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皇宮麵臨疫情,北京城亦是不可幸免。

原本異常熱鬧的北京城,仿佛一夜間變成死寂之地,所有的商鋪被迫關門營業,而青磚街道空無一人。

在朝廷的幹預之下,一場空前力度的防禦政策開啟了。

京城被劃分為二十八個坊,通常各個坊在夜間的宵禁後才會封閉,但現在白天同樣采用封閉措施。

“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咱們北京城出現了天花,天花都已經傳進皇宮了!”

“天花?要是在京城傳染開來,那得死上多少人啊?”

……

各個坊的百姓起初還是渾然不知,但得知北京城出現天花疫情的時候,當即變得人人自危起來了。

在這個時代,天花是不治之症。

且不說,一旦染上天花很可能會死亡,哪怕不死都有很大的可能性得到麻子臉,這讓很多人根本無法承受。

若說其他傳染病還有一點希望的話,那麽遇上天花簡直隻能聽天由命。

“我不想死,讓我出去!”

“我叔父是南京刑部尚書,誰能攔我?”

“我乃錦衣衛百戶,速速給老子放行!”

……

誰都害怕死亡,不少權貴和富人想要逃離京城,卻是紛紛亮明身份。

“朝廷有令:不管是誰,有何身份,通通都呆在自己的坊中不得外出。”麵對這幫人的叫囂,看管人員顯得十分強硬地回應道。

在各坊實行隔離後,一個個打更人和衙役進行宣揚朝廷政令:“各間酒樓、茶樓和酒肆不得營業,所以人員配合核查!一旦有人體熱者,特別伴隨嘔吐症狀,需即刻向各坊坊主報備!”

“金城坊一例!”

“時明坊兩例!”

“北居賢坊三例!”

……

隨著官府對各坊進行認真篩查,很快發現北京城中的天花患者越來越多,特別位於城北的日忠坊成為了疫情的重災區。

弘治三年春節似乎是過了,整個京城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

一些高門大宅其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他們的宅子通常都有足夠的生活物資儲備,隻需要將大門一關即可。

“死了?”

就在年初六這一天,日忠坊的上百位患者終於出現了死亡病例,一個重症的婦女在滿臉痘的症狀中死去。

“完了,真的死人了啊!”

“廢話,天花是不治之症!”

“嗚嗚……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啊!”

……

由於京城出現死亡病例,而且人數呈現增長的趨勢,致使近百萬的百姓開始擔心自身的安危,卻是想要避過這場災難。

朝廷方麵開始執行著朱祐樘的口罩政策,戶部和工部已經聯手趕製口罩,而這些口罩紛紛免費下發。

自古都是如此,有人歡喜有人愁。

北京城的郊外,一座豪華的莊園正在召開一場秘密會議。

馬文升仍舊坐在首座之上,隨著京城的消息傳來,特別得知今天死亡人數突破兩位數,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雖然京城變成人間地獄,但他無疑是此次事件的得益者。不僅成功延遲即將出台的奢靡稅,而且亦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給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子一點顏色。

當然,現在最好的結果是那位皇帝染上天花一命嗚呼,那麽大明王朝將會迎來一場狂歡般的盛世。

“袍首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效果確實是好,但這天花著實嚇得我的心髒砰砰跳!”

“你怕啥呢?你和你的家人早早安排在郊外,該害怕的是城裏那些人!”

“何止是城裏,皇宮既然已經開始便不可能輕易結束,隻希望老天能開開眼!”

……

吳山長等人再度聚到一起開會,由於提前得知北京城的這場天花疫情,所以他們身處安全的環境中,對處於水深火熱的北京城宛如隔岸觀火般進行評論。

現在他們都已經提前將家眷帶出北京,現在他們的心裏希望北京城能成為人間地獄,死的人越多越好。

至於那位皇帝,他們自然是希望老天能夠收回他的生命,從而解決他們的心頭大患。

“咱們繼續等吧,相信老天不會辜負我們的努力!”

