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輔被抓進東廠,這件事情在武勳內部引發了軒然大波。

京城三座國公府中,由於英國公府和定國公府沒落,而今成國公府成為京城武勳圈子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

因朱儀遠在南京任職,故而這麽多年一直都是由成國公世子朱輔在掌事,亦是贏得很多武勳的擁戴。

“建國以來,可曾有哪位國公世子進東廠詔獄的?”

“咱們都是功勳之後,陛下如此行事不怕寒天下將士之心嗎?”

“一旦世子在東廠發生不測,將星式微,天下……天下怕是不穩矣!”

……

一幫武勳得知朱輔是從撫寧侯府這邊被帶走,當即便紛紛聚集到撫寧侯府中,卻是為朱輔鳴不平地道。

撫寧侯朱永還處在喪子之痛中,隻是看到幾乎全城的武勳都為朱輔而來,亦是強撐悲傷設宴招待這些人。

襄城侯李瑾是一個理性的人,突然拋出問題道:“你們在這裏說了半天,可有人知曉東廠是以何罪名將世子逮捕入獄?”

咦?

此話一出,在場的武勳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剛剛得知朱輔被東廠的人抓了,又聽到有人吆喝前往撫寧侯府求證,卻是壓根不知曉其中的緣由。

“世子能犯什麽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陛下如今乾坤獨斷,說誰有罪誰便有罪!”

……

武安侯等人對不任用他們來掌管京軍的朱祐樘抱有很大的敵意,僅是眼珠子一轉,便紛紛陰陽怪氣地道。

朱永終究意識到他們這夥人對朱祐樘是存在天然的偏見,便決定說出緣由地道:“據東廠的人所言,他們在安南使團攜帶的貨物中發現違禁之物,所以懷疑有人跟安南使團私通。朱輔此前跟安南使臣黎廣度有過接觸,故而遭到東廠的懷疑!”

“啥違禁之物,我看就是栽贓!”

“說起此事,我倒是聽說安南使團所攜之物中確實有一件重要的違禁之物!”

“多重要,少在這裏危言聳聽!”

“雪楓刀!”

“雪楓刀?這怎麽可能?本侯都弄不來雪楓刀,外藩使團怎麽可能弄得來?”

……

武安侯等人從違禁之物聊到雪楓刀的時候,當即便有人直呼而起,卻是被這個消息直接震驚到了。

雪楓刀剛剛問世的時候,便被好事的工匠聲稱為“大明第一軍刀”。

哪怕拋開材質這些因素,僅憑血槽和整刀重心向後的特殊設計,這種利用作戰的軍刀便可以視為大明國器。

即便他們武勳想要把玩雪楓刀,亦得親自到神盾營借用,唯有神盾營百戶一級以上的將領或執行軍事任務才能將刀帶出營地。

隻是現在安南使團竟然差點將雪楓刀差點帶回黎朝,若說這個事情沒有大明內應,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

一時間,在場的武勳都意識到事態比想象中還要嚴重,甚至東廠那邊並非是無的放矢。

“興安伯,本侯記得順天府找過你,不知所為何事呢?”

“對啊!本侯亦是聽說了此事,似乎是跟鐵象山有關對吧?”

“本侯倒是知曉此事,順天府當時是追查鐵象山遺失的雪楓刀!”

……

武安侯等人或多或少都擁有自己的情報網,原本對鐵象山丟刀的事情並不在意,但此時談及雪楓刀,有人便想起興安伯跟前些天的丟刀事件有關。

“那日鐵象山拿刀過來赴宴,本伯瞧了兩眼便還回去了,他……他的刀是在回去的路上丟的!”興安伯徐盛謹記朱輔的叮囑,當即便否認跟自己有關地道。

咦?

在場的武勳都懂得察言觀色,看到興安伯出現一些不自然的反應,當即便敏銳地發現事情跟興安伯必定是脫不了關係。

一場酒便讓人將雪楓刀弄丟了,天底下哪可能有這般巧合的事。

襄城侯李瑾是一個直爽的性子,便直接挑明地道:“興安伯,本侯猜得沒錯的話,是你安排的人盜取雪楓刀吧!”

