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看到白子畫直接指證孫鐸後,當即便板起臉:“孫鐸,你還有什麽話說?大年三十當晚你領人到北郊屠殺錢府滿門,可有此事?”

“陛下冤枉啊!大年三十當晚,微臣在家裏吃團圓飯!”孫鐸並沒有搭理宋澄,而是轉向朱祐樘叫屈道。

朱祐樘的臉色當即一沉,便輕輕地咳嗽一聲。

劉瑾心領神會,便站出來嚴厲訓斥:“陛下今日前來順天府衙是要旁聽!孫副千戶,你好好答話,配合宋府尹審案,否則治你大不敬之罪!”

高明!

戶部尚書李嗣看到朱祐樘所作出的反應,心裏不由暗暗佩服起來,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回應方式。

長寧伯周彧亦是不由得高看一眼這位外甥孫,當初真是看走了眼,單論政治智慧已經超越了那位外甥。

孫繹是想將朱祐樘拉下來直接削弱宋澄的威勢和亂了審訊流程,結果朱祐樘當麵一棒,隻能說陸繹屬實是小瞧這位帝王的智慧。

“微臣知罪!”孫鐸發現自己的伎倆根本不奏效,隻好怏怏地認罪。

宋澄知道所幸皇帝坐鎮在這裏,不然現在有幾位勳戚撐腰,這位會昌侯府的錦衣衛副千戶壓根不理會自己。

外麵的雲卷雲舒,堂下的百姓站在庭院認真圍觀。

宋澄一拍驚堂木將孫鐸的目光吸引回來,便沉著臉進行審問:“孫副千戶,現在可以答本府的問話了吧?”

“按我們會昌侯府曆年的規矩,大年三十當晚是要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卑職可不懂分身之術!”孫鐸心裏並不將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放在眼裏,顯得沒好氣地冷冷回應。

堂下的百姓聽到這個說辭不由暗自點頭,大年三十晚上連他們普通人家都要在家裏吃團圓飯,更別說這種勳貴子弟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沒準真是白子畫誣陷孫鐸,孫鐸大年三十晚上真的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吃團圓飯。

宋澄的眼睛咄咄逼人,當即沉著臉發難:“孫副千戶,經你的族人證實,你在年三十當晚並不在孫氏的團圓桌上,你休得在此信口雌黃!”

吏部尚書李裕和戶部尚書李嗣等官員若有所思地望向孫鐸,卻是知道必定是孫鐸帶人屠殺錢府滿門,當即便以看戲的心理瞧著孫鐸的表演。

若在以往時候,麵對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的審訊,這位副千戶在這裏胡攪蠻纏還會有些效果,但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同。

堂堂的皇帝在這裏旁聽,這種做法隻會大大地失分。

“卑職是因為肚子疼,所以才早早退場,此事家兄可以作證!”孫鐸似乎對此早有說辭,當即便解釋。

會昌侯孫銘似乎連想都沒有想,便直接進行作證:“不錯,本侯可以作證!”

宋澄輕瞥了一眼會昌侯孫銘,而後又將目光重新落在孫鐸身上:“本府並不是要詢問你因何不在年夜飯桌上,而是要問你案發之時人在何處?又有何人能為你作證,本府尹需要一一進行核查!”

“當晚我身體不舒服,所以早早上床就寢,雖然無人可作證,但事實便是如此!”孫鐸心裏不由咯噔一聲,但還是十分鎮定地道。

宋澄發現此人很謹慎,隻是自己所掌握的東西比他所想象的要多,便亮出一個木牌詢問:“孫繹,這是咱們順天府在錢府找到的木牌,你可認得?”

“不……不認得!”孫鐸麵對突然出現的木牌,當即直接搖頭。

咦?

吏部尚書李裕等人看到那個木牌,雖然上麵確實有著“孫”字,但現在孫銘咬死不認賬,還真無法斷定此物是孫鐸所有。

宋澄這些時日一直在調查案情,便直接說出答案:“不認得?這可是你們會昌侯府的祖傳之物,你當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你們先祖安國公孫忠偶得一截雷擊木,因民間盛傳鬼魂深懼雷擊木,故而可視為避邪法物。當時安國公令京城的名匠打造五塊雷擊木牌子,分給他的五個兒子。因你的五叔公孫純宗早逝,一塊背紋五瓣梅花的木牌落到你們正房一脈,而這一代傳到你的手裏,便是本官手中這一塊。”頓了頓,卻是望向孫銘道:“會昌侯,卻不知本府尹剛剛所說是否屬實,這塊木牌可是你們會昌侯府之物?”