“朝廷對二十八坊實行分區治理,這會不會真能阻止天花蔓延?”

“嗬嗬……現在朝廷困他們幾天沒有事,但如果困上十天半個月,誰能受得了?”

“若到了那個時候,咱們隻需要在背後煽風點火,北京城必定會亂起來,那時問題更加嚴重!”

……

針對朝廷出台的防疫舉措,他們自然亦是已經一清二楚,所以難免有人會產生一定的擔憂,但他們大多數人顯得十分樂觀。

吳山長卻是感到悲觀,便扭頭望向馬文升進行詢問:“馬兄,此次朝廷反應如此迅速,會不會真的能控製天花疫情蔓延?”

現在的天花疫情可以說是他們最大的殺手鐧,哪怕不能害了皇帝小兒的命,亦要給北京城製造一場大混亂。

隻有北京城變得足夠亂,那麽奢靡稅的事情才能夠推遲出台,而他們則能夠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來減少自身的經濟損失。

在場的眾人心知最好的結果是皇帝染天花暴斃,不然現在的北京城變得越亂越有利於他們,當即紛紛扭頭望向馬文升。

馬文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迎著眾人緊張的目光道:“你們且放心好了!此事早在袍首的策劃之中,即便那一位僥幸安然無事,但這場疫情必定能持續半年以上!”

吳山長等人聞言,心裏不由暗自一喜。

若是能夠持續半年的時間,不說弘治帝必定被視為帶來禍害的暴君,而且他們有這麽長的時間已經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天花,當真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請讓狂風暴雨來得再猛烈些吧!

西苑,位於太液池西側的西宮。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內閣首輔萬安等重臣戴著特製的口罩而來,看到龍椅上的朱祐樘安然無恙,顯得十分激動地跪拜道。

朱祐樘的臉上長了一顆痘痘,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重臣,心裏亦是五味雜陳。

卻不知是幸或不幸,雖然自己度過一個十分焦慮的假期,但現在自己的身體總歸還是沒有出現異樣。

隻是自己終歸是密切接觸者,隻要想到這一點,身體就不由得微微發熱,甚至臉上多了一顆青春痘。

盡管現在自己的身體還沒有任何異樣,但自己跟牛濛濛確實有過接觸,所以亦有一定的概率成為天花的攜帶者。

自己的事情還沒有明確下來,結果北京城的疫情遠沒有想象中容易控製。雖然借鑒前世出台了很多的防疫措施,但持續出現新的病患,而且死亡病例變得越來越多。

偏偏京城那幫權貴被自己殺得還不夠狠,卻是仗著自己的權勢,屢屢跟防疫的人員發生激烈的衝突。

朱祐樘讓在場的重臣平身後,顯得開門見山地道:“朕今居在養心殿甚安,但京城各坊的封禁不可鬆懈。除了大時雍坊和小時雍坊有條件出入外,其餘各坊必須嚴加看管,一定要等到核查七日沒有出現新病例為止!”

“臣等遵旨!”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聽到這個指標,顯得恭敬地施禮道。

朱祐樘扭頭望向戶部尚書李嗣,顯得十分認真地叮囑:“戶部務必做好調配資源的工作,一定要給有困難的百姓送糧,防疫亦要防饑寒!”

“陛下,近期各坊用米票要求換米的百姓增多,該如何是好?”戶部尚書李嗣點頭稱是,然後拋出一個難題道。

為了應對去年的河南災情,朝廷發放了大量的米票,而這種米票擁有見票即付的特權。雖然很多米票已經流回到戶部,但外麵還存在很多的米票。

在此封禁期間,哪怕白銀都不好使,但米票的情況十分特殊,所以很多百姓都拿出他們所擁有的米票向朝廷要糧。

正常而言,一石糧票僅僅隻能換到四錢白銀,但現在糧票的價值是水漲船高,甚至已經被炒高了足足十倍。

其實亦是十分正常,各坊有銀亦是買不到糧,但拿著米票卻是能夠從各坊的防疫人員中要來足夠的米糧。

咦?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亦是覺得這個事情棘手,當即便抬頭望向龍椅上的朱祐樘。