“襄城侯,絕對沒有這種事,你休要如此冤枉本伯!”興安伯徐健看到襄城侯懷疑自己,當即連忙擺手地道。

武安侯看到興安伯確實有古怪,便進行大膽地猜測道:“興安伯,不會是你幹的好事,結果害得世子被關在裏麵吧?”

“興安伯,你這別再掩飾了!你將鐵象山叫到家裏喝酒,結果鐵象山的雪楓刀就丟了,然後又到了安南使團手裏,這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襄城侯李瑾堅定自己的判斷,便直接亮明理由地道。

在場的武勳發現襄城侯說得極有道理,當即便紛紛朝興安伯投去懷疑的目光。

撫寧侯朱永不動聲色地望向興安伯,隻是跟這些懷疑興安伯的人不同,卻是已經知道興安伯不過是替人辦事罷了。

“事到如今,本伯不好再隱瞞了!本伯聽從世子的吩咐,邀請鐵象山前來府上喝酒,趁鐵象山不備給他的酒下點瀉藥,其他真的一概不知!”興安伯徐健知道現在隻能將真相說出來,便索性供出朱輔道。

啊!真是世子所為?

武安侯等武勳得知興安伯竟然是聽從朱輔的安排行事,無疑已經證明確實是朱輔竊刀,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這竊取雪楓刀就已經不妥,若是朱輔真是將雪楓刀這種國之利器交給安南使團的那個人,別說是他朱輔獲罪,整個成國公府都要遭殃。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國公府,朱輔這種簡直是賣國的行徑,皇帝又豈能忍讓?

一念至此,大家知道不能怨東廠抓人,隻能說朱輔此次玩得太大了些,竟然敢將三令五申禁止外流的雪楓刀送給安南使臣。

襄城侯李瑾意識到問題嚴重性,隻是十分困惑地道:“這麽說來,雪楓刀的事情跟世子真的有關聯,但世子為何要這麽做呢?”

“這事會不會是宮裏那位栽贓?”

“別總是陰謀論了,陛下做事曆來是講規矩的!”

“世子肯定是竊了雪楓刀,而今要看那把刀是怎麽落到安南使團手裏了!”

……

武安侯等武勳在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有人想要將髒水潑到朱祐樘身上,但大家都已經清楚跟朱輔是脫不了幹係,現在就看朱輔得到的刀是怎麽到安南使團手裏了。

若刀子是被安南使團意外得到,那麽處罰會輕一些。隻是如果朱輔是將雪楓刀給安南使團的,那麽這將是性質十分惡劣的事件。

朱永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早前如果僅僅是懷疑的話,那麽現在幾乎已經證實一切都是朱輔所為。

因為自己兒子身死的緣故,他對宋澄查案的事情便多了一些了解。

占城使者的血案跟雪楓刀脫不了幹係,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出現兩把雪楓刀,但這背後的始作俑者正是朱輔。

正是因為朱輔策劃了這一出大戲,自己的二兒子才會被委派追回安南使團,卻是朱輔間接害死自己二兒子。

朱永想到剛剛朱輔還假惺惺地跑到靈堂朝皇帝潑髒水,結果他朱輔才是那一個元凶,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個好演員。

“現在該如何是好?”

“還能怎麽辦,自然要全力營救!”

“此事得從長計議,一定要找個兩全之策!”

……

武安侯等武勳雖然覺得事態比想象中嚴重,但都沒有選擇放棄朱輔的意思,當即亦是紛紛想要絞盡腦汁地道。

朱永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裏,此刻的心情變得無比糟糕,發現自己結交都是一幫自私自利之人,而今竟然還想要營救朱輔。

即便拋開自己二兒子的這份仇恨,朱輔為了一己私念而讓國之重器落在安南使臣手裏,這個做法便足以千刀萬剮了。

朱永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便直接表明立場地道:“諸位想要營救的話,便尋他處相商吧!本侯吃的是大明俸祿,拿的是大明世券,還是知道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來人,送客!”

