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的眉頭當即一蹙,沒想到現在這種小事情都要前來詢問自己,頓時不耐煩地輕輕揮了揮手。

朱驥的事情終究還是影響到了自己的心態,現在於謙的諡號已經敲定,而朱驥恐怕都已經離開了北京城。

雖說是天意使然,但家裏的老鼠沒有清理幹淨,心裏終究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隻是劉瑾正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間微微一愣,旋即認真地詢問:“劉謹,你剛剛說的是王守仁?”

“正是,國子監祭酒新建伯王華的兒子,另一個是左都禦史王越的嫡孫!他們兩個其實說是要麵聖,但一個隻是小小的副千戶,另一個僅是國子監監生,所以徐統領自然不會通稟陛下!”劉瑾輕輕點頭,便將事情原委說出來。

這裏終究是皇宮大內,自然不可能阿貓阿狗能隨便求見。

若不是王煜和王守仁的身份特殊,王越和王華都是陛下這裏排上名的重臣,他亦不會特意向皇帝匯報一下。

朱祐樘亦是想要見一見這位後世的聖人,當即便淡淡地表態:“既然他們兩個想要麵聖,你出去將人領到朕這裏吧!”

劉瑾應了一聲,便急匆匆轉身離開。

朱祐樘想到王華和王越的命運都被自己改寫,致使現在的曆史改變了原先的走向,以致王守仁的人生軌跡同樣發生極大的變化。

隻是這亦是無可奈何的人,自己想要改變這個王朝自然需要權力洗牌,而王華已經成為權力洗牌中的受益者。

經過幾次接觸,王華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亦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國子監祭酒的人選。像自己提出國子監增加幾何專業等實學的構想,王華亦是拿出了一整套可行性方案。

朱祐樘心裏已經決定重用王華,而今隻希望王聖人不管經曆何種人生軌跡,都能夠給華夏帶來璀璨的文化之光了。

三月的京城,天空呈現著深藍色。

西苑的宮門外麵,王華和王煜都已經被抓了起來。

兩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一心想要麵見皇帝,隻是宮門豈能為他們這種人敞開,故而自然被抓了起來。

“這位統領大人,我們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麵聖,還請您通容通容,幫忙向陛下傳達!”王煜抱著頭蹲在地上,顯得滿臉哀求地道。

王守仁現在沒有絲毫的聖人風範,亦是抱著頭進行求情:“我父親是國子監祭酒新建伯王華,我們對陛下是絕對忠心,還請統領大人幫忙匯報,我們真有要事向陛下匯報!”

威風凜凜的徐統領並不為所動,且不說這兩個人的身份沒有達到通稟的條件,而且自己對這兩個人的身份有所質疑。

麵對這兩個年輕的請求,他扶著刀柄淡淡地道:“都老實點!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一旦上頭怪責下來,誰都保不了你們兩個!”

“你們誰是王守仁?誰是王煜?”手持佛塵的劉瑾從西苑門親自出來,對兩個人掃了一眼詢問道。

王守仁和王煜不知是福是禍,當即便搶著亮明身份。

“你們即刻跟雜家進宮麵聖,不過一些規矩你們要馬上記下!”劉瑾微微端著架子,而後認真地告誡。

王守仁和王煜得知可以麵聖,不由喜出望外地用力點頭。

徐統領心裏頓時一緊,顯得認真地告誡道:“劉公公,他們兩個的身份還沒核實,現在將人領進去並不穩妥!”

“放心,他們兩個雜家在頒旨的時候都見過,而且陛下身邊可不止你外頭這幫人!”劉瑾知道這位出身定國公府的統領慎小慎微,亦是打下保票道。

徐統領掃了王煜和王華一眼,看著都是挺結實的年輕人,雖然心裏還是有些不放心,但不敢再行阻攔。

西苑,此時太液池四周的植被顯得生機勃勃的模樣。

對朱祐樘而言,西苑僅是一個普通的地方。但在王守仁和王煜眼裏,這裏便是人間勝地,哪怕地上的一塊磚都是那般的與眾不同。

王煜和王守仁在走進這裏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在做夢。

咦?

