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
沙啞無力的聲音回**, 仿佛來自彼岸，拉住了那一縷幽魂。
風奇奇腳步頓住。
陸也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艱難地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 慢慢挪向佇立不動的背影。
“奇奇……是我……”
風奇奇沒有回頭。
她的聲音甜美得仿佛綿軟的棉花糖：“陸也，人類活著很痛苦吧。”
陸也心中一跳。
風奇奇又說出下一句, 內容卻和上一句並不銜接, 十分割裂：
“你想當王嗎？”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不像疑問句，更像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恩賜。
陸也餘光裏，周承光已經成了一攤無法言喻的**。
他綢繆多年, 卻在最後即將成功時功虧一簣，死得不僅憋屈，還毫無尊嚴。
那半顆微微鼓動的心髒重新懸浮在空中，散發著奇異的**。
吞噬掉周承光心髒的黑泥縮成一團，似乎是在瑟瑟發抖。
陸也深吸口氣, 忍住胸口炸裂般的疼痛，他輕而緩地說：
“我隻想和奇奇一起。”
背對他的風奇奇抬起左手，半空中的心髒自主鑽入她的掌心, 隱隱有歎息掠過。
“你倒是膽子大, 想和奇奇小公主在一起。”
女孩眼底濃鬱的墨藍潮水般褪去，恢複天空般湛藍的明淨。
她回身，歪了歪腦袋, 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
“不過誰讓你是本公主欽定的仆人呢, 勉勉強強允許你跟著我啦。”
陸也鬆了口氣。
熟悉的小家夥回來了。
或者說，小家夥的人性回來了。
“榮幸之至。”
他蒼白的臉上泛起清淺的笑意, 微微彎腰, 俯首稱臣。
風奇奇滿意地把左手放在他肩上。
陸也感覺到了暖意沿著血管蔓延, 四肢重新凝聚出力氣。
旋即，他輕輕挪開風奇奇的手，製止她繼續向他輸送能量：
“我沒事了。”
風奇奇視線在他胸口快速瞄了眼，沒說什麽。
轉而看向那攤變成**的周承光，眼神冷了幾度。
“便宜他了，”她語氣帶著懨懨的嫌惡，“他是周承光。”
陸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眸色濃鬱。
風奇奇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片刻後，她幾乎是不高興地開口：“不要告訴我，你在難過。”
陸也搖頭，勾起唇角，替自己辯解：“我沒有那麽多情。”
頓了下，他又說：“你和他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他垂下長睫，掩住眼底森冷的憤怒。
周承光要奪他的身體，他沒什麽感覺。
然而周承光對風奇奇做過的那些事……
仿佛有團烈火在焚燒他的五髒六腑。
陸也無聲地深吸口氣。
將那股即將噴湧而出的戾氣壓回四肢百骸。
他麵上卻沒什麽反應。
“倒也省了我解釋。”
風奇奇哪裏知道他內心的起伏。
隻要陸也不是在為“老師”拜拜傷心，她心裏就得勁了。
風奇奇嫌棄手上的血跡，很想快點把它洗幹淨。
她說：“我殺了周承光，等會兒你就實話實說，把我交出去。姓周的本就對外說你是下任城主，你正好順理成章接管整個基地。”
陸也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輕輕地說：“你讓我把你交出去？”
“是啊。”
風奇奇理所當然。
“不然還能怎麽辦？難道讓我大開殺戒把你帶出基地嗎。”
她動了動自己的左手，輕皺秀氣的鼻尖：“關鍵我也做不到呀。”
基地的武裝力量又不是吃素的。
風奇奇對自己的左手挺有自信，但還沒自信到無人能敵的地步。
何況……
她琉璃般的眸子掠過那台——因為取下心髒——而已經停止運行的巨大又複雜的機器。
她沒什麽情緒地想：我隻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陸也定定看了她兩秒，緩緩開口：
“周承光已死，我布下的屏蔽裝置也過了時長，蒙沛手裏的接收器應該收到了周承光的死亡消息，帶著親衛堵在密室門口。”
現在出去，迎接他們的隻會是無數子彈。
