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一個多雪的季節,而今年京城的雪顯得格外的大。
滋滋……
正值中午時分,一眾重臣乘坐轎子踏雪而來。由於地麵的雪來不及清理,靴子踩在上麵擠掉裏麵的空氣,故而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常鳳率領金吾衛頂著風雪嚴守西苑門,看到這幫重臣紛紛聚集而來,卻是知道今天召開隆重的財政會議。
“瑞雪兆豐年,好雪!”
戶部尚書李嗣顯得蒼老了一些,抬頭顧不得一片雪花落在眼睫毛上,望著從天空飄下來的鵝毛大雪由衷地發出一聲感慨。
不論是帝國的財政,還是普通百姓的吃穿用度,而今的大明太需要一個豐年了。
盡管現在越來越多的聲音稱呼皇帝為暴君,隻是帝國暴虐的對象始終是為富不仁的富紳豪強,帝國對普通的民眾執行的是仁政。
若是能夠迎來一個豐年,那麽朝廷不僅有著更多的財政收入,而且亦能得到足夠的生產力來興修水利和開發建州。
隻需要熬過這前期的苦日子,那麽大明王朝必定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強國,更是能夠從周圍攫取資源發展己身。
“這雪可不許再這般下了,船廠那邊的工期一旦耽擱,陛下怪罪下來工部就擔待不起了!”工部尚書賈俊同樣身穿厚實的裘衣而來,卻是小聲地抗議。
自從大明在呂宋島發現五座金礦得到證實後,皇帝對太祖托夢更是深信不疑,在大洋的彼岸必定存在高產的玉米、紅薯和土豆。
現在皇家造船廠已經啟動打造致遠寶船的計劃,由致遠寶船橫渡東海,派遣使者將生長在大洋彼岸的高產農作物種子帶回來。
雖然他不是戶部尚書,但亦是清楚高產種子的價值。一旦真存在高產的農作物,那麽價值要遠勝於呂宋金礦,大明百姓便可以過上真正的豐衣足食的日子。
隻是這場雪這般繼續下,不僅影響致遠寶船下水的時間,而且還會嚴重影響致遠寶船的造船進度。
戶部尚書李嗣知道賈俊所統領工部的難處,而且接下來天氣如何取決於蒼天,故而僅是瞥了一眼賈俊。
由於身份不同,所以立場不同,但他們終究是希望帝國能夠變得越來越富強。
轎子陸續到達,隻是轎子都在離西苑門十多米處停下,那幫後麵到達的官員紛紛進行見禮。
“李尚書,請清查一下人數吧!”
次輔劉吉現在老老實實扮演輔政者的角色,看到六部的重要人員已經來得差不多,便淡淡地提醒吏部尚書李裕。
李裕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四年的時間,而且吏部尚書的位置越來越穩固,渾身越來越有大領導的氣質。
六部共計十八位重臣,而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是過來監察,隻是工部兩位侍郎和戶部左侍郎都不在京城,所以共計人數是十七人。
李裕清查完人員後,便對劉吉進行匯報道:“次輔大人,除了元輔大人外,其他人員均已經到齊!”
萬安終究年事已高,特別遇到冬天更是毛病不斷。
前段時間突然腹部絞痛而無法下床,皇帝派禦醫為萬安診治,隻是身體才好沒兩天,卻是又染上風寒之症,致使又臥床數日。
弘治帝對萬安可謂是寬宏,不僅派遣太醫診治,而且還恩準萬安的病假,更是時常派人關心病情。
現在萬安沒有到來,很可能是因病而不能到場了。
咳咳……
正是這時,一頂轎子從南邊匆匆而來,轎中人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聲。
“下官拜見元輔大人!”次輔劉吉等人麵對從轎中走出的佝僂的老者,當即恭恭敬敬地見禮。
萬安經過一場場病疼後,雖然總能有驚無險般度過,但整個人顯得老態龍鍾,跟那日在奉天門廣場狂奔的那道身影是判若兩人。
咳咳……
萬安的手枯瘦如柴,在兒子萬翼的攙扶走出轎中,忍不住又發出幾聲咳嗽,對行禮的重臣輕輕地擺了擺手。
“爹,要不您還是告個假吧!”萬翼感受到老父親身體微微顫抖,又忍不住出聲勸阻道。
萬安的表情雖然僵化,但眼睛仍舊犀利,卻是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這才遞給劉吉一個眼神。
劉吉跟萬安已經共事多年,自然知曉萬安的意思,便對在場的重臣道:“咱們跟隨元輔大人一起進去吧!”
