第二十六層·客廳內。

沙發上,戴著工牌的鯨脂人正襟危坐,旁邊是被死死拴著的“貓”,渾濁的眼珠裏透著惱恨的光;對麵則是盼盼媽媽,正一本正經地整理著茶幾上的書麵資料,嘴裏還輕輕哼著歌。

盼盼媽媽的旁邊則是顧雲舒,靠後坐著,抱著胳膊,嘴唇抿著直線,散發出莫名的靠譜氣場,渾身上下都像是寫著“安心”。

鯨脂人卻一點都安心不下來。

因為透過緊閉的房門,它分明看見,那從門縫下透出的光。

不知從何而來的白光,光是看著就叫人心裏發毛。更別提那白光還隨著時間愈演愈烈,在門外不住晃動著,像是暴躁的遊魚。

“你要點燈嗎?”——終於,那遊魚開口了。

說話的瞬間,敲門聲也響起來了。咚咚咚的聲音落在門板上,每一下都敲得鯨脂人臉皮狂跳——

“你要點燈嗎?”

“你要點燈嗎?”

“你你你你要點燈嗎?”

“快點燈、快點燈,快來點燈啊,快快快來點燈,光是恩賜,光是生長——”

伴隨著越來越快的語速,越來越大的聲響,鯨脂人的心髒也越跳越快,直至最後,終於克製不住地整個兒跳到了沙發上,捂臉發出“嚶”的一聲……

另一邊,似是察覺到它的崩潰,那光終於有了新的動作。

它如同水一般,穿過門下的縫隙,迅速且安靜地穿進了門裏。

俯視的視角,可以清楚地看見蹲在沙發上的鯨脂人,一個完美的食物。於是那團光遊得更快,完全穿進房間的刹那,眼前所見卻倏然一變——

沙發沒了,茶幾也沒了。整個客廳都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巨大的銀幕。

銀幕上沒有畫麵,隻透著些微的光。四周黑漆漆的,隱隱可見數排座椅的輪廓。它茫然地直起身體,將光凝成一隻純白的手,豎在地上左顧右盼,猶有些搞不清狀況。

黑暗中,有什麽似在爬動。陌生的氣息從四麵八方湧來,伴隨著女孩們此起彼伏的咯咯低笑,竊竊私語;隱隱地,又似聽見遊樂園木馬旋轉的樂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些氣息更近了,冰冷陰森,帶著來自強者的傲慢與嘲諷。豎在地上的光手稍稍縮小了一些,長著眼睛的手掌卻轉動得更快了。

在哪裏,在哪裏……那些東西越來越近了,快要過來了,她們到底在哪裏……

手指無聲地蜷縮。明明是一個捕獵器官,然而這一刻,它竟莫名生出了想逃的情緒。

“你好。”就在此時,卻聽一個很輕的聲音響起——緊繃的手掌立刻轉向聲音的來處,這才發現那是一個女孩兒。

穿著校服的女孩,坐在離它最遠的角落,目光盯著空無一物的銀幕,聲音輕輕又淡淡的。

“你好。”她沒有看那隻古怪的手,隻機械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叫郭舒藝。”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話語落下的瞬間,四周又是一暗,下一瞬,眼前的銀幕又倏然亮起,陌生女生的臉幾乎撐滿整個屏幕,嘴角帶著笑,眼裏泛著黑。

四周女聲的低笑越發刺耳張狂,那隻光手幾乎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麵前屏幕上,女生的嘴角機械開合:

“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