劉吉手裏抱著一疊奏疏走出自己的值房,正準備往萬安的值房送去剛剛擬好的奏疏,結果恰好看到王守仁和王煜出現在這裏,不由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通常而言,皇帝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僅僅隻跟重臣接觸,卻不想今日竟然召見兩個似乎沒有官職的年輕人。

首輔值房內,萬安正是兢兢業業地票擬奏疏。

由於年紀太大了,現在都已經不再使用書桌,而是坐在一個蒲團上,身子伏在一張短案前認真地書寫。

萬安的書法造詣不低,正用狼毫筆小心翼翼地在一張紙條寫下自己的票擬意見,而後將這張紙條貼在奏疏上。

得益於幾十年的功力,他雖然偶爾有手抖的毛病,但寫字的時候卻是十分穩當。

萬安抬頭看到劉吉進來,亦是將手中的毛筆放到一邊:“約庵,亦幸你還身強力壯,不然我這把老骨頭的毛病一犯,內閣就要亂套了。”

由於前兩天身體不適,雖然自己沒有告假,但還是被得知情況的朱祐樘勒令休息兩日。而內閣的所有事務,自然是落到劉吉一人手裏。

“嗬嗬……元輔大人得多注意身體啊!你前兩天休恩假,下官一個人處理內閣事務,整天都心慌慌的!”劉吉知道萬安擔心什麽,亦是陪笑地道。

萬安顯得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便準備站起來:“隻要咱們盡忠竭慮,陛下必定不會苛責我們!閑話不多說了,我親自將奏疏送過去,隨便向陛下匯報最新黃河河堤之事!”

“元輔大人,恐怕您得先等一等了!”劉吉看著準備起來的萬安,卻是進行阻攔道。

萬安的屁股已經離開蒲團,頓時不解地望向劉道:“這是為何?”

“下官剛剛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劉謹領著王華的兒子,還有另一個似乎是王越的孫子麵聖呢!”劉吉跟王越和王華這兩個新貴產生交集,所以對這兩個年輕人有些印象地道。

萬安重新坐下來,顯得十分困惑地道:“陛下因何召見這兩個年輕人?”

“下官亦不曉得,事情確實頗為古怪!元輔大人,傳臚大典舉行在即,下官想前去禮部瞧一瞧,心裏總擔心事情出紕漏!”劉吉輕輕地搖頭,然後準備著手處理具體事務道。

殿試已經結束,六百零一份試卷亦是已經審批完畢。

現在隻待陛下舉行小傳臚後,召見殿試成績最好的十位新科貢士,而後欽定出狀元,那麽便可舉行傳臚大典了。

萬安知道傳臚大典不容有失,便輕輕地點頭:“此次是新朝的第一場傳臚大典,便有勞你跑了一趟了!陛下很快就要前往天壽山春祭,你跟禮部亦要溝通這方麵的事宜!”

“遵命!”劉吉恭敬地拱手,然後轉身離開。

萬安看著劉吉離開的背影,目光透著一抹柔和。

他原本擔心這個副手要將自己弄下去,隻是經過十幾年的相處,發現劉吉是一個縝密恪勤的人,卻是完全沒有奪權的意思。

萬安的目光落回自己滿是老年斑的手背上,不由得暗歎一聲。

且不說現在首輔的含金量大打折扣,哪怕人家不奪權,現在自己的年紀擺在這裏,自己又還能幹幾年呢?

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再年輕十年,而後在首輔這個位置再幹上十年。

養心殿,檀香嫋嫋而起。

王煜和王守仁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不論是王煜還是王守仁,兩人都有著一種天才的傲氣。

隻是他們來到大明皇帝麵前的時候,頓時感受到一種天然的壓迫感,竟然連自己的頭都抬不起了。

得益於他們的先輩,王煜和王守仁都曉得麵前這一位是明君,一個已經將整個大明王朝經營得欣欣向榮的聖主。

此時此刻,他們的大腦顯得一片空白,心髒更是砰砰地劇烈跳動。

朱祐樘的地位擺在這裏,原本根本不需要理會這種小人物,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對王守仁產生一點好奇。

在兩個人進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地位使然,兩個年輕的舉止都顯得異常規矩,甚至明顯十分緊張。

朱祐樘饒有興趣地打量兩人,便主動開口寬慰:“朕知道你們兩人,在地方表現得很好,亦都立了軍功。你們在朕麵前不用緊張,隻要常懷忠君之心,朕便不可能治你們的罪!”

