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京城,連綿屋頂已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
京城的百姓為生計而忙碌,由於明年春便是恩科會試,導致大量的高消費人群湧進京城,從而帶動了商業繁榮。
一個個辛勤的百姓穿梭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中,偶爾踩著積雪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
雖然大明完虐安南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每每想到大明軍隊如此強大,大家的心情仍舊保持得很好,甚至還哼著一段小曲。
劉英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正領著四個年輕的婦人抱著幾匹新織好了白棉布走出那片貧困區,正朝著鼓樓那邊熱鬧的街道走去。
一行人來到皇家布行門口,她特意拍了拍白棉布上麵的雪花,這才領著身後的四個婦人一起走進店中。
劉英已經來過很多次,顯得輕車熟路地來到孫掌櫃所在的櫃台前:“孫掌櫃,這是我們組的五匹布,還請您查收!”
孫掌櫃終究是上了年紀,在這冬天的精神狀態明顯要差一點,但工作還是勤勤懇懇且一絲不苟的模樣。
在開始檢查棉布的時候,那張老臉忍不住誇讚道:“你們組的棉布真是織得又快又好!”
由於東海、南洋和蒙古都一直源源不斷地需要棉布,致使現在的大明棉布仍舊供應比較緊張,故而跟越來越多的織女簽訂合約。
皇家布行為了便於管理,現在采用老人帶新人的方式,每五個女織工會編成一組,而每組需要一起過來交貨。
劉英的臉上淺淺一笑,但並沒有顯得過度自豪,這種事無非是她們這組的人更加勤勞罷了。
“這是你們的銀兩,還請收好!”孫掌櫃在扣除她們的織布機使用費後,便將她們應得的銀兩遞過去。
劉英沒有接手接銀兩,顯得一本正經:“錢掌櫃,您能給我們全部折成布票嗎?”
“全都折成布票?”孫掌櫃不由得愣了一下。
劉英的眼睛十分明亮,顯得無比認真地點頭:“是的!”
“上次咱們皇家布行不是給你們每人贈送一張布票做年終獎了,你們要這麽多布做什麽?”孫掌櫃輕輕地撥動算珠子進行折銀,顯得不解地詢問。
劉英看著正在劈裏啪啦敲動算盤的孫掌櫃,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我想要買一台飛梭織布機!”
“原來如此!”孫掌櫃頓時恍然大悟,便是一本正經地道:“你們有積蓄還真適合買上一台,現在機器價格優惠,且可以分期三個月支付,而且還保修三年!從長遠來看,比租機器要劃算!”
劉英的眼睛閃亮,便輕輕地點頭:“嗯,我都打聽清楚了!隻是我用著現在這台已經習慣了,而且你們會一直負責保修,我家不用換新機器可以嗎?”
“這樣吧!若是你不需要更換新機器的話,那我給你延期半年的保修期,如何?”孫掌櫃已經計算完畢,當即便給出優惠條件道。
劉英聽到這個更好的條件,忙不迭地點頭:“好,謝謝孫掌櫃關照!”
孫掌櫃看到劉英打算今日便購買,在接過劉英遞過來的布票,便是認真地開出了票據,在上麵注明機器的保修時間是三年半。
現在飛梭織布機的結算方式是布票,故而現在京城的布票是越來越吃香,甚至已經比雜質不一的白銀還要受歡迎。
“這個憑據還請你收好!我們已經記錄在案了,今後不會再向你收取機器使用費,以後保修機器通知我們即可!”孫掌櫃在登記妥當後,便將一個收據遞上來道。
劉英接過票據如獲至寶,心裏頓時無比的舒暢。
雖然這是自己付出無數汗水所獲得的成果,但想著那台神奇的織布機已經完完全全屬於自己,心裏頓時美滋滋的。
若是沒有那一台機器,自己別說養活自己的兒女,哪怕養活自己都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隻是自己真正擁有了那台機器,更是擁有著這一個能夠穩定帶來收入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肯定是越來越好。
“我們今後亦要像英姐一般努力,到時攢夠了錢,我們也要買上一台飛梭織布機!”四個女人像是擁有了自己人生新的方向一般,便紛紛進行表態道。
在她們剛剛走出皇家布行,一幫書生急匆匆從她們身邊走過,正朝著皇家布行旁邊的皇家書鋪進去。
由百家院發行的《明》,一經發布便成為時下最暢銷的刊物。
這種囊括最新資訊的刊物,不僅有著最邊沿的資訊而且還有著最新的思想,偏偏讀起來還具有趣味性。
“《明》刊最新一期是不是出了?”
