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武昌城。
王越策馬持劍入城,前麵則是身穿王服的楚王拍馬奔逃,正在上演著老當益壯的老將軍追殺楚王的戲碼。
楚王朱均鈋的騎術很是一般,麵對尾隨而來的持劍王越,此時已經嚇得驚慌失色地喊道:“欽差亂殺人,快護本王!”
“逆賊休走!今天無恩出城,欲刺欽差藐視皇威、販運私鹽無視朝廷法度,本欽差當持尚方劍斬之!”王越緊跟在後麵,對前麵奔逃的楚王羅列罪行怒道。
這……
原本有勇士想要上前救駕楚王,但王越所羅列的罪行且手裏竟然是尚方劍,當即便紛紛站在原地吃瓜。
楚王朱均鈋原本是想要逃回楚王宮,隻是眼看著王越就要追上來,慌亂之中竟然從馬背跌落下來。
這一摔沒有半點征兆,巧好是臉部著地,兩顆門牙竟然給嗑掉了。
圍觀的百姓看到高高在上的楚王逃得這般狼狽則罷,還摔得如此之慘,不由得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
籲……
王越看到楚王已經在慌亂中落馬,便在街道中央勒住馬韁,讓馬前蹄微微上揚,這才不至於踩踏楚王。
楚王摸著自己嘴巴已經全是鮮血,當即氣急敗壞地質問道:“王越,你是瘋了嗎?你竟敢當街追殺本王,可知是何種後果?”
咦?
街道兩邊剛好是一間酒樓和一間茶館,正在這裏消費的顧客聽到楚王說話已經漏風,當即意識到門牙確實沒有了。
“老夫乃奉旨總理鹽政欽差,你販運私鹽則罷,今事敗竟敢命人暗箭射殺本欽差,你眼裏還有沒有皇威?”王越喝想到剛剛的驚險,亦是氣不打一處地質問道。
若不是自己在軍旅曆練數十年,且對今日的行動亦是有所準備,不然恐怕是真給這位楚王給暗算了。
楚王行不法事則罷,竟然還敢如此無視皇威,他現在當街斬掉楚王,可謂是替陛下除一大害。
“拿命來!”王越是越想越氣,當即便持劍上前怒聲道。
楚王看到王越眼中的殺意,嚇得急忙跪地求饒道:“饒命!欽差饒命!本王不該販運私鹽,本王願接受朝廷處罰,請饒本王一命!”
“求饒?”
“楚王求饒?”
“這位欽差當真好威風啊!”
……
兩邊的觀眾看到楚王向這位欽差跪地求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卻是紛紛麵麵相覷起來道。
王越的白須隨風而起,隻是眉頭微蹙,看著眼前這個一把鼻涕一把汗的楚王,反倒是不好下殺手了。
雖然他剛剛心裏生起熊熊烈火,特別那一箭從他胸前擦過之時,他確實是想要用尚方寶劍斬了這個無法無天的楚王。
隻是現在看到楚王求饒,而且還承認了罪責,心裏不免猶豫起來。
終究而言,這個楚王隻是被鹽利所誘的參與者之一,若是想要整治好鹽事,殺一個小小的楚王其實仍是於事無補,反倒會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風波。
“欽差大人,小王即便再膽大包天,亦不敢下令射殺欽差,其事定有蹊蹺!”楚王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得如此之近,當即又是進行辯解道。
王越收起心頭殺人的衝動,卻是正色地警告道:“本欽差看在你是太祖後代的份上,便替陛下暫饒你一命!隻是你販運私鹽,今又擅自出城,更是試圖謀害欽差,自有朝廷法度製裁於你!”
陸鬆已經帶著錦衣衛趕到,看到王越沒有衝動殺楚王泄憤,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活了?
楚王看到王越收起尚方劍,整個人當即便癱軟在地上。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真命天子,畢竟楚王位砸到他頭上是真的走了大運。隻是自己的運氣似乎亦是隻有這點,而今做出這等莽撞之事,恐怕還得黴運纏身了。
跟楚王的情況相似,湖廣巡按薑洪等官員迎來了當頭一捧。
碼頭糧倉的清點工作已經完畢,楚王明明持二百引前去提鹽,結果提回足足八百引,而其中絕大部分是不經運司的鹽場私鹽。
由於鹽官的貪腐嚴重,不說官鹽的定價更高,單是能夠免掉鹽官的吃喝卡要都能省下一大半錢,故而由灶戶提供的私鹽的利潤十分的豐厚。
從揚州到武昌,沿長江一路水運而歸,運費成本並不高,故而這是一門一樹百獲的好買賣。
隻是這個原本人人得利的生意,隨著欽差王越掀開了這個蓋子,圍坐在餐桌前的他們都是無所遁形。
武昌城,湖廣巡撫衙門。
王越帶領欽差衛隊入駐這裏,麵對被叫過來的官員,卻是直接進行清算道:“爾等皆是助紂為虐之徒,有負皇恩浩**!”