王煜和王守仁聽到朱祐樘開口說話,心裏似乎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起碼這位帝王是一個活物。

隻是這種來自帝王的壓迫感,讓他們根本不可能不緊張。

劉瑾對這兩個人的表現有所不滿,便蹙起眉頭訓斥道:“陛下日理萬機,而今抽空召見你們兩個,有什麽事速速向陛下匯報!”

“陛下,我們兩人剛剛已經尋得楊漢的藏身之所,故特來匯報!”王煜迅速平複心情,便認真地匯報道。

朱祐樘不由得微微一愣,顯得驚訝地道:“此話當真?”

“對,我們找到了人,剛剛翻牆的時候,我是親眼瞧見楊漢了!”王守仁亦是反應過來,顯得十分肯定地附和。

其實能找出楊漢,最大的功勞正是屬於自己。

他前天在街上遇到一頂轎子,轎夫的衣著明顯不像是轎夫。在頓足觀望的時候,他通過被風揚起的轎簾子,隱約看到轎裏麵坐著的人正是被都察院通緝的楊漢。

正當他想要進行確認轎主人的身份,恰好被一個地痞糾纏上了,待他再去追的時候,轎子已經拐進了坊間。

他並沒有就此放棄,便在那一帶開始挨家挨戶地尋找,就在昨天遇上了前來這裏尋找楊漢蹤跡的王煜。

去年王華被江西巡撫構陷克扣軍餉,幸得途經江西的王越迅速查清事情的原委,從而替王華洗脫了罪行。

而後王華奉旨率贛南新軍前往廣東邊境,協助王越一起征討黎賊。

正是因為有了這一些交集,而今王越和王華都返回京城為官,故而兩家的交集變多,王守仁和王煜亦已經成為了朋友。

兩人交換情報後,便決定一起聯手尋找楊漢。

就在朱驥告老還鄉的今日,他們終於通過一個非常規的手段,從而確定了楊漢的具體位置。

有鑒於上次走漏風聲的教訓,加上現在時間急迫,兩個人沒有返回都察院匯報,而是決定直接前來這裏匯報陛下。

劉瑾深知楊漢是破局的關鍵,卻是不解地詢問:“王煜,你是都察院搜查廳副千戶,既然已經找到了,為何不即刻帶人抓拿楊漢?”

“陛下,此事涉及皇室,所以得向您請旨!”王煜知道到了最關鍵之處,便認真地訴說請求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蹙,當即帶著幾分疑惑地道:“皇親?人在王府?不對,興王還呆在宮裏!”

“陛下,不是王府,是……是駙馬府!”王守仁認真地回應。

朱祐樘沒想到事情跟皇親真的扯上了關係,這張關係網真是深不可測,便認真地詢問:“哪間駙馬府?”

大時雍坊,朱府。

駕!

朱驥已經收拾行裝,當即拍馬走在最前頭。

雖然他貪婪權勢,但亦懂得急流勇退的處世哲學,特別現在他越來越感覺王越名不虛傳,若再呆下去恐怕真可能會出事。

經過三天的扯皮,自己嶽父的諡號終於搞定下來。

他其實很是不明白,按說自己嶽父都可以配享太廟的忠臣,結果皇帝仍顧及英宗皇帝的臉麵,卻是給了自己嶽父這一種仍不足顯現全部功績的諡號。

隻是他心裏十分清楚,這個事情其實是拖住自己的小把戲,皇帝恐怕早已經想清楚要給嶽父什麽樣的諡號。

他,自然是有所不甘,但亦是無可奈何。

不過所有事情都將翻開新篇章,他將會離開這座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都城,亦會開啟一種全新的生活。

朱驥騎馬很快走出了宣武門,回頭望著眼前巍峨的城牆,卻是知曉自己恐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約莫一炷香後,王相率領一支錦衣衛出來,然後沿著朱驥離開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