“此物確實是我會昌侯府的祖傳之物,歸……歸我胞弟所持!”會昌侯孫銘知道壓根無法抵賴,當即便索性承認了。

宋澄看到已經得到證實,便板起臉詢問:“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塊木牌被你不慎遺落在錢府,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繼續狡辯嗎?”

“錢府已經付之一炬,你休要訛我,焉還能有木牌存留!”孫鐸沒想到出現這麽大的紕漏,仍是不打算承認地狡辯道。

宋澄的眉頭微蹙,亦是產生幾分怒意:“在錢府失火之前,順天府衙便已經到了錢府,此物正是從屍體旁發現,此事由順天府推官建檔入冊!”

朱祐樘品著茶悠閑地看著這一切,發現若不是自己坐在這裏,這位副千戶恐怕又在這裏進行扯皮了。

事情到這裏已經是清楚明了,孫鐸屠殺錢府滿門已經是人證和物證俱全,卻是容不得孫鐸抵賴了。

孫鐸默默地低著頭,卻是很不想接受這個結果,同時暗暗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宋澄看到孫銘還是不肯招,當即便一拍驚堂木:“孫副千戶,看來你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大刑……”

“我招!”孫鐸知道事情已經由不得他進行狡辯,當即吐出兩個字。

吏部尚書李裕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向對麵的會昌侯孫銘,卻是聽到了一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宋澄看到孫鐸已經鬆口,便輕輕抬手阻止衙役動刑。

“大年三十當晚,確實是我帶人前往北郊屠殺錢府滿門!”陸鐸知道事情已經無法再狡辯,便直接坦白罪行。

那晚確實殺得十分的氣派和酸爽,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但此次算是栽了大跟頭。

“真是孫鐸幹的啊!”

“我早說他肯定不是好人!”

“果真是財帛動人心,錢富還是太富了!”

……

堂下的百姓看到孫鐸已經招認,不由得紛紛發出感慨。

案情繞了半天,結果並不是那位刑部尚書杜銘花錢雇人滅門奪宅,而是眼前這位錦衣衛副千戶屠殺錢府滿門。

吏部尚書李裕和戶部尚書李嗣等官員暗自高興,刑部尚書杜銘的嫌疑徹底被洗清,亦是終於意識到皇帝為何如此重用這位順天府尹了。

明明一個錯綜複雜的案子,更是有著栽贓和嫁禍,結果被這位年輕的順天府尹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澄看到孫鐸終於鬆口,便是沉聲繼續詢問:“你因何要在大年三十當夜前去屠殺錢宅滿門?據本府尹所知,你跟錢富並沒有什麽交集,更無私怨!”

咦?

堂下的百姓聽到這個問題,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孫鐸。

哪怕殺人都會有因果,而今陸繹放著好端端的年夜飯不吃,而是帶人前往北郊屠殺錢府滿門,自然亦會有其中的緣由。

會昌侯孫銘和長寧伯周彧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意識到問題比想象中要嚴重,而會昌侯孫銘的喉嚨發癢便咳嗽一聲。

吏部尚書李裕的眉頭微蹙,當即便將目光鎖死對麵的會昌侯孫銘。

“卑職見財起義,圖的是錢家的家財!”孫鐸先是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當即便坦然地攬下罪責。

朱祐樘悠閑地品著茶,隻是嘴角微微泛苦,卻是知曉底下這幫臣子全都是官滑如油。

宋澄的眉頭微蹙,發現想要套出實情比想象中要困難,便認真地詢問道:“孫鐸,你圖的是錢府銀庫?”

咦?

堂下的百姓已經知曉錢家的銀庫滿是蜘蛛網的事實,而今聽到宋澄明顯是要套話,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會昌侯,你這咳嗽之症是該治了!”吏部尚書李裕看到孫銘又要咳嗽提示,當即便站出來請命:“陛下,會昌侯今在公堂咳嗽不止,臣在京城識得一良醫,可領其前去診治!”