沒人知道為基地鞠躬盡瘁的城主其實是劊子手。
所謂的三任城主，隻是一個人。
風奇奇和陸也擔上謀殺城主的罪名，想要平安離開基地，成功性很低。
陸也明白風奇奇的意思。
把她交出去，他順勢當上城主。
無論是想辦法救她，還是找機會一起逃出去，都要容易得多。
比起直接闖出去麵對整個基地武裝力量，這相當於從地獄模式變更為普通模式。
唯一不好的點，風奇奇會受委屈。
——盡管她並沒有這方麵的感受。
“奇奇，公主殿下是不會為了仆人犧牲的。”陸也說。
風奇奇：？
她分外茫然。
心想我犧牲什麽了。
她說的辦法多完美。
陸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話鋒一轉，道：
“周承光今天請我們入局，目的是控製住你，並換上我的身體。”
他提起周承光搶奪他身體這件事時，語氣平靜無波，連憤怒也沒有。
風奇奇覺得他很大度。
“當他成為‘陸也’，他自己的身體已然死亡，為了讓重獲新生的自己不背上嫌疑，他必然會做好萬全準備——有證據證明城主之死和‘陸也’無關，順便公布城主遺願，讓‘陸也’成為新任城主。”
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說，周承光準備了他死後證明‘陸也’無辜的證據？”
陸也點頭。
“有道理。”風奇奇被他說服了。
陸也動手把周承光的的輪椅拉過來，一邊搗鼓一邊說：
“輪椅是科研部為周承光量身定製，集通訊、武器、日常生活等功能為一體……”
話音未落，輪椅左邊扶手上升，一個三寸左右的屏幕出現。
不一會兒，陸也調出了一個視頻。
視頻裏的赫然是周承光。
他在視頻裏一副氣若遊絲的模樣，著重說明他很滿意將基地交給陸也，並高興自己終於能卸下重任好好休息。
他情真意切地絮叨好一陣，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光看這段視頻，足可讓聽者落淚，聞者傷心。
……
這大概就是周承光準備好的證據。
假如沒有出現意外，一切成功。
陸也內裏是周承光，他又控製了風奇奇，拿著這份視頻，推著城主安詳的身體出去，沒人會懷疑。
畢竟城主病危好幾次，隨時狗帶的可能性很大。
兩人對視一眼。
齊刷刷看向液化的周承光。
沒有他的屍體，顯然蹊蹺。
就算有視頻，外麵的人也肯定會懷疑。
“還是就按我說的來。”風奇奇不耐煩了，不想再耽擱。
“足夠了。”
陸也卻嘴角上揚，柔聲對她說：
“他們懷疑也沒關係。”
*
蒙沛帶著一群荷槍實弱的士兵堵在密室門口。
從接收器感知到城主生命波動歸零時，他腦子瞬間“嗡”的一聲。
他再清楚不過這個數值的意思——
代表城主已逝。
他簡直不敢相信。
城主不是在給陸也過生日嗎？！
蒙沛慌亂地推開大門，內裏空無一人，他知道城主房間有密室，也清楚位置。
第一個密室的密碼他也知道。
可後麵的密室需要瞳孔虹膜才能打開。
他隻能快速通知高層，城主生命波動為零的消息，並帶著士兵包圍了城主房間。
空氣在時間的拉鋸下宛如一根慢慢緊繃的弦。
不知過了多久。
緊閉的金屬大門緩緩移動，兩道身影連帶一個空****的輪椅出現在眾人眼中。
“城主大人呢！”
蒙沛被空曠的輪椅刺得眼睛都紅了。
無數槍口冰冷指著。
一觸即發。
陸也和蒙沛對視，聲音壓抑沙啞：“老師走了。”
“這是老師留下的話。”他打開了那則視頻。
風奇奇全程低著頭。
陸也讓她不要說話，一切交給他。
在周承光的視頻放出來後，她抬頭瞄了眼那些人的反應。
視頻裏周承光“咽氣”的刹那，持槍的全部放下了槍。
蒙沛更是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他倒是反應挺快，質問陸也：“城主在哪？”
這是在問屍體。
陸也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悲傷，低低道：“老師想獨自安眠，這是他最後的願望。”
風奇奇頗為欣賞陸也的演技。
演得不錯嘛。
要不是她知道內情。
指不定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蒙沛當然不會罷休。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問題。
遂立刻讓陸也打開後麵的密室。
陸也搖頭：“密室隻有老師才能打開。”
