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暮色中的紫禁城彰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建築工藝。
紫禁城的紅牆是這個時代少有的牆體顏色,黃色琉璃瓦為各個宮殿鋪上帝王之威,而這座由城牆圍起來的宮殿宛如是一個獨立的王國。
一行人從那座湖光山色的皇家園林出來,正是朝著這座紫禁城的西華門而入,禦林軍和錦衣衛早已經在這裏戒備。
朱祐樘乘坐龍輦由西苑門而出,便是看到對麵的西華門,已經適應了現在這種“早出晚歸”的生活。
隻是此刻的心情其實是有些沮喪的,剛剛好不容易遇上一條超級大的魚,結果自己的魚線再次斷掉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釣魚人,自然不能僅僅滿足於“不空軍”,而是要不斷進行自我挑戰,釣起一些能讓世人震驚的“巨物”。
很是可惜,魚線再次崩掉了。這種感覺就像前世做著一個春夢,結果突然間被舍友吵醒,你說心情多氣餒?
朱祐樘知道想要杜絕這種事情再度發生,僅僅依靠工部左侍郎白昂恐怕不太靠譜,還得努力尋找更好的天然纖維,亦或者在化學實驗上取得重大突破。
朱驥顯得十分盡職盡責地嚴守在這條夾道中,隻是今天有所不同,突然跪在道中遞上奏疏道:“陛下,臣有一請,請陛下親閱!”
“朱指揮使,你這不是故意擾陛下清休嗎?”劉瑾看到朱驥竟然在這個時候當麵遞奏子,當即便忍不住訓斥道。
朱祐樘朝劉瑾輕輕地抬手,便望向跪在地上的朱驥淡淡道:“呈上來!”
劉瑾其實清楚自家陛下並不喜歡這位錦衣衛指揮使,隻是聽到朱祐樘已經發話,亦是急忙閉上嘴巴,便上前將奏疏進行轉呈。
龍輦僅僅隻是停住,但並沒有放下。
朱驥看到自己的奏疏已經轉交到朱祐樘手裏,便是進行請求道:“臣嶽父少保於謙被先帝平反,今請陛下封贈諡號、賜與匾額,給予國家祭祀!”
在北京城的保衛戰中,於謙和石亨居功至偉。
土木堡之變後,兵部左侍郎於謙成為京城保衛戰的最高指揮官,由於知曉也先會來,在北京城亦是做足了戰前準備。
他請朝廷下旨調南北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和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和北京所屬各府的運糧軍,同時北方各府派兵共計十餘萬前來順天府,而且將通州糧倉的米糧帶回京城,而今可謂是兵多糧足。
另外,英宗所倚重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被文官打死,三千營提督忻城伯趙榮下獄,凡是擁有兵權且忠於英宗的人員全部進行打壓。
北京城的九名守將不再是武勳或太監,而是換成了石亨、劉聚和湯節等邊軍將領,亦或者孫鏜、陶瑾等地方將領。
十月十一日,也先率領大軍兵臨北京城,向明廷索要巨額恩賞換回英宗。
麵對也先索要巨額賞賜,於謙斷絕拒絕,卻是已經有意要放棄英宗。
至於守門的將領一直跟蒙古處於敵對狀態,甚至他們的祖輩便死在蒙古的刀下,現在受文官集團的恩惠,自然不太可能打開城門。
也先終究是外族,看到無法通過英宗換得大筆的好處,便想要將北京城占為己有,當即派遣自己的弟弟孛羅和大將平章卿那孩進攻西直門。
在這場戰役中,表現最出色的其實是石亨。
石亨於宣德九年世襲寬河衛指揮僉事,因其身軀高大,善騎馬射箭,酷似關公之勇,很快便在大同軍中脫穎而出,出任大同參將輔佐大同總兵武進伯朱冕十餘年。
因智勇雙全,英勇擅戰,時人稱“亨雖為偏將,朝廷視其為大帥”。
正統十四年,也先領軍來犯,大同總兵武進伯朱冕和西寧侯宋瑛陣亡於陽和口,參將石亨單騎逃回。
雖然朝廷保留其大同參將一職,但都督僉事降為都指揮同知,而朝廷要求他在當地募兵,待立功贖罪。
