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執筆者筆下的官員就像老鴇嘴裏的姑娘般,仿佛每個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賢臣,但真實又是那般的不堪。

成化十九年,即便是手握史筆的文臣亦是隻能留下淡墨的一筆,此次事件的前因後果暴露了整個集團的醜陋麵目。

一直以來,文臣在外交之上,一直渲染著共享太平盛世的理念。麵對蒙古的時候,總是選擇一昧的防守戰略。

即便時任兵部尚書的餘子俊,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求和派,至於英國公張懋等武勳早已經被奢靡的生活磨滅了血性。

所幸,成化帝朱見深並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對內采用傳奉官製度跟文官集團叫板,對外則敢於采取強硬的軍事行動。

王越和汪直這個組合的出現,更是給主和派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們兩人壓根不相信主和派所講述狼來了的故事,直接率領騎軍直搗蒙庭,將那些被文官所神化的蒙軍打得滿地找牙。

自威寧海大捷後,直接是戳穿他們狼來了的故事謊言,朝廷的主和派簡直將王越和汪直視為眼中釘。

成化十八年六月,韃靼入寇延綏等處,王越與汪直調兵援助,為城牆濠溝所困,遭遇大敗,史稱“自是無敢複輕犯邊者,延綏軍民頗得息肩雲”,憲宗增王越歲祿五十石。

不管這兩人殺了多少韃子,又保守了多少邊民,但在文臣看來兩人就是擾亂共享太平之福的罪魁禍首。

曆朝曆代的主和派都是如此,這打仗雖然不及於人,但論到要玩陰謀詭計的話,自然是手到擒來。

特別王越和汪直所掌控的大同,簡直是切斷了山西到蒙古的走私路線,這無形中不知是得罪了多少人。

正是如此,即便文官集團內部的矛盾不斷,但一場針對兩人的陰謀已經悄然展開。

他們采用逐個擊破的方式,以萬安為首的文臣向憲宗建言:將王越調到延綏擔任總兵,美其美曰:換防。

在將王越調離大同後,他們終究是掌握著軍隊的人事權,很輕鬆地將聽話的永新伯許貴之孫許寧調到大同擔任總兵。

由於永新伯是揭發得來的,故而沒有得到世襲,但許寧亦是世襲了指揮使。累官署都督同知,現在出任大同總兵,這自然是一個大升遷。

他到大同是帶著任務而來的,每事必違,且剛愎自用,跟汪直是公然叫板。

汪直是一個難得的奇才,性格中有點傲驕,能讓他低頭的隻有皇帝,麵對這個草包武勳子弟自然不能慣著了,便是架空了許寧。

隻是一切早已經落入了文官所編織的陰謀之中,因大同的“將帥失和”,大同巡撫郭鏜第一時間將事情捅到京城。

在此之前,科道官員們紛紛上奏章彈劾汪直,從而離間成化帝和汪直的關係。

在這一場針對汪直和王越的行動中,由於成化帝對文臣早已經失去信任,故而還需要皇宮裏麵的人配合。

懷恩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求和派,早在成化十四年,建州女真犯邊,另有遼東巡撫陳鉞以掩殺冒功激變兵士,汪直想要前去處理。

時任司禮監掌印懷恩認為汪直前往必然生事,遂提出派大臣前往,得到馬文升迅速響應,時人稱懷恩為賢監。

懷恩對汪直早已經是心生怨恨,而今自然參與進來,不斷尋找機會到憲宗麵前搬弄是非。

憲宗對朝堂慢慢感到失望,此時已經沉迷於修道,麵對不斷被攻擊的汪直,最終同意將汪直貶為調往南京禦馬監掌印太監。

在那個時候,朱見深大概隻是想要讓汪直離開這個鬥爭的漩渦中心地帶,保留著將來再重用汪直的念頭。

隻是文官集團並不打算到此停手,而是選擇對汪直繼續窮追猛打。

禦史徐鏞上疏,彈劾汪直有欺君罔上之罪,將還沒有到南京的汪直再貶為南京奉禦。不久,右都禦史和副都禦史屠滽聯手繼續彈劾汪直,結果被罷職奪俸,黜為閑人。

在成功扳倒汪直後,另一個作戰派同樣要遭到清算了。

他們對付王越無疑要簡單很多,王越並沒有太多的聖眷,偏偏還喜歡作詩。作詩怨望是他們所能拿到的罪證,但足以讓王越威寧伯的官爵,謫居安陸。

大同有史以來最強的帥將二人組自此分崩離析,王越和汪直鎮守近兩年都平安無事的大同,不出意外是要出事了。

在汪直走後,他們換上了一個很聽話的太監蔡新,跟同樣聽話的大同總兵許寧和巡撫郭鏞負責大同的邊防。

僅是一個月後,韃靼小王子進犯大同,僅以十人便將總兵許寧和監軍蔡新誘伏,戰死一千多人,大敗而歸。

隻是這場失利並沒有結束,雙方交戰十次,許寧退而不敢再戰。小王子沒有了威脅,便在大同周邊擄掠財物和人口。

在這場敗仗之後,更精彩的部分上演了。

這幫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文臣麵對這場敗仗,得知大同軍竟然戰亡兩千人,而邊地大量財物和人口被搶掠,他們竟然選擇了隱瞞此事。