吏部尚書李裕和工部尚書賈俊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沒有想到萬安病重仍舊堅持前來,單是這個舉動便值得他們尊敬。
“老不死,我看你能撐多久!”刑部尚書何喬新看著萬安步履蹣跚的身影,卻是恨恨地道。
雖然萬安亦是詞臣,但並不是清流官員,而是通過獻媚的方式上位,故而遭到他們正直官員的唾棄。
而今來到弘治朝後,萬安這個媚臣更是極力巴結暴君弘治,已經成為大明建朝以來的最大奸臣。
正是如此,他們都希望萬安和劉棉花都死掉,從而換上真正的清流官員統領他們恢複周禮開創盛世。
咦?
王越並不是最高會議的參與者,而是一直充當旁觀者的角色,卻是注意到刑部尚書何喬新惡毒的目光,頓時有所警惕地盯著此人。
最高會議的地點仍舊安排在禦書房,而今地暖已經開始運作。
眾重臣來到這裏後,由於身上都落了雪毛,所以紛紛脫掉身上的裘衣。
他們身上的裘衣是去年大明收複建州之時,弘治在處置戰利品之時,特意對他們的一項賞賜。
雖然他們的財力買一件裘衣不在話下,但身穿自己購置的裘衣過於惹人眼,隻是皇帝賞賜之物自然另當別論了。
正是如此,他們對身上的裘衣格外的重視,先是將裘衣小心地掛在外麵,而後走進了溫暖如春般的禦書房。
他們可以說是這裏的常客,而今更是享受了地暖,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
大家已經習慣於這種議事模式,跟以前的模式相比,現在的決策更加的高效和快捷,特別各個部門間的合作顯得親密無間。
二十一把椅子早已經準備妥當,前來的官員在見禮後,便按自己的衙門和官職入座。
“開始吧!”
朱祐樘在閣樓上靜靜地品著香茗,看到內部和六部官員到齊後,便淡淡地開口。
財政會議最重要自然是錢,雖然今年大明朝廷收入得到很大的提升,但奈何開支同樣龐大。
跟很多人所想的不一樣,以為隻要封建王朝能夠做到政治清明,便可以開創周朝盛世。
隻是社會生產力擺在這裏,社會財富體量亦不可能用之不盡。且不說不可能做到將所有的富紳榨幹,哪怕真能將所有社會財富歸到朝廷重新分配,其實亦不過能過幾年的好日子。
正是如此,現在大明想要真正的強盛,僅僅從官紳階層那裏要回一些社會財富仍舊不夠,最重要還是社會生產力的提升。
閣樓上下,已經算是兩個等級。
郭鏞手持佛塵站在下麵,得到信號便操著特有的腔調道:“諸位大人,此次是明年的財政會議,在戶部說明今年的財政詳情後,大家便要暢所欲言了!”
雖然大家早已經大概知曉戶部是捉襟見肘,但並不知曉具體的數目,所以紛紛扭頭望向李嗣。
李嗣的屁股卻是沒有動,而是輕輕咳嗽一聲。
戶部右侍郎吳裕已經早有準備,當即將國家各個經濟數據進行公布,隻是臉上並無半點喜色。
“奢靡稅隻有兩百五十萬兩?”
“少是少了點,但總歸是一筆重要的進項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咱們的開支項過大,完全頂不住啊!”