盡管石亨被朝廷降罪,但朝廷亦是清楚責任並不在石亨,而從石亨在大同十餘年的戰功來看,可以說是大明如此第一勇將。
石亨跟其他邊軍將領一起被召回京城“勤王”,監國朱祁鈺將石亨晉升為右都督,掌管了五軍大營,封武清伯。
此役西直門、德勝門和彰義門遭到攻擊,其中德勝門最為猛烈。
石亨駐守德勝門,石亨帶領石彪、範廣等將衝鋒在前,成功抵住了瓦剌的進攻,在彰義門受到進攻之時,石亨親自率軍前去支援。
十月十四日,瓦剌看到明廷不同意巨額恩賞,甚至都不跟自己討價還價,而自己又不可能攻下北京城,最終選擇洗劫京畿之地而歸。
從十月十一日瓦剌大軍兵臨北京城西直門外,到十月十四日於彰義門打退瓦剌軍,這場戰事經曆了三天三夜以大明軍成功守下北京城告終。
不論是站出來棄朱祁鎮擁朱祁鈺的於謙,還是在北京城保衛戰中表現驍勇的石亨,最終都沒有落得好下場。
在英宗複辟後,景泰帝被廢掉帝位,而於謙因被科道言官彈劾策劃迎接冊立襄王之子而判斬立決。
石亨雖然是英宗被俘的得益者,但終究是在英宗朝做了十餘年的大同參將,最終成為奪門之變的重要參與者,從而加爵為忠國公。
隻是石亨擁有的兵權太重,不論是為帝位考慮的英宗,還是為地位考慮的文官集團,都不允許如此牛逼的人物存在。
偏偏石亨的子侄石彪等人跋扈不加收斂,因石彪被查出私有繡蟒龍衣而被坐實謀反,石亨被抄家下獄,病死於獄中。
正是如此,於謙和石亨原本都是北京保衛戰最傑出的兩位功臣,結果於謙至今沒有諡號,而石亨還是罪臣。
“於少保諡號關係甚大,此事朕要仔細思量,你退下吧!”朱祐樘聽到是於謙諡號一事,便決定拖上一拖地道。
朱驥猶豫了一下,卻是直接請願道:“陛下,臣嶽父少保於謙在大明危難之際,內定朝堂紛爭,外禦強敵來犯,可謂居功至偉!諡號當為文正,配亨太廟!”
文正?配享太廟?
劉瑾原本還惱怒朱驥糾纏不休,但聽到這個請求後,亦是暗暗咽了咽吐沫。
諡號始於西周,是指社會地位相對較高的人物死後,後人按其生平事跡進行評定,給出或褒或貶的文字,字數從一到二十餘字不等。
至漢代,三公和侯爵才有資格獲得諡號。唐時,範圍已經擴大到:職官三品以上和散官二品以上。
到了明朝,由於文人階層的廣諡泛濫,而今諡號已經不再設門檻,完全取決於帝王或朝廷的願意。
宋時最高的諡號是忠獻,這是北宋開國第一功臣趙普的諡號,故而文臣所追求的諡號是“文獻”。
隻是文官集團中出了一個不成器的東西——秦檜,雖然秦檜的諡號後來改為“謬醜”,但終究還是“贓”了。
到了本朝,武將的最高諡號還是延用忠武,但文臣最高諡號是文正,故而很多文人的理想是“生晉太傅,死諡文正”。
文正實則是文貞,宋時為了避宋仁宗趙禎的名諱而改為“文正”,而這個諡號之所以能取代文獻上位,最大的功勞者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範仲淹。
在現在的史學家看來,“先儒論宋朝人物,以範仲淹為第一”,卻是認為宋朝的敗亡源於皇帝不堅持任由範仲淹推行新政。
隻是明朝開國最有分量的兩位文臣宋濂和李善長均受牽連於胡惟庸案,宋濂被流放,李善長被斬,故而連諡號都沒有。
由於前麵兩位都沒有文正的諡號,後麵的文官自然不好再用這個諡號,即便楊士奇亦是得到“文貞”的諡號。
至於為何文貞又能用了呢?總不能真用宋朝的尚方寶劍斬明朝的官吧!
隻是朱驥為於謙請諡號“文正”,還要配享太廟。倒不是說於謙不配“文正”,但這個請求出自朱驥之口卻是不太合適。
不說大明建國從未有出現過如此之高的諡號,且這個事情亦不該由朱驥這個女婿提出來,容易讓事情變質。
“該給於少保什麽樣的諡號,朕自會思量,此事無須你來費心!”朱祐樘已經懶得打開奏疏,顯得有所不悅地道。
朱驥知道自己是冒犯了朱祐樘,當即匍匐在地解釋道:“臣隻是想要表態臣之所願,還請陛下恕罪!”