孫銘瞪了一眼李裕,亦是向朱祐樘解釋道:“陛下,小侯並無病症,隻是剛剛喉嚨有瘙癢,今已無恙!”

“若再咳嗽驅出公堂,歸列!”朱祐樘的臉色微寒,便是板著臉訓斥。

吏部尚書李裕和會昌侯孫銘應了一聲,而孫銘又暗暗地瞪了一眼李裕,卻是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給提示。

“錢府的銀庫都長蟲了,哪裏還可能有銀子!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我既任職於城北,自然知曉錢富這些年一直在默默收購城郊地皮,錢富可以說是持有城郊地皮最多的人。卑職得知朝廷欲興修北京外城,最先想到的便是錢富手裏的地契,故而趁年三十晚錢富一家團聚之時,親自帶人上門殺錢富奪地契!”孫鐸並沒有上套,而是直接道出實情。

原來如此!

在孫鐸吐露實情的時候,戶部尚書李裕等官員不由得默默地點頭。

錢富無疑是一個十分精明的投機商人,卻是主動放棄城內的宅子和商鋪,轉而偷偷購進城郊的地皮坐等升值。

若是沒有萬安在元旦大朝會上搞出來的那場風波,朝廷很可能會修建北京外城,屆時城郊的地皮必定要暴漲十倍以上。

隻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以才有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錢富確實是等來了朝廷修建北城外城,但亦到了死期。一介商人注定無法擁有這麽多的財富,故而成為孫鐸的獵物,更是慘遭滅門。

大半天陰沉沉的天空迎來了一縷陽光,陽光落在公堂前的庭院中,像是給這個寒冷的正月送來了一絲暖意。

結束了!

沐浴在陽光中的百姓看到孫鐸招認作案的全過程,卻是知道接下來府尹大人會朝廷判決,然後將孫鐸推上斷頭台便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了。

宋澄麵對孫鐸的供詞,眼睛顯得犀利地道:“你撒謊!”

咦?

會昌侯孫銘等人聽到宋澄的質疑,當即紛紛困惑地望向宋澄,卻是沒有想到宋澄還是要繼續窮追猛打。

朱祐樘卻是沒有絲毫的意外,畢竟他知道案情遠沒有現在這般簡單。

“卑職並沒有撒謊,這便是事實!”孫鐸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顯得十分從容地道。

宋澄迎著孫鐸的目光,便認真地詢問:“本府尹且問你,你在錢府搜到全部地契?”

會昌侯孫銘剛想到咳嗽,結果發現吏部尚書李裕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便是隻好化得這個蓄勢待發的咳嗽。

“搜……搜到一些!”孫鐸猶豫了一下,當即便回應道。

宋澄發現此人比想象中難纏,便又是追問:“既然已經洗劫了錢府,因何還要雇北幫替你到東升客棧追殺錢小姐!”

“由於在錢府的地契並不多,故而卑職懷疑地契在錢小姐身上!”孫鐸的腦子飛速運轉,當即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澄仿佛已經窺破一切,卻是輕輕地搖頭:“所有地契其實已經落到你的手裏,更準確地說,已經落到你們的手裏,錢富早已經落入你們為他所布置的圈套中。”

“你此話是何意?”孫鐸的眉頭微蹙,隱隱間生起一份不安。

咦?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聽到這番話,完全不明白為何錢富落入了圈套中,顯得十分困惑地望向宋澄。

剛剛的陽光被烏雲所阻擋,整個庭院又失去了色彩般。

正是這時,捕頭趙大眼從外麵進來。

這個眼睛偏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來,眉頭分明夾著一抹喜意,先是恭敬對朱祐樘施禮,而後徑直來到宋澄這邊。

宋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趙大眼身上,當看到趙大眼從懷中掏出厚厚的一疊地契後,臉色仍舊不改,但腦子已經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看過這一大疊厚厚的地契後,宋澄便將地契轉送給朱祐樘。

朱祐樘從劉瑾的手裏接過東西,一時間神情十分複雜,而後從地契中抽出一張遞送給劉瑾吩咐道:“你給諸位大人好好瞧一瞧,果真是財帛動人心,都瞧一瞧朕的好臣子都幹了啥!”

在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咬得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