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聖心是近臣榮寵不斷的法寶,年過七旬的萬安更是需要聖眷“續命”。
現在看到自己這幫重臣都沒有摸清皇帝的真正企圖,反倒是自己的兒子似乎尋得答案,現在自然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三百萬兩該如何花,這個題目的答案將關係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陛下雖然被抹黑為暴君,但他其實是心裏真正裝著百姓的明君,所有的舉措都是為了百姓,亦是想要咱們的百姓生活得更好。若是咱們能夠明白到這一點,其實陛下的心思並不難猜。陛下此次必定是希望將這三百萬兩用於發展軍事和造船業,這樣既能保障咱們大明的穩定,亦能讓棉布暢銷於四海,讓棉布反哺咱們的百姓!”萬翼的眼睛閃過一抹智慧的光芒,顯得十分篤定地道。
雖然他的地位根本無法直接接觸到皇帝,但他終究是大明正三品的官員,又可以通過自己老爹獲取情報,故而已經對這位帝王進行側寫。
早在四川老家守孝之時,他便已經開始觀察這位新君。
這位新君必定還是希望將三百萬兩用於強軍,通過打造更強的巨船和重炮,從而將觸手繼續伸向四海。
其實很多人都沒有發現,現在大明棉布的暢銷不僅讓棉布走向千家萬戶,而且還從海外換取大量的物資,正在悄無聲息地反哺著普通百姓。
萬安聽到這個判斷,不由得微微犯起糊塗:“咱們大明現在已經足夠強了,且跟北邊蒙古已經交好,如今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吧?”
“咱們跟蒙古交好隻是一時,誰都保不準北邊的蒙古什麽時候卷土重來。何況陛下現在有意跟四海相連,誰都不清楚將來麵對什麽樣的局麵,所以必定是希望能夠繼續強軍。”萬翼現在是旁觀者清,便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萬安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顯得認真地詢問:“依你的分析,陛下現在想的是花費三百萬兩打造巨船和重炮?”
“即便陛下不是要將三百萬兩全部用來打造巨船和重炮,那亦是要花費大半投入其中!”萬翼堅信自己的判斷,顯得十分認真地回應。
此時此刻,外麵庭院的雪花已經慢慢飄了下來。
或許他們很多重臣都認為而今的大明王朝足夠強大,特別在戰勝安南後,以劉健為首的清流已經有了栽軍的念頭。
隻是真正用心去研究那位帝王,便可知那位帝王恐怕不太可能僅僅滿足於此。
很多官員還是習慣於天下太平便是士大夫們的盛世,但而今的帝王卻是想要給底層百姓帶來好生活,所以強軍之路不太可能半途而廢。
萬安相信了自己兒子的判斷,便輕輕地點了點頭:“雖然陛下平日亦很少表態,但今日對於修建北京外城,的確興致並不高,現在看來你的判斷才是對的。”
經過兒子的提醒,他亦是反應過來,而今的皇帝並不是那種跟士大夫共享太平之福的平庸帝王,而是真正想要帶領整個華夏走向強盛的暴君。
三百萬兩的北京外城和三百萬兩的巨船重炮,而今的皇帝必定是青睞於後者。
“爹,要不您現在上一份奏疏請求陛下興建天津大船廠?”萬翼看到老爹被自己說動,當即便認真地提議道。
萬安輕輕地搖了搖頭,顯得頗有政治智慧地道:“現在不止你老爹犯糊塗,想必李裕那幫人亦不會反應過來!等修建北京外城的事情發酵一段時間,讓那幫人將宅子賣了,咱們可以趁機低價入手幾處宅子。等到下次討論修建北京外城的事情,你爹再跳出來反對,陛下必定……呼呼,必定覺得你爹是良相。”
即便已經是經過幾十年風雨的首輔,想到有著一個如此絕佳給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機會,亦是不由得失態了。
萬翼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擔心夜長夢多,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己老爹是穩如老狗的十年首輔,又怎麽可能恰好在這個時候被人扳倒呢?