“欽差大人,此言不妥,我等皆是不知情!”湖廣巡按薑洪知道王越是要問罪他們,便傲然地反駁道。
“對呀,我等並不知情!”
“若知道楚王幹不法事,下官定要查辦於他!”
“都說楚王賢明,不想在背地裏謀取鹽利,當誅之!”
……
湖廣左布政使李清等官員交換了一個眼色,當即便紛紛附和薑洪的話,同時義正詞嚴地表明立場道。
這……
王煜和胡軍見狀,雖然一直聽聞是吏滑如油,但這幫官員敢情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好一個不知情!來人,將人帶上來!”王越早已經摸清這幫地方官員的嘴臉,當即下達指令道。
隨著話音落下,陸鬆帶著錦衣衛將一個人押到了堂中。
啊?
湖廣巡撫薑洪等官員原本還穩坐釣魚台,畢竟他們都沒有落下實據,但看到被押上來的人竟然是葉富貴,頓時便傻眼了。
葉富貴麵對著王越和眾官員,此時顯得垂頭喪氣地低著頭。
在昨晚被帶走後,雖然他一度不肯招認,但這幫人壓根不是善男信女。
至於他所搬出來的後台,在這幫人的眼裏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而自己再不招恐怕是真要被他們活活淹死。
王越將兩邊官員的震驚看在眼裏,便板著臉質問道:“諸位,你們還有什麽話說?若是你們當真不知情,本欽差可以不進行追究,但你們可都是拿了人家的土特產啊!”
早前在北邊的時候,他一直以為飽讀聖賢書的官員都能夠做到一心為民。
隻是隨著慢慢進行挖掘,這幫地方官員還真的都是經不起深究的偽君子,簡直就是京山縣黎光明的翻版。
官員站一排都砍頭有個把冤枉的,隔一個殺一個一定會有漏的。
“欽差大人,不知你指的是什麽事?我等確是不知情!”湖廣巡按薑洪瞪了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葉富貴,而後仍是裝無辜地道。
“對啊,我等確實是不知情!”湖廣左布政使李清等官員深知不能招認,仍是一臉無辜地叫冤道。
王越派的人可是親眼看到葉富貴拜訪了薑洪,當即便是冷哼一聲道:“本欽差不管你們承不承認,但現在葉富貴已經指證你們,全都給本欽差到牢房裏呆著吧!”
“來人,將這幾位大人鎖拿了!”錦衣百戶陸鬆已經早有準備,當即便下令道。
“你們敢!”湖廣巡按薑洪看到王越竟然要他們關起來,當即暴怒而起道。
且不說他是堂堂的湖廣巡按,他背後可是帝師徐溥,卻是打心底沒有將這位謫居安陸的王越放在眼裏。
王越看到站起來的薑洪,當即沉著臉質問道:“薑巡按,難道你是要違命不成?”
“王世昌,你清白不分便要將我等官員鎖拿入獄,當真不怕史筆如鐵嗎?”薑洪不明白這個老頑固為何仍是不懂為官之道,當即便厲聲質問道。
王越對於青史的名聲早已經不在乎,便是針鋒相對地道:“我王越上不愧君,下不愧民,你們要怎麽寫隨意!倒是你薑洪收賄銀庇奸商,本欽差定要你知曉什麽叫國法難容!”
“王世昌,即便是在獄中,本官亦要上疏彈劾你的不法事,本官看陛下是信我還是信你這個人人喊打的老鼠!”薑洪深知無法抗衡王越的欽差身份,但還是憤憤地威脅道。
“對,我等一起上疏彈劾這個王蠻子!”武昌知府孫弘知道王越跟新君並沒有什麽交集,當即站出來附和道。
王越知道自己在對抗著整個文官集團,隻是想到死去的胡大牛,還有千千萬萬被欺淩的同胞,卻是無所畏懼地迎著這些人怨恨的目光。
陸鬆望到王越宛如磐石般堅定,當即大手一揮地道:“帶走!”