朱祐樘深知貨幣信譽是重中之重,當即認真地告誡:“米票的信譽不能有損!通州糧倉是咱們的底氣,戶部即刻從通州調來十萬石糧食,一定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臣遵旨!”戶部尚書李嗣感受到皇帝維持米票信譽的強烈態度,亦是已經揣測到皇帝是想要打造新的貨幣體係,當即鄭重地拱手道。

雖然大明的財政確實麵臨問題,但好在憲宗留下的米糧足夠多,加上清丈田畝後的稅糧大幅增加,目前還真不會受困於糧食。

隻是讓他有所不解,皇帝為何認定這將是一場持久戰呢?

朱祐樘的眼睛再度掃視在場的重臣,顯得語重深長地道:“天花席卷北京城,人人畏痘如虎!朕下旨各坊禁足,實非良策,然是迫不得已之舉。諸位乃朕之肋骨之臣,今逢此天災,故朕隻能依仗諸位臣工了!”

“臣等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萬安等重臣麵對這個十分的熟悉,當即便一起朗聲表態。

朱祐樘知道這場疫情的重點在於防,便遞給劉瑾一個眼色道:“天花乃不治之症,而今疫情重於防,然京城權貴多有不配合之人,故京城二十八坊交由六部和順天府直接負責管控。每個衙門負責四個坊,名單俱在上麵,務必不許人員亂竄或離京!”

“臣等遵旨!”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暗鬆一口氣,當即恭恭敬敬地表態道。

每個衙門負責四個坊,雖然這個工作量不小,但終究是他們整個衙門負責,所以甚至都不需要他們親自前往現場。

至於那些不服管控的權貴,現在有著皇帝撐腰,自然不允許他們囂張了。

今天最高會議除了商議防疫外,便是要敲定開年後的日常工作,卻是要做到奏疏的傳遞過程中不能直接接觸。

至於二月的會試,朝廷則是決定直接推遲,時間待定。

在會議結束後,所有的人員都要求從西安門離開,而養心殿那邊暫時成為朱祐樘的避天花之所。

順天府尹宋澄跟眾臣打了一個照麵,刑部尚書何喬新困惑地打量了一眼宋澄。

宋澄顯得守規矩地站在一旁讓道,而後跟隨小太監進入西宮麵聖。

由於京城突然爆發出天花疫情,致使他今年根本沒有假期,一直配合著朝廷防疫。現在則是被叫進皇宮,負責調查皇宮疫情的源頭。

朱祐樘雖然懷疑是有人操縱天花疫情,但並沒有輕易下結論:“宋卿,皇宮出現天花之事,你調查得怎麽樣了?”

“臣初步調查完畢,特來複旨!雖然初春確實出過宮門,但從其行程來看,臣懷疑並非初春將天花攜帶進宮,特別皇宮的個別感染者並不在初春的傳播鏈之上!”宋澄的臉色不改,顯得一本正經地匯報。

朱祐樘的眉頭微蹙,而劉瑾搶先質疑道:“宋大人,你是不是搞錯了?皇宮都有名冊,初春是皇宮第一個確診的,怎麽可能不是她呢?”

“這隻是懷疑,並不是結論!不過從初春的情況來看,其出宮的時候跟發病的時間相隔過短,且她在宮外的接觸人員並沒有天花患者,所以臣以為初春很可能是在宮裏染疾。除非初春此次隱瞞行蹤,她在宮外特意前往一個極易於感染的環境中,在宮內的活動軌跡同樣有所隱瞞,否則臣以為傳染源是在皇宮中!”宋澄的眼睛眨都沒有眨一下,顯得十分篤定地推斷道。

朱祐樘原本一直以為初春是將天花帶進皇宮的那個人,但聽完宋澄的分析亦覺得情況或許另有隱情,心裏不由更加篤信宋澄是要替自己解開謎題的那個人,便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依宋愛卿之見,此次天花是天災?還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