那麽問題來了，人都沒了，還在密室深處“長眠”。
又怎麽能打開密室？
風奇奇這下明白陸也那句話的意思了。
有視頻作證，沒有屍體，陸也的話一出，哪怕眾人懷疑，他們也做不了什麽。
因為他們進不去密室！
而且陸也說的城主想獨自安眠，是願望。
想辦法進去擾了城主安寧，豈不是破壞了城主最後的願意？
就算懷疑陸也，欲強行破門而入，那也需要一定時間。
蒙沛臉色更難看了。
他死死盯著陸也，似是想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但他什麽也沒看出來。
很快，基地高層全來了。
程□□陰沉著臉，第一個發言，惡意不加掩蓋：
“陸司長，城主病情已得到有效救治，這才特意設家宴為你慶生。怎的和你們碰了麵，沒過多久，好端端地就走了呢？”
“現在又見不到城主的身體，僅憑城主留下的視頻……嗬，真相到底如何，隻怕沒那麽簡單吧。”
他說話時，目光陰森森地掃過風奇奇。
話落，不少人看向陸也的目光充滿懷疑。
不過……
如果說陸也為了城主之位對城主不利，完全說不過去。
城主已經明確下任城主是他，他沒必要多此一舉。
懷疑雖懷疑。
卻又似乎站不住腳。
可城主的死太過突然……
陸也坦然麵對眾人視線，一副沉浸在老師逝世的傷痛中無欲無求的冷峻模樣：
“老師的遺言我已帶到，他在最深處的密室。”
“至於城主之選，各位都為基地付出地無數心血，新任城主就勞你們費心了。我能力有限，無法勝任，隻能辜負老師的期望。”
他這句話仿佛平靜的水麵砸入一顆巨石，激起一片浪濤。
眾人驚呆了。
陸也這話，根本是無心城主之位啊。
陸也是城主欽定的下任接班人，其他人哪怕再不服，也沒辦法。
但陸也主動放棄，性質瞬間不一樣了。
有些人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
這個時候，城主之死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重要的是空缺的城主之位。
陸也就在這些人各異的心思中，和風奇奇離開了重兵把守的城主府。
沒人敢攔。
然後聯係拾荒隊的克迪爾，準備好物資和出城的車。
陸也還用他現在的權限，多撥了點武器。
當天下午六點。
一輛軍甲駛出基地。
“我真是瘋了，放著好好的上校不做，跑來跟你們混拾荒隊……”
喋喋不休的是秦柯。
在知道陸也放棄當城主，不顧還沒完全痊愈的身體，馬上離開基地去拾荒時，他屁顛屁顛地粘了上來。
礙於他的身份，加之不熟，其他人都沒怎麽吭聲。
駕駛位的是宋時欽，副駕是克迪爾。
娜妮莎離風奇奇不遠。
她回基地得知風奇奇平安歸來，正高興。
結果才剛回來還沒怎麽休整，收到消息要不要一起離開基地。
娜妮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見到風奇奇時，把自己特意收斂的一隻玩偶送給她。
看著小姑娘饒有興致地擺弄它，她很有成就感。
他們離開基地時，城主死亡的消息還沒傳下來。
不知情的幾人隻以為這次離開基地是去拾荒的。
“隊長，我們去哪個遺跡呀？”
克迪爾挺興奮，明明待在基地很安全，他也有正經工作。
但當知道風奇奇和陸也要離開基地時，他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決定。
陸也去看風奇奇。
於是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她。
秦柯心中嘖嘖稱奇。
陸也這是把小骨頭當祖宗呢。
那眼珠子粘在小骨頭身上，就沒撕下來過。
奇奇小公主用她洗了很多遍、洗得香噴噴白嫩嫩的的手指撐著下巴，眨了眨眼睛，眼尾翹起一抹靈動弧度：
“去2號基地。”
宋時欽一愣。
克迪爾自以為自己懂了：“我知道了，大人，您是想送老宋回2號基地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了宋時欽一個“你丫有福氣”的眼神。
“關小宋子什麽事。”風奇奇懶洋洋道。
克迪爾“誒？？？”了一聲，小心翼翼道：“那我們去2號基地做什麽呀？”
風奇奇另一隻手按在胸口。
掌心感受到的若有若無的心跳讓她唇邊的笑容更甜了些。
她沒注意陸也看到她的動作時，唇角抿出一道鋒利線條。
“我有一樣東西落在那兒，去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