“不認,絕對不認!”
“對,威武不能屈!”
“他王世昌無證無據,能拿我們奈何?”
……
薑洪和李清等官員迅速達成共識,即便麵臨葉富貴的指控,亦是裝著並不知情,那麽王越便拿他們沒有辦法。
“我招!我招!王世昌,你不講武德,我&#¥!”
僅是一日,這幫進去前還信誓旦旦不會招認的官員,在經過小小的皮肉之苦後,湖廣左布政使李清等官員紛紛簽字畫押承認了罪行。
“鬆哥,你以前在京城哪個衙門的?”
“在西廠呆過一段時間!”
“鬆哥,牛!”
王煜看到陸鬆的審訊手段後,卻是不由得生起了敬佩之意,同時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陸鬆的嘴角微微上揚,亦是想起了那段光輝歲月。
對這幫官員的德行自然早已經十分清楚,別看一個個都是滿嘴憂國憂民和視死如歸,但其實都是沒膽氣的偽君子。
西廠為何被文官集團如此厭惡,最終被迫隻好關掉呢?
正是西廠壓根不跟文官講什麽證據,論什麽情理。
這幫文臣收受賄賂的手段可謂是千奇百怪,他們可以拿古董字畫,亦可以巧立名目來收取好處,甚至拿冰儆和炭儆都是合理的收入,壓根很難說得清楚。
隻是西廠並不聽文官這一套,不招認打到你招認為止。若是不給點顏色,誰會傻傻招認自己的罪行,都是上點刑法才能撬開這幫官員的嘴。
當然,用刑也是有技巧,有的官員有問題就要動刑,若是一眼看出對方並沒有什麽問題就沒有必要打死了!
此次的案情其實十分的簡單,葉富貴早已經在揚州那邊打點好關係,由楚王將私鹽運回來,而後這幫地方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這一批私鹽行銷於武昌府及周圍地區。
三日後,所有案情都已經塵埃落定。
武昌城的東市搭建了刑台,欽差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王越親自監斬。
胡鬆麵對著圍觀的百姓,亦是宣布三人的罪行道:“湖廣左布政使李清、湖廣巡按薑洪、武昌知府孫弘縱容楚王夥同奸商葉富貴將私鹽運於武昌行銷,今本欽差已經查實,故對三位犯官行斬立決,以儆天下諸官!今後各地售鹽,當銷官鹽、行官價……!”
“這哪是王砍頭,分明是王青天啊!”
“咱們的鹽價這麽貴,就是這幫人搞的鬼!”
“可不是嗎?如果他們都不貪,按朝廷的官價,咱們都吃好好過日子!”
……
武昌城的百姓看到王越要斬左布政使李清等官員,當即便從四麵八方而來,同時紛紛進行稱讚道。
湖廣左布政使李清、湖廣巡按薑洪和武昌知府孫弘身穿著囚服被押上刑台,湖廣左布政使李清和武昌知府孫弘已經尿了褲子,而湖廣巡按薑洪似乎不明白事情在哪裏出了差錯。
自己是堂堂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徐溥的得意門生,而今更是身居湖廣巡按一要職,但在自己最為風光之時,毅然被一個謫居之人推到了斷頭台。
吉時到!
坐在案前的王越望著台上的三位犯罪,當即拿起一支令簽朝著前麵丟了下去。
這裏早已經是圍得裏三重、外三重,可謂是水泄不通,畢竟是有人持旨來救,恐怕亦是無法闖下這裏了。
一個監斬的輔官看到令箭落地,便是喊道:“斬!”
噗!
噗!
噗!
……
隨著鄶子殺的刀光閃過,從左到右,一道道鮮血直濺而起,湖廣左布政使李清、湖廣巡按薑洪和武昌知府孫弘的人頭紛紛落地。
不管是李清還是孫弘在這裏任職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楚王這點勾當,而薑洪雖然初來乍到,反倒是跟奸商葉富貴勾連最深的那個。
三位犯罪可以說是死有餘辜,被斬頭是一點都不冤。
“王青天!”
“王青天!”
“王青天!”
……
圍觀的百姓看到三位犯官被斬殺,不知是誰最先喊了一句,而後周圍的百姓紛紛響應起來道。
一時間,聲勢直擊九霄,在楚王宮養傷的楚王被嚇得瑟瑟發抖,缺掉的門牙正指著東市的方向不知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