“快,給我一本,我要最新一期的!”
“聽說了嗎?會試會參考上麵的內容出題!”
……
一大幫書生湧進皇家書行搶購《明》刊,雖然兩錢銀子看似不少,但他們終究已經是舉人的身份,還是能夠承擔得了這些開銷。
當然,最重要是現在盛傳會試很多題目跟時下的資訊有關,而《明》刊將是十分重要的一份參考資料,故而出現了一波搶購潮。
正是如此,現在全國的輿論控製權不再是士大夫所獨有,朱祐樘正通過《明》來引導著全國的輿論風向。
城北呈現眾生百態的熱鬧,而城南則呈現權力波瀾下的安靜。
現今的皇帝登基一年有餘,雖然仍舊還是比較年輕,但現在掌舵的帝國蒸蒸日上,幾乎已經沒有人敢公然唱反調了。
自太祖和太宗後,大明受封的勳爵是越來越少,隻是現在弘治朝第一位爵位出現,而且還是極罕見的因軍功封爵的文官。
大時雍坊,新建伯府。
隨著大門打開,一個轎子從外麵進來,而後在前院緩緩地落下。
“爹,你終於回來了!”王守仁跟隨父親回到京城,現在正處於十分亢奮的狀態,顯得十分熱情地迎出來。
王華留著漂亮的胡須,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從翰林修撰到新建伯僅僅花費不到一年時間。
雖然按大明的規定:文官不能封公侯,隻能封伯爵,且前提必須立有軍功,不得預九卿事。
現在自己被封新建伯,其實斷了自己官居九卿的路子。隻是自己的年紀和資曆擺在這裏,哪怕任由自己熬下去亦很難到達那個位置,還不如獲得這一個世襲伯爵更加劃算。
王華心知此次到地方能夠有如此出彩的表現,雖然自己確確實實是一個很慎重且聰明的人,但更重要還是得虧自己這個聰慧且勇敢的兒子。
父子兩人剛回到書桌,王守仁便忍不住好奇地打聽起來:“爹,陛下剛剛召你入宮都說了些什麽?”
“茶!”王華想到剛剛麵見朱祐樘所感受到的那股無上皇威,顯得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管家將茶盞剛剛送到門口,聞言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爹,陛下今天是不是在釣魚?”王守仁的眼睛一片雪亮,充滿著好奇地打聽。
王華接過管家送過來的茶盞,卻是白了兒子一眼淡淡開口:“這鬼天氣還怎麽可能釣魚!”
“也對!陛下跟你都說了啥,有沒有給您安排新職位?”王守仁望了一眼冰天雪地的庭院,又是繼續好奇地打聽。
王華輕呷了一口茶水,這才悠悠地開口:“陛下對為父進行褒獎,亦是詢問了一些為父的意願!”
在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多了一些暖意。
都說當今天子殘暴,隻是自己數次麵聖,這位天子給自己的感覺是一個十分體貼的帝王,對自己亦是十分的器重,甚至還帶著一絲尊重。
管家聽到有關自家老爹的去向,頓時亦是好奇地望向王華。
“爹,你快說嘛,陛下終究給了你什麽職位?”王守仁的眉頭微蹙,便是著急地追問。
王華捧著手裏的茶盞,便淡淡地開口:“陛下知道為父不想再到地方任督撫,所以特許為父留京,明年便會出任國子監祭酒。”
國子監祭酒?
管家聽到這個職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按著正常的詞臣升遷,王華從翰林修撰恐怕要十幾年才有機會接觸到這個職位,但僅僅到地方任職不足一年,而今竟然是以新建伯的身份出任國子監祭酒,可謂是隆恩浩**了。
“爹,你應該選到地方繼續擔任督撫,再不濟亦可出任總兵官。”王守仁得知自己父親要留京,不由得失望地道。
王華輕呷了一口茶水,抬頭望向自己的兒子道:“陛下亦是提到了你!”
“提到我?”王守仁的眼睛微亮,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地指向自己鼻子。
王華鄭重地點了點頭,卻是知曉自家兒子已經入了皇帝的法眼,便一本正經地說道:“陛下特許你進學京衛武學和國子監,讓你亦要好好努力學習,將來參加武舉和文舉!”