……
禮部尚書徐瓊等官員聽到朝廷的財政開支明細後,卻是沒有半點喜色,反而顯得憂心忡忡起來。
自從弘治帝登基以來,整頓鹽政、清丈田畝、查抄大明第一貪和推出奢靡稅等,無不增加財政收入。
隻是正如一些人所感慨的那般,現在最大的症結是朝廷的開支太大,以致又陷入財政赤字的困境中。
閣樓上的朱祐樘默默地喝了一口茶,亦是暗歎一聲,同樣意識到最大的財政問題其實是開支過大了。
不過大明王朝現在的弊病叢生,民眾的生活質量必定持續下滑。若是什麽事都不做,哪怕沒有建州女真,亦會有其他勢力推翻腐朽的王朝。
正是如此,雖然他無意於改變政治製度,但要打造一個最強盛的王朝,甚至成為唯一一統全球的暴君。
“咱們財政開支雖然很多,但哪一項不是功在千秋之舉,又有哪一項是能夠終止的?”戶部尚書李裕將這些聲音聽在耳中,當即發出靈魂拷問。
由於種種的因素,現在朝廷的財政開支確實很高,但每一項開支都不是頭腦發熱的結果,而是經過他們深思熟慮的決策。
治理黃河,這關係到民生水利工程,更是河南、河北和山東三省百姓的生計,所以根本不可能叫停。
開發建州,既是百萬災民的生存的希望,亦是關係到大明京城糧食安全保障的東北糧倉計劃,更是沒有理由叫停。
強軍計劃,這是大明王朝強盛的基石,既保障大明的領土和邊民的安全,亦是為大明走出去保駕護航,所以同樣不能喊停。
致遠寶船,這看似最不重要的項目,但卻是大明真正走向強盛的有力保障,通過推廣種植高產農作物使更多百姓解除土地束縛。
大明精耕細作已經長達數千年,很多種植經驗已經是爐火純青,更有了他們的堆肥技術,想要提升產量的方式其實隻剩下發明化肥這一條路。
隻是科技的進步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日積月累的科研。
即便到現在,工部仍舊弄不出尼龍繩,想要得到化肥更不是易事,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引進高產農作物。
若是能夠得到高產農作物,那麽整個社會的生產力都能得到提高,糧食同樣得到迅猛增加。
正是如此,跟糧食產量的迅猛增長相比,而今擠占一筆財政開支打造致遠寶船將是一筆十分合算的買賣,自然沒有叫停的道理。
“多爭無益,空談誤國,實幹興邦!現在還得著眼目前的困難,解決近期最迫切的資金問題!”吏部尚書李裕現在越發沉穩,當即發表自己的看法道。
禮部尚書徐瓊等官員知道這些開支確實不能喊停,故而默默閉上了嘴巴。
“目前最大的難題是開發呂宋金礦的前期資金缺口,經過此次隨行工部官員的核查,預計要投入三百萬兩!”戶部尚書李嗣輕歎一聲,便將最大的難題亮出來道。
開發呂宋金礦的事情早在幾個月前便已經提上日期,隻是皇帝將戶部籌備的銀子全部撥給皇家造船廠後,已經再無能力負擔得起開礦的前期費用。
原本秋收已經填補一些資金缺口,但文武官員、宗藩、武勳、皇親和軍隊都需要發俸,這都是一大筆的開支。
雖然三百萬兩聽著不是很多,但這終究是海外白銀沒有瘋狂湧入的時代,而今的三百萬簡直是天文數目。
李嗣這段時間的頭發抓掉了一把又一把,隻是仍舊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這三百萬兩的缺口宛如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
麵對如此棘手的問題,他亦是進行補充道:“今年京城豪宅的成交不多,所以明年奢靡稅恐要降低一半以上!”
在奢靡稅的占比中,最大比例其實是京城的豪宅,但奈何京城的資本不再熱衷於炒豪宅,而成交量下降亦已經影響到奢靡稅的收入。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得知進項竟然變少了,心裏暗暗歎息一聲,而今的財政還真是雪上加霜了。
“早前咱們不是有提及可通過發行國債籌集采礦資金嗎?此事戶部調查怎麽樣了,可能試行?”禮部尚書徐瓊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突然進行發問道。
大家亦是想起此事,不由紛紛扭頭望向李嗣。
雖然丁吃卯糧被視為飲鴆止渴,隻是現在開采金礦將有持續的產出,卻是一個能夠雙贏的做法。
李嗣沒有說話,身後的戶部右侍郎吳裕則是站起來道:“我們戶部已經做問卷調查,但效果並不理想,大家始終還是擔心朝廷違約!”
此話一出,讓在場眾人的心又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