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城東,劉宅。
不作死,便不會死。
盡管被軟禁在宅中,但劉家人在家裏放起了煙火。
其中一個大煙花原計劃是晚上搭台放的,結果劉家二公子非要現在便放,選的地方隻是一個小院子。
隨著煙火四處亂竄,一串煙火直接竄進旁邊的柴堆中,隻當劉家二公子還在得意之時,結果那堆柴火已經燃起了熊熊火勢。
雖然劉家人第一時間組織救火,但今日為了迎劉大夏歸來,且打掃宅子過中秋佳節,平時盛滿水的大缸幾乎都見底了。
當汪直和劉忠趕到這宅門前的時候,劉家大宅已經是火光衝天。
啪!啪!啪!
劉府的門拍得很急很響,裏麵的人很囂張地要求外麵的守衛開門。
神機營千戶李偉在這裏親自看守,麵對裏麵劉家公子的惡劣要求,顯得強勢地回應道:“閉嘴,現在即刻回去救火,這道門沒有鎮守大人的命令不能打開!”
雖然他已經意識到裏麵發生了火災,但並沒有貿然打開門讓裏麵的人出來。
其實亦是難怪,而今汪直的命令是看守這裏,誰知道是不是裏麵自演自導,從而趁著這場偽造的火災逃離這裏。
神機營千戶李偉看到前來的汪直,當即恭敬地迎上前道:“鎮守大人,裏麵似乎是真的走水了,要不要將門打開?”
“裏麵還有多少人?”汪直聽著裏麵的動靜亦不像是自演自導,便淡淡地詢問道。
李偉像是鬆了一口氣,便老實地匯報道:“方才按你的吩咐,那些丫環和老仆都特許他們回家過中秋節,現在裏麵除了一幫身強力壯的護院外,基本上都是劉家的家眷!”
“快,快撤回鐵鏈子和撬開木板,將裏麵的人放出來!”劉忠通過門縫往裏麵看到了火勢,當即下達指令地道。
事情亦是巧合,這才剛將劉家人封在宅子裏麵,結果裏麵竟然發生了這場火災,劉大夏的家眷全都處於危險中。
當然,若他們能夠齊心協力組織人員成功滅火,那麽這道門其實可以不用打開。
“且慢!將人押下來!”汪直當即進行製止,而後望向跟隨而來的馬車道。
從馬車下來的正是剛剛收監的劉大夏,劉大夏原本還滿臉的倨傲,隻是看到自家冒起濃煙不由得愣住了。
“劉大夏,雜家現在再問你一遍,西南檔案在哪裏?”汪直走到劉大夏麵前,眼睛顯得十分堅定地詢問道。
這……
李偉和劉忠頓時麵麵相覷,而劉忠突然意識到汪直為何執意要帶上劉大夏,敢情是要通過這場火災來逼迫劉大夏就範。
雖然手段卑劣了一些,但不失為一個能讓劉大夏開口的好辦法。
“呸!休想!”劉大夏朝著汪直吐了一口濃痰,滿臉充滿鄙夷地道。
砰!
李偉氣得當即上前,朝著劉大夏的肚子狠狠地揮上一記重拳。
劉大夏一直是養尊處優的官員,突然遭到這一記重拳,整個人當即宛如蝦米般倒在地上,卻是狠狠地瞪著這個小小的千戶。
雖然他已經不再是兵部職方郎中,但以自己所編織的官場人脈,想要弄死一個小小的千戶簡直輕而易舉。
其實他們文官最可怕的不是地位,而是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關係抱團,從而成為一個足以製衡皇權的組織。
汪直從寬大的袖口掏出一方絲質白色繡花手帕,輕輕地抹掉臉上的濃痰,那張漂亮的臉卻突然笑了。
熟悉他的人或許會知曉,一旦汪直露出這種笑容,那整個人就會變強,甚至經常會死人。
“汪直,你還不即刻下令開門救火,難道是想要老夫上疏彈劾你,讓皇帝砍你腦袋嗎?”劉大夏還是牽掛著自己的家人,便是怒聲地威脅道。
此時裏麵雖然有人組織著救火,但亦是不斷有慘叫聲傳來,火勢已經變得不受控了。
汪直自然不可能理會這種威脅,眼睛再次望向劉大夏道:“劉大夏,雜家再問你一遍,西南檔案究竟在哪裏?”