這……

武安侯等人看到朱永直接表態不營救,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既然撫寧侯害怕了,那大家都到本侯的府上商議,咱們走!”襄城侯李瑾跟成國公是姻親,當即便是表態道。

這……

武安侯等人看到神仙打架,不由得默默地交換眼色。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家都清楚朱輔的事情變得很是棘手。若安南使團的雪楓刀是朱輔所贈,不說他們不可能將朱輔營救,甚至他們壓根就不該營救。

他們跟成國公府有舊情不假,隻是他們拿的是世券,受的是朱家的隆恩。若是這種賣國的行徑都要包庇的話,那麽所有人的飯碗都得砸。

“怎麽?你們都要做白眼狼不成,莫非忘了成國公府的恩情?”襄城侯李瑾看到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跟隨的意思,不由得寒著臉道。

朱永看到李瑾提這一樁,亦是忍不住提醒道:“諸位,陛下登基以來雖不再重用汝等,但汝等有幾人真正能統軍?今祿米不減,世券猶在,卻不知誰的恩情更重?”

武安侯等人原本還在搖擺,隻是聽到朱永這番話後,頓時心裏有了抉擇。跟成國公府的小恩小惠相比,朱家給的是世券,這才是真正的大恩情。

現在朱輔很可能賣國,這是要砸大家的鍋。不論是為了自己的飯碗,還是為了報答朱家的恩情,他們都要對這種行為進行譴責,而不是還要堅持營救。

“好,很好,朱永,今後咱們恩斷義絕!”襄城侯李瑾看到朱永跟自己公然唱反調,當即選擇斷交道。

幾個跟成國公府的姻親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是跟著襄城侯一起離開。

朱永看著拂袖離開的李瑾,內心顯得十分的平靜。

且不說朱輔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二兒子,而今襄城侯竟然還想要拯救朱輔這個賣國賊,卻是注定是要分道揚鑣了。

武安侯等人終究還是被朱永的話所打動了,他們都是拿著世券的武勳,壓根沒有道理為成國公府的小恩小惠而反叛大明。

就在武勳集團因朱輔而出現分裂的時候,文官集團內部亦是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兩個陣營。

“遠夷,免下獄,付其國王清啟治之!”

“免罪安南使,各夷使知朝廷寬宥懷柔之意!”

“兩軍交戰尚不斬使,安南使粗鄙,然大明當顯禮邦!”

……

安南使臣黎廣度率部抗旨和斬殺錦衣千戶朱暟等九名錦衣衛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麵對如此猖狂的安南使臣,竟然有不少官員維護黎廣度。

當然,他們並不是收了黎廣度的賄賂,而是文官集團的清流一直秉承共享太平之福的理念,所以並不希望因為追究安南使臣而徒增事端。

似乎隻要能夠和平,不管多大屈辱都能夠接受。

朱祐樘壓根沒有理會這幫家資豐厚的和平主義者,當即便將案子交給三法司審理。

刑部尚書杜銘跟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禦史一起主持案子,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禦史都不敢輕易拿主意,卻是將主要決定權交給刑部尚書杜銘。

杜銘知道他們兩個擔心什麽,當即便表態地道:“咱們的陛下是聖明君主,既然他要我們認真辦案,那麽咱們按律進行裁決即可,不需要對這個案子有特別的心理負擔!”

在聽到刑部尚書杜銘如此表態的時候,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禦史亦是安下心來。

“我乃安南使,你們大明不能判我?”

“你們子民遵守的法典與我所幹,快放我出去!”

“你們判我死刑?荒唐,你們大明皇帝是失心瘋了吧?”

“都說當今皇帝是聖明天子,我看就是大明的第一昏君!”

“我乃黎朝外戚,一旦我真有閃失,必馬……腳踏你們中原!”

……

黎廣度麵對三法司會審,完全不將自己當作罪犯,在麵對杜銘三人要將他判死刑的時候,更是將矛頭指向了朱祐樘。

麵對如此的不敬的語言,杜銘不再進行退讓。當即讓人打開鎖鏈用刑,直接將黎廣度打成了香腸嘴。

在經過三法司一番商議後,便敲定了安南使者黎廣度的累累罪行,而後將判決文書上交內閣,再由內閣交給皇帝。

朱祐樘看到三法司遞上來的宣判結果的時候,看到上麵的兩個字先是微微一愣,而後便是大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