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來到二月下旬,京城的天空仍是陰沉沉的。

雖然程壎的案子引起廣泛關注,但隨著東征軍已經由山海關北上的消息傳回,很多人的注意力紛紛轉到這場戰事上。

時至今日,由於儒家早已經深入人心,致使亦是影響華夏軍隊的思想。

隻是過於仁慈的儒家手段,注定很難做出劫掠等惡行,所以通常打仗需要犧牲經濟利益,致使明朝打仗是一種燒錢的行為。

“國雖大,好戰必亡。”

“此事當從長計議,征伐非上國也!”

“今長城穩固,共享太平之福豈不美哉?”

……

對士大夫階層而言,即便耗資兩百萬白銀加固長城亦比花費二百萬軍費征伐要劃算,不過時代終究在悄然發生改變。

“當真以為大明軟弱可欺,因何要增加恩賞?”

“這幫女真人貪得無厭,咱們大明自當伐之!”

“如此揚威大明之事,哪怕朝廷要加稅,我亦認了!”

“聽聞海西女真跟我們交換棉布總想著強買,早就該讓他們知曉大明軍隊的厲害了!”

……

麵對這一場軍事行動,京城越來越多的百姓不僅沒有厭戰的情緒,反而顯得十分支持,甚至不惜奉獻自己。

從郊外的趙老四,到城內劉英等百姓,現在大明出現一種空前團結的氛圍。特別大明軍隊的戰力越來越讓人信服,致使主戰的輿論慢慢來到了上風。

雖然軍隊已經北上,但此次是一場遠征的戰役,故而大家想要得知最終的戰果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一個小部落,自然是馬到成功!”

“聽聞是聯合蒙古騎兵一起作戰,戰事根本沒有懸念!”

“以現在大明軍隊的實力,哪怕是拿下整個北元都不在話下!”

……

大明王朝這些年製定下強軍的方針,又有“明君在朝,悍將在外”,致使普通百姓對這場戰事持著樂觀的態度。

原本書生群體是京城軍事輿論的主力軍,但宛平和大興縣的縣試如期舉行,當即便將大部分的目光吸引過去。

科舉,在這個時代始終是頭等大事。

不過時代終究在悄然發生變化,文舉自然是科舉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武舉亦是已經慢慢嶄露頭角。

不僅地方的軍戶子弟能夠通過武舉考取武進士的功名,隻要天生大力士或武藝了得的人,亦是可以成為武生。

在弘治四年的二月,多了一大幫想要借助文舉或武舉出人頭地的年輕人,而武狀元俞元讚和武生林飛揚成為很多年輕人的榜樣。

王府街,駙馬府。

京城是皇親的集中地,雖然皇室的宗藩要分封在外,但公主這個群體比較特殊,她們往往都力求能夠留京生活。

公主始終是肉身凡胎,而且她們在皇宮往往有牽掛,所以自然是想留在京城的繁華地,要不然留在京畿亦行,其次是留在北直隸,再不濟亦要到江南的繁華之地。

一頂轎子從中門進到前院,而後從轎子走出一個姿色平平的中年婦人,但身上的衣著彰顯其身份不凡。

嘉善公主是明英宗朱祁鎮第三女,因從小跟時任太子的憲宗一起生活,故而得到這位大哥的疼愛。

在出嫁之時,憲宗親自為嘉善公主物色駙馬,致使嘉善公主成功留在京城,並成為時下地位最高的皇姑。

嘉善公主年過四旬,雖然相貌不出眾,但皮膚白皙,特別眼睛明眸如皓,可惜嘴巴太大,兒時便有了大嘴的外號。

剛剛從皇宮出來,便直接來到駙馬府,還帶了從皇宮帶出來的糕點。

前幾年她母妃還在的時候,每次都能夠滿載而歸,但可惜而今已經是天人永隔。隻是跟其他皇子和公主相比,她已經知足了。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正在花亭飲酒吟詩作樂,高舉酒壺往自己嘴裏倒酒,顯得無比的瀟灑和灑脫。