庭院中的雪花突然變得密集起來,紛紛揚揚的雪花似乎要淹沒這片天地,恰好經過的兩個仆人急忙跑向屋簷下。
隻是書房有著炭火盆,故而這裏的氣溫並沒有受到影響。
“爹,璧兒方才找上我,他提了一個請求!”萬翼看著老爹的心情不錯,突然認真地開口道。
萬安聽到是自己孫子的事情,便來了興致地道:“他有什麽請求?”
此生最讓他得意的並不是自己做了十年的首輔,而是被人詬病紙糊閣老的他,卻是祖孫三代皆進士,而自己的孫子更是翰林官。
反觀那些攻擊自己的清流重臣,他們的家風正不正暫且不提,他們的兒子和孫子都沒能出一個進士。
“爹,璧兒不想繼續呆在翰林院了!”萬翼將自己老爹的興奮看在眼裏,便是認真地說道。
萬安停下送到嘴邊的茶盞,頓時顯得生氣地道:“他年輕不懂事則罷,你怎麽亦能這般糊塗?你知道他離開翰林院意味著什麽嗎?”
在時下的官場,非翰林不入內閣。
若是自己孫子離開翰林院,幾乎相當於放棄此生入閣拜相的機會,簡直就是一個愚蠢至極的做法。
“爹,您先別生氣,你認真想一想,現在璧兒繼續呆在翰林院還有出路嗎?”萬翼安慰著自己老爹的情緒,便是直指核心地道。
萬安知道兒子指的是什麽,顯得語重深長地表態:“璧兒如果到了你這般年紀,為父自然不會將他繼續按在翰林院。隻是他現在還如此年輕,且剛剛進入仕途,除非是陛下安排,否則他這麽做便是自毀前途!”
終究是三朝元老,這大明的皇帝像是中了邪般,每位皇帝的壽命都很短。
現在的弘治帝排斥隻懂得誇誇其談的詞臣已經不是秘密,但自己孫子現在還是太年輕,犯不著現在離開詞臣的升遷路線。
畢竟一旦朱祐樘突然掛了,哪怕是十餘年後朱祐樘才死,但換上新帝後,新朝恐怕還得重視起詞臣。
正是如此,自己孫子不能盯著弘治帝,而是應該繼續在詞臣的路線熬下去,在新朝再爭取入閣拜相的機會。
“此事是孩兒思慮不同!”萬翼知道這個事情最關鍵還是朱祐樘的壽命問題,當即便主動進行道歉。
萬安將茶盞輕輕放下,便換一個話題道:“為父現在貴為首輔,若將你留在京城便是六部侍郎,此事難免招來非議。隻是如今的陛下開明,且你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為父試一試跟陛下請個刑部侍郎或工部侍郎吧!”
“一切全憑爹安排!”萬翼心裏狂喜,當即便恭敬地拱手。
其實在這裏說了半天,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前程。原本以為自己親自開口,卻不想自己老爹主動提及,可謂是意外之喜。
當然,他隱隱覺得跟自己剛剛揣摸帝意有關,不然自己老爹恐怕還是要犧牲自己呆在南京來成全他的美名。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上層人士,追逐權勢似乎才是主旋律。
由於現在已經臨近春節,京城各個衙門幾乎都沒有什麽事情,而地方官員更是打著各種名義進京。
站隊,這是在任何時代都存在的政治現象。
那幫進京的官員像是要找奶喝的小羊羔般,卻是紛紛湧向了朝廷重臣的府邸,其中不乏很多攜帶重禮的官員。
弘治元年是京察大年,而明年開春便是針對地方官員的外察,吏部要對年老、殘疾、罷軟不能任事及貪婪、酷暴、生事科斂害民者等官員進行免職。
原本很多地方官員並沒有太當一回事,畢竟外察是時常出現的事情,但禮部公布恩科會試將會錄取六百個名額後,簡直像是丟下了一枚深海炸彈。
“本屆恩科六百人?明年外察是要地方官員給新科進士騰位子啊!”
“這樣不正好嗎?那幫年老或不能任事的地方官員早就該進行免職了!”