兩千人孤魂和大同邊民被洗劫,竟然成為一樁秘事。

直到將近一年後,大同巡按看到總兵許寧和監軍蔡新還在遵循求和派的官員逼迫邊軍和百姓修邊牆,終究還是選擇密報此事給明憲宗。

至此,大同戰敗一事才公開於眾,而憲宗亦是勃然大怒。

按說,犯下重罪的總兵許寧和太監蔡新當斬。隻是兵部以兩人初任為由,蔡新僅僅連降三級,而許寧隻是閑住。

在求和派的官員看來,大明的兩千孤魂是微不足道的,隻要能繼續安享太平之福即可。隻是汪直對大同戰亡的將士是有感情的,而王越更是早已經將很多將士視為手足。

雖然殺人者是蒙古小王子,但害死那兩千名將士和邊地百姓,實則就是那幫一心追求同享太平之福的求和派,蔡新和許寧更是該斬。

這一樁陳年之事,其實宛如一根刺般,一直紮在王越的心頭上。

王越並沒有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露出來,而是將目光落在那座刑台之上,足足一百位官員已經排列整齊,正在等候著他下令行刑。

“嗚嗚……本官不想死!”

“本官隻拿了二百兩,多嗎?”

“蒼天啊,為何讓如此惡人居高位啊?”

“高位當有德者居之,王世昌何德何能,不公啊!”

……

此時的刑台已經哭作一團,即便這些官員曾經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賢人,但麵對死亡亦是生起了恐懼,更是對王越進行埋怨道。

他們並沒有懺悔,而是怨恨為何要讓王越擔任欽差。

泰州知州梁賢的眼淚同樣在眼眶中打轉,突然將憤恨的怒心指向王越道:“王越,你如此濫殺地方官員,就不怕毀太平盛世,就不怕史筆如鐵嗎?”

“午時三刻還沒到,要不要辯上一辯呢?”汪直用扇子朝自己扇風,卻是不嫌事大地慫恿道。

“狗官,你就該千刀萬剮!”

“狗屁的太平盛世,你們天天大魚大肉,我活得不如狗!”

“娘,你看到了嗎?這幫天殺的終於得到報應了,終於有人主持公道了!”

……

根本不需要王越站出來爭辯,今日很多泰州百姓趕過來正是要見證作惡多端的泰州知州梁賢伏法,當即便紛紛進行辱罵地道。

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太平盛世,而今隻想將這幫貪官挫骨揚灰。

汪直看著這一幕頗有意思的模樣,當即又要來了筆,準備將這裏的事情記在扇子的另一麵。

“你又寫?陛下看得過來嗎?”王越注意到汪直簡直成了起居注官,不由得無奈地道。

汪直我行我素地寫著,顯得十分自然地道:“陛下看不看是陛下的事,雜家要每日寫上一封,而且上次不是回信了嗎?”

“汪公,你似乎是變了?”王越發現汪直穩重了一些,不由得感慨地道。

汪直慘然一笑,卻是停筆望向天空道:“因為我跟你一樣,對那兩千大同將士的命還放在心裏!不說要不要將那個小王子斬了報仇,許、蔡二人,難道真就這麽算了?現在風頭過了,據說已經有人舉薦許寧出任署都指揮使,這種人還配享榮華富貴嗎?”

王越默然,他確實不能釋懷,在安陸更是一度想過要一死之了。

“嗚嗚……本官不想死啊!”

“本官家中還有十萬兩,願用來買命!”

“朝廷不是有輸粟贖罪嗎?本官願獻出家資!”

“本官有兩房美妾願一並獻出,請大人開恩啊!”

……

刑台的官員注意到那個旗杆子的影子已經越來越小,最後一絲文人的矜持已經沒有了,卻是紛紛求饒地道。

按說,到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性,但一百個官員相互間產生了影響,致使一些官員認為真能買命,故而這種請求的聲音是越來越多。

觀刑的百姓看到此情此景,雖然鄙夷這些官員的節操,但亦擔心監刑官臨時變卦,不由得擔憂地扭頭望向刑台。

王越的臉色不改,聽到時辰已到,當即從竹筒拿出一根火簽,便往前麵的空地重重一丟道:“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