雖然已經步入中年,但濃眉大眼,一張標準的國字臉,特別眼睛透著一種自信,在年輕時必是美少年郎。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嘉善公主的駙馬王增。

王增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他的爺爺因功封靖遠伯,後在奪門之變獲授兵部尚書,致使王府在京城算是頂級權貴。

他是王家的嫡係次孫,從小便十分聰慧,早年在國子監成績優異,被當時的國子監丞孟憲認為是狀元之才。

原本以大明皇室的擇婿標準,怎麽都輪不到王增這一位伯爵的正統一脈,但偏偏出色亦是一種過錯。

命運弄人,在王增輕鬆取得生員功名的時候,其才貌竟然被皇家所看中,然後便決定將他招為駙馬。

王增既是人生贏家亦是人生輸家,雖然過上了衣食無憂的駙馬生活,但亦是注定此生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能。

現在已經二十餘年過去,王增雖然無緣於仕途,但卻活躍於文壇,致使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存在一位才子駙馬。

“駙馬,你吟的這首詩真好!”嘉善公主深知自己駙馬是天底下最傑出的男兒,麵對這首詩亦是討好地讚道。

王增的眼睛閃過一抹鄙視,卻是沒有打算解釋美麗的誤會:“今日入宮如何?”

“本宮……”嘉善公主從來都沒有公子架子,便準備跟以往那般準備匯報情況。

王增將酒壺遞給旁邊的貼身侍女,顯得有所不滿地強調:“這裏沒有外人!”

“是,奴家到了仁壽宮見了王太後,受邀跟她玩了一局麻將,從她們口中才知曉皇帝的詩才竟然十分了得,跟相公都是才子!特別那首‘一節複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簡直好極了!”嘉善公主掃了一眼在場的兩位侍女,便換了自稱將皇宮的見聞說出來。

雖然她跟現在的皇帝並不親近,但亦是一直以自己皇家血脈為榮,對自己的皇侄亦是十分的關心。

一直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才疏學淺又不好讀書配不上自己駙馬,而究其原因是自己血脈壓根沒有讀書的天賦。

現在意外得知皇家血脈竟然出了才華出眾的皇帝,而且還是自己的親侄,心裏是甭提多高興了。敢情不是自己的皇家血脈沒有“才情”,僅僅是自己沒天賦罷了。

“你比我懂詩?”王增聽到這句話卻是強裝鎮定,而後充滿不屑地評價:“這種詩作平平無奇,誆騙你這種不懂詩詞的小白還行,但在詩詞名家眼裏,這種詩隻會嘩眾取寵,其實是狗屁不通!”

從古至今的詩文都是如此,人言占了很多的份量。哪怕再普通的詩文,各路大家一起吹捧,那亦是當世佳作。

至於皇帝這首令人心驚膽戰的絕世好詩,隻要他們這幫詩詞大家一致狂踩,那亦是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詩。

“隻是大家都說皇帝的詩好,還有早前所作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聽聞是現在新科進士官的箴言!”嘉善公主想到仁壽宮的場景,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王增當即向嘉善公主投去一個嚴厲的目光,端起專家的派頭進行反問:“你覺得這天下誰人比我更懂詩?”

兩個貼身侍女似乎感受到王增的怒氣,亦是紛紛有所不滿地望向嘉善公主,亦是不明白一直服服帖帖的嘉善公主有何底氣質疑。

“論詩詞自然是駙馬,奴家錯矣!”嘉善公主一直覺得周圍的人說得對,其實是自己耽誤了駙馬的才學,便主動認錯道。

王增張嘴吃下另一名侍女夾過來的五花肉,很是滿意嘉善公主的轉變,發現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邵太妃那邊可有什麽交代?”

“她給了這個書信!”嘉善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當即從身上掏出一個書信。

王增看到送到自己麵前的書信,卻是望著嘉善公主的眼睛詢問道:“你沒有拆看吧?”