朱祐樘不好因這點小事發作,便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劉瑾看到朱祐樘是要離開的意思,當即催促隊伍朝西華門而入。
“請陛下厚賜功臣!”朱驥看著朱祐樘離開,當即再度進行請願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心中頓時感到一種不快,同時亦是暗自頭疼。
其實他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於謙的諡號問題,而且還得為石亨平反。
跟於謙背靠文官集團不同,石亨雖然是武勳,但終究沒有底蘊,卻是由地方靠著軍功上位的武將。
石彪的謀反案,無疑是有心之人要扳倒石亨而栽贓。
雖然他無法完全代入這個時代武將的思維,但自己真要謀反的話,更多是考慮該如何實施,如何培養自己的選擇班底,而不是早早準備一件沒有用處的龍袍。
從石彪的兒子最後僅僅被貶為庶民來看,足以說明石彪謀反的事情當不得真,起碼英宗就並不認為是一場謀反。
朱祐樘知道後世人認為於謙是拯救大明王朝的第一功臣,為大明王朝續命了二百年,憑他在北京保衛戰的功績自然能夠追封文武和配享太廟。
雖然不能否認於謙的功績,但在那場北京守衛城中,真正關鍵還有石亨這種悍將,還有那幫甘於犧牲的軍人。
現在抬舉於謙確實有利於文官集團效忠,但曆史早已經證明文官集團其實是一幫跪臣,當年之所以全力守著北京城恐怕還是出於自身利益出發。
雖然有剛剛進入官場的徐珵、劉定之等人提議南遷,但一幫重臣的家財在京城,一幫武勳更是盤踞京城百年,哪怕孫太後的家族都在山東,這些人焉有不守北京城之理?
當年崇禎為何遷不了都,雖然跟崇禎優柔寡斷的性格有關,但文官集團和武將集團的利益早已經跟北京城綁定。
正是如此,即便北京城守衛戰是為大明王朝續命了二百年,但未嚐不是文官集團的一個保護財產的自衛行動呢?
像嶽飛北伐固然最終失敗,但人家的口號是“迎回二帝”,結果明朝坐擁百萬雄師的功臣們,麵對兵力僅有七萬的也先竟然不管不顧了。
從各地調兵十幾萬進京,一度想要燒了通州糧倉,考慮更多的還是他們自身的利益,卻是沒有迎回英宗的方案,甚至最後還想要拒絕迎回英宗。
朱祐樘知道於謙是華夏的功臣,但跟嶽飛還是差一檔。作為一個合適的帝王,更多還得考慮整個王朝的利益,以及華夏需要什麽樣的榜樣。
於謙固然是北京保衛戰的最大功臣,但終究沒有想過要迎回英宗,甚至是阻止迎回英宗派的急先鋒,所以需要澆一些冷水。何況現在大明軍隊並不需要於謙這種文官跟自己搶軍權,反而更需要石亨這種猛將,需要一批批為守城而勇於犧牲的將士。
朱祐樘並不打算給於謙文正的諡號,甚至還要稍微打擊,而是要平反石亨,更是要祭奠為守城犧牲的幾百將士。
“陛下,卑職覺得朱驥今日有點反常!不說這個要求過分,且剛剛的言行易於觸怒陛下,他不該如此不知輕重!”劉瑾在遠離西華門後,便說出自己的判斷道。
朱祐樘若是有悟地點了點頭,其實亦覺得於謙今日的舉止古怪。
雖然後世人都是極力推崇於謙,但現在這個時代都清楚地知曉於謙終究還是舍棄了英宗,哪怕文官集團亦不敢將於謙推到如此的高度。
朱祐樘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拿著朱驥呈上來的奏疏,當即便將奏疏打開,而後陰沉著臉地道:“你回頭告訴覃從貴!讓他別隻盯著朱驥一個人,讓他將朱驥家裏的所有人都盯死,朕需要知曉他的一舉一動,特別是跟誰聯係!”
劉瑾知道朱祐樘一直在調查朱驥,隻是一直沒有任何突破,當即便連忙稱是。
龍輦跟往常一般經過仁壽宮,隻是王太後已經派一名太監候在這裏邀請朱祐樘,所以便拐進了仁壽宮。
“陛下,不知明日可否抽出一些時間呢?”王太後風韻猶在,顯得輕聲地詢問道。
朱祐樘現在跟王太後接觸時間多了,舉止顯得隨意一些地道:“太後,不知何事呢?”
“三百名秀女明日入宮,哀家想讓你露臉!”王太後已然是將朱祐樘當親人般看待,嘴角微微上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