“休想,你這個閹豎乃我大明第一禍害,簡直是第二個王振,你是想要我泱泱大明亡國,我呸!”劉大夏卻是不打算妥協,卻是進行辱罵道。
雖然他又想朝汪直吐痰,但整張臉都被壓在地麵上,對汪直產生不了絲毫傷害。
汪直示意手下從馬車搬下來一張椅子,顯得鐵石心腸地道:“那雜家便陪你坐在這裏,等著你家裏人是如何活活被燒死吧!”
“豎閹,你這是草菅人命!”劉大夏看到竟然不打算救自己的家人,當即便瞪起眼睛指責道。
劉忠一直在旁邊看著,現在聽到裏麵有人葬身火海的慘叫聲,不由得進行勸阻道:“汪公公,這個做法不妥吧?”
劉大夏其實一心求名,但心裏自然是在意自己家裏人的生死。
隻是看到劉忠的表態後,他便知道這位湖廣總督不愧是讀聖賢書的文官,定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家裏人被燒死在裏麵。
即便到最後汪直不敢搭救自己家裏的人,劉忠必定不可能坐視不理。
“劉總督,你是覺得幾個劉家人重要,還是西南的戰事重要?到了現在,難道你還以為婦人之仁能辦好事情嗎?”汪直自然不可能被劉忠勸阻,便淡淡地反問道。
“汪公公,劉總督,你們兩人現在若不速速救老夫的家人,如此惡劣的行徑讓士林知曉,天下都容不得你們兩人。”劉大夏重點的策反對象是劉忠,當即便直接威脅道。
劉忠的眉頭微微蹙起,心裏反倒有了決斷。
自從斬了安陸知州丘靜後,他便已經知曉自己的道路不再是所謂的賢臣,而是一個要真正替百姓做實事的好官。
正如陛下的警言“空談誤國,實幹興邦”,現在裏麵有著劉大夏的家人不假,但安南檔案關乎著大明對黎朝的戰事。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傳令下去,若沒有雜家的命令,誰敢將門打開便軍法處置!另外,各門進行加固,防止裏麵的人破門而出!”汪直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當即冷冷地命令道。
李偉是在戰場經曆鮮血洗禮的軍人,當即便恭敬地道:“卑職領命!”
“汪直,你是真瘋了嗎?”劉大夏被牢牢地控製住,顯得難以置信地質問道。
汪直已經坐在椅子上,卻是淡淡地詢問道:“你是要將安南檔案交出來,還是要你家人全都燒死在裏麵,你選吧?”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扭頭望向劉大夏,都想知道這位有賢名的劉大夏會做何種選擇。
“劉總督,你替老夫做個見證!老夫今日為了天下蒼生不透露安南檔案所在,若老夫的家人被燒死宅中,此事便是汪直之過,是其令老夫家破人亡!”劉大夏邀請劉忠幫忙見證,卻是對汪直直接定罪地道。
劉忠沒有想到劉大夏仍是不願意交代安南檔案所在,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卻是擔憂地扭頭望向汪直。
事與願違,正當汪直和劉忠都以為能夠利用這場火災逼迫劉大夏就範之時,裏麵竟然傳出一個聲音道:“滅了,火滅了!”
滅了?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汪直的眉頭微微蹙起。
劉忠心裏亦是暗歎一聲,劉大夏定然不可能會交代安南檔案的藏身之處了。
“汪直,算你命大,不然就憑你今日之舉,便該推上斷頭台替老夫妻兒陪葬!”劉大夏知道自家宅子每個院子都備有大水缸,當即便冷哼一聲道。
啊……
隻是劉大夏的聲音剛落,裏麵突然傳來一個慘叫聲,這個聲音被燒得像是撕心裂肺般。
演的?還是真的?
門外的神機營將士聽著這個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不由得變得困惑起來道。
怎麽回事?
劉大夏聽到這個慘叫聲,當即震驚地望向自家大宅。
原本大家都認為裏麵的火是真的滅了,但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卻是不停有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正門的拍門聲變得更加急促。
劉家公子的囂張勁已經不見了,轉而對門口哀求地道:“求你了,快放我們出去!”