“還不如給我一個軍職或錦衣百戶呢!”王守仁發現陛下是要將自己塞到學堂中,頓時有些失落地嘀咕道。
王華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盞,當即便板著臉訓道:“陛下特許你進兩院同修文武,對你可謂是隆恩浩**,你竟說出如此混賬的話,我王家沒你這般混賬的東西!”
管家亦是感受到皇帝對自家公子極是重視,眼神複雜地望向王守仁。
“爹,孩兒剛剛失言,定會勤加學習,一定不負陛下期許!”王守仁自知失言,便是急忙進行表態。
刑部衙門,大牢。
隨著一聲鐵鏈的響動,一個牢門被打開,牢頭對裏麵披頭散發的囚犯冷冷地道:“劉大人,上路吧!”
劉大夏看到日期終於來臨,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個無奈的慘笑。
原本他認為自己占著大義,哪怕是當今天子亦不敢殺自己,何況自己在朝中還有不少關係不錯的同僚。
特別在得知大明對安南動兵的時候,他卻是知道自己揚名的機會來了,甚至還準備在大明兵敗如山倒後上疏痛斥皇帝。
事與願違,安南的黎朝並非是鐵桶一塊,卻是給這位年輕的皇帝通過軍事打擊和政治分化的政治瓦解了黎氏政權。
劉大夏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但還是望著牆壁所留的自辯疏道:“止刀兵,植農桑,這才是明君所為!天子大舉刀兵,今雖勝安南,然禍患無窮,百姓苦之始也!”
“我雖然沒讀過書,但百姓苦不苦,不是你說了算!大明雄師征討黎朝,西南邊境的百姓便得安寧,而今年京城的雜稅減少,特別種棉花賣上了好價錢,我的幾個鄰居今年過年都準備吃肉了。”牢頭看到此人還有指責當今天子,當即便冷哼一聲道。
劉大夏的臉色頓時一寒,當即訓斥道:“鼠目寸光的匹夫焉知治國大道,可恨老夫空有才華而不得施展!”
“天天吃肉的人卻裝著憂國憂民,結果西南百姓受異族欺辱,卻裝著視而不見。要是真由你這種人治理,那才是華夏的悲哀。”獄頭早已經看清這個時代,當即便懟回去道。
刑部的官員前來提人,隻是對這個匿藏著安南檔案的原兵部郎中並沒有好感,便是板著臉將人押上囚車。
若不是劉大夏一直匿藏《安南檔案》,大明此次用兵興許不需要傷亡這麽多將士,這個偽君子其實該淩遲處死。
“沽名釣譽罷了,這好官也得看他做了什麽?”
“別的不知道,我今年的棉布收成好,今年能多買兩斤肉過年!”
“瞧你得逞,我家娘子在聯合織布廠做工,今年每人都發了五斤豬肉過年!”
“咱們陛下為了西南邊民不被欺負而興兵,結果這老貨竟然從中作梗,分明就是一個奸臣!”
……
京城的百姓看到押赴刑場的劉大夏,雖然劉大夏在士林擁有很高的聲譽,但圍觀的百姓壓根不買賬,卻是想要親眼看著這位奸臣行刑。
啪!
劉大夏原以為自己被推上斷頭台會有一幫百姓為自己鳴不平,但聽到周圍百姓的反應後,心裏不由得涼了半截,更像是被狠狠地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事情跟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明明是大明難得的直臣,是要阻止皇帝興刀兵而營造天下太平的賢臣。
此時此刻,他是多麽希望明軍在安南的戰事是一敗塗地,那些貪生怕死的武勳被黎家打得跪地求饒。
劉大夏知道這些低賤的百姓如此反應根本不重要,當即便是大聲地發言道:“老夫沒錯,史書會給老夫一個公道!”
隻是話音剛落,無數的爛菜葉和半幹糞便紛紛飛向了劉大夏。
他們確實不能左右史書,甚至史書仍舊會將劉大夏塑造成為弘治朝的三君子之一,但不妨礙此次對這位偽君子的那份厭惡。
噗!
隨著劊子手揚起砍刀狠狠地砍下去,一道鮮血高高地濺起,劉大夏的腦袋滾落在雪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