“奴家不敢!”嘉善公主從來不敢窺視王增的事情,亦是知曉王增是在暗裏地幫助她們皇家,頓時認真地搖頭道。

王增伸手接過書信,知道嘉善公主不敢欺騙自己:“你先下去吧!”

他打心底瞧不上這個愚蠢的女人,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別說是要娶這個女人,哪怕連正眼都不會多瞧一眼。

現如今,這個蠢女人早已經被自己治得服服妥妥,交代的任何事情都是無條件聽從安排。

“奴家先行告退!”嘉善公主施予一禮,而後轉身默默離開。

至於隨行的公主府太監和宮女已經從駙馬府這裏得到了銀子,且不論她們對事情曆來是眨一隻眼閉一隻眼,壓根都不會出現在這裏實行監視的職責。

“老爺,信中怎麽說?”侍女王瓊是王增的第一心腹,看到嘉善公主離開便打聽道。

王增已經看過書信的內容,卻是長歎一聲道:“這個邵太妃是一個聰明人,亦是一個有秘密的女人,自然是什麽都不會說!”

“那……”侍女王瓊的眼睛一瞪,顯得不知所措般道。

王增將書信交給身後一名侍女保管,便話鋒一轉:“你即刻前去靖遠伯府一趟,讓靖遠伯明日約見英國公府世子!”

他的身份十分的特殊,既是當朝的駙馬,但亦是現任靖遠伯的親叔叔。

若不是他晚生兩年,而今的靖遠伯爵位便不是他的親侄,而是由他本人。不過現在亦是不算差,憑借駙馬的身份編織一張戚勳關係網絡,且借助靖遠伯府聯絡在京的武勳集團。

在整個京城,論到關係網的複雜程度,自己已經算是頂級的幾個人。

正是這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匆匆而來,然後在王增的耳邊耳語了兩句。

王增的臉色微寒,但還是即刻起身離開這裏。

他走進旁邊的書房,隻是在書房中有一個機關,打開機關便是一個密室,進入密室裏麵竟然還有一條密道。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王增是一個擁有大秘密的人。

王增來到暗道的盡頭,眼前又是一間密室,密室中央掛著一套黑袍,還有那個象征特殊身份的麵具。

此時此刻,他已經離開了駙馬府,來到了屬於他們組織的最秘密的基地,級別遠在大時雍坊那個基礎之上。

王增換上這一套代表另外一個身份的黑袍,在穿上一個猙獰的鬼頭麵具後,便來到這一座宅子的會客廳上。

“見過袍首!”在這裏負責看守基地的人員恭候在這裏,麵對出現的王增恭恭敬敬地道。

誰都沒有想到,那個隱藏在京城最神秘組織的頭領竟然是當朝駙馬王增,一個外人眼裏隻懂醉生夢死的失意者。

王增來到首座落座,扭頭望向同樣穿著黑袍的太常寺卿程敏政:“程大人,你這麽急要見我,可是因程壎的事情?”

“袍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若敢動我兒子分毫,咱們便魚死網破!”程敏政麵對出現的組織頭領,卻是發出威脅道。

王增知道眼前的程敏政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兒子,便認真地反問:“若是我不出手的話,你覺得你能從順天府衙撈出程壎嗎?”

“這個案子已經是死無對證,有何不可?”程敏政雖然深知宋澄擅於審案,但顯得十分自信地表態道。

王增暗歎一聲,當即便透露道:“你以為皇帝因何要讓順天府衙緝拿程壎?現在事情出現變數,王守仁三人壓根沒有死,不日便能夠順利到京,你兒子程壎此次是在劫難逃。你現在不該過來威脅我,而是應該前來求我出手救你的兒子,當今天下唯有我才能救得你兒子的性命!”

“你……你說什麽?王守仁三個都沒死?”程敏政仿佛遭受萬箭穿心般,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王增求證道。

王增接過管家送來的茶盞,顯得自信滿滿地反問:“我的消息何時出過偏差?上次天花不是我的消息及時,你怕已經跟馬文升那幾個人一起感染天花而死,哪裏還有今日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