“我們鎮守大人已經說了!若你父親肯將安南檔案交出來便打開門放你們全家人一條生路,不然你們便在裏麵活活燒死吧!”李偉故意加大聲調,對裏麵的人傳話道。
裏麵的人聽到這個交易條件,當即便是紛紛叫喊劉大夏。
汪直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十分悠閑地坐在椅子上,打開手中的白扇寫道:“奴婢至劉宅索安南檔案未果,故封宅查找,逢劉家人玩火自焚!今臣要挾劉大夏說出安南檔案所藏之所,其欲救家中老少,唯有道出實情!奴婢非好殺之人,然西南用兵關乎十萬將士生死,關乎大明能夠取勝敵國,故臣不能退讓分毫,望聖明陛下體恤奴婢之計!”
洋洋灑灑幾十個字,寫得有些潦草,但起碼汪直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麽,而抄到密折便會變得工整了。
劉忠聽到裏麵不斷的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整座劉宅已經是火光衝天,門口拍門聲不強反弱,不由得扭頭望向了劉大夏。
他知道自己勸不動汪直,亦沒有道理勸汪直。
汪直所做的是為大明王朝戰勝戰國,為即將出征的十萬將士的生死考量,而安南檔案本就是大明王朝之物,又豈有劉大夏不上交之理?
若劉大夏到如此田地都不肯交出安南檔案,還真的該任由他的家人葬身於火海,簡直就是咎由自取。
“劉總督,你是要做幫凶嗎?”劉大夏知道汪直是鐵石心腸之人,轉而對劉忠進行威脅道。
劉忠不由得笑了,便是表明立場地道:“劉大人,本督不會出手,亦沒有理由出手!若是你不想自己全家都死在裏麵,還是將安南檔案交出來,不然現在誰都救不了你的家裏人!”
啊!
火勢比想象中的蔓延的要快,那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竟然越來越近,火勢似乎已經燒到了大門這邊,甚至已經有濃煙從門縫中冒了出來。
劉大夏原本是要賭劉忠和汪直不敢真的犯天下之大不韙,但看到此情此景後,看到宛如鐵石心腸的兩個人,終於是鬆口道:“我說,即刻開門滅火!”
“在何處?別想著欺瞞,你該知道冤家這雙眼睛能看穿你是否在撒謊,機會隻有一次!”汪直將手中的紙扇合起來,便向劉大夏進行施壓地道。
劉大夏並沒有交代,而是提出條件道:“你先將門打開救我的家人!”
“雜家……不信你!或者,咱們可以再等等?”汪直早已經領教過文官的人品,顯得十分直白地道。
咳咳……
門的後麵傳來劇烈的咳嗽聲,竟然連拍門聲都沒有了,亦或者是拍得太輕微而聽不到了。
華容知縣已經組織大批人員提桶前來救火,隻是看到眼前的火勢,所有人的心裏都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劉大夏知道不能再耗下去,當即便妥協地道:“安南檔案還在兵部的檔案庫中,隻是我將安南檔案改頭換麵,換成了建州檔案!”
所謂有建州檔案,其實是成化三年第一次犁庭,由於那是一場實力完全碾壓建州女真的戰役,故而並沒有太高的軍事價值,所以一般人都不會調閱,何況真正的安南檔案是藏在下麵。
若劉大夏沒有說,還真的沒有人知道藏得這麽深,而想要從這麽多的檔案中找出來其實有很大的難題。
“開門吧!”汪直知道劉大夏沒有撒謊,當即對李偉吩咐道。
由於用鐵鏈鎖得很緊,加上在門縫還用木板層層加固,所以費了好一番功夫。隻是李偉將門板撬開後,發現門竟然推不動,不由得困惑地道:“怎麽回事?”
此時此刻,裏麵隻有滾滾濃煙冒出來,而裏麵沒有了動靜。
“快,大家一起用力推開!”李偉發現門其實是能夠推動,當即便招呼所有手下道。
隻是一切都太晚了!
在將門推開的時候,裏麵的人早已經沒有了生機。
火災殺人的不僅僅是火苗,其實更多的人是死於滾滾濃煙。
劉大夏的四個兒子和幾個孫子無一幸免,有幸逃到這邊的人,現在都已經整整齊齊嗆死在在門口處。
還是不等大家進裏麵進行最後的施救,由於火勢和濃煙已經蔓延到門口處,嗆得所有的救援人員紛紛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