“說到底還是咱們的皇帝聖明,虧那幫清流還反對恩科,要我說六百個可成定額!”
……
在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京城百姓針對朝廷加強外察和恩科六百個名額並沒有異議,卻是紛紛將矛頭指向了天下的貪官汙吏。
“哈哈……我們高中的概率大增!”
“別高興太早,哪怕高中亦是隻能出任知縣!”
“實幹興邦,知縣才是真正的實政,做知縣有什麽不好?”
……
京城備考的舉子得知本屆恩科竟然是六百個名額後,卻是出現截然不同的反應,對這個消息像是嗅到了餡餅的味道般。
自從大家開始意識到朝廷越來越重視實務,特別翰林官沒有以前那般風光,很多舉子對於出任知縣不再那般抗拒了。
特別在最新一期的《明》刊中,上麵杜撰著宋朝一個海姓知縣的事跡和宋慈的破案案例,正默默地激勵著很多的年輕舉子。
吏部尚書李裕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麵對不斷尋找關係上門的地方官員,卻是通通將其拒之門外。
現在所擁的的權柄已經堪比首輔,他自然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地位,故而並不想為那丁點好處便自毀前途。
隻是朝廷的爭鬥無處不在,明槍暗箭更是層出不窮。
紫禁城,乾清宮。
時間已經來到了年關,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由於現在的政務越來越少,且幾乎不需要召見大臣,故而朱祐樘最近幾天都在東暖閣辦公。
說是辦公,其實真正要處理的政務並不多,每日都有很多閑暇的時間,所以偶爾會將自己的女人叫過去搓麻將。
“這樣吧!誰贏得最多,今晚朕便寵幸她!”
“真玩這麽大嗎?”
“君無戲言!”
朱祐樘知道自己的身份擺在這裏,當即便開出賭注。
麵對這個充滿著**性的賭注,三個女人都是摩拳擦掌,隻是她們都忘記了一件事情。
“自摸!”朱祐樘的手氣很好,而且頭腦異常靈活,在最後一局中自摸,故而輕鬆贏下了三女。
在看到這個結果後,三女頗為無奈地交換一個眼色,卻是暗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拿下這個男人。
朱祐樘突然意識到自己雖然贏了,但似乎亦是輸了,反倒今晚又得糾結是要小妖精、冰美人還是騎馬。
“陛下,出事了!”郭鏞拿著一份奏疏過來,顯得小心翼翼地匯報。
兩京十三省的官員紛紛送上來賀表,一份份馬屁文章送到了朱祐樘這裏。
朱祐樘對這些恭維之詞已經免疫,卻是懶得親自進行翻看,所以將這一堆奏疏交給司禮監進行處理。
隻是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這裏麵竟然夾帶著一份彈劾的奏疏。
郭鏞在看到這一份奏疏內容後,亦是知曉此次是要生起大風波,卻是不敢耽擱,當即將這一份與眾不同的“賀表”轉呈朱祐樘。
朱祐樘倒不覺得會有什麽大事發生,在看到這是由工部員外郎阮耀遞上來的奏疏,便猜到是一個不安分的中下層官員借遞賀表的機會攻擊朝廷重臣。
除了那些胡亂攀咬的科道言官,其實很多中下官員同樣不安分,不僅喜歡對自己治國指手畫腳,更是不惜攻擊一些存在一定問題的重臣。
朱祐樘知道必定是攻擊自己所倚重的大臣,隻是看到矛頭直指內閣首輔萬安,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萬安現在已經是護皇派的標杆人物,一旦他真的倒下的話,雖然無法改變現在的朝局,但會在一定程度上打擊到護皇黨的士氣。
隻是自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若是對方拿出真憑實據,自己亦是不好包庇萬安,甚至要親手除掉萬安。
朱祐樘不知這小小的工部員外郎是舍生取義的直臣,還是某方勢力的刀子,便認真地翻看這一份名為《乞懲奸邪疏》的奏疏。
在看完這一份奏疏的內容後,即便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臉的帝王,此刻他的臉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