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位於京杭大運河的北端,亦是漕運的終點站。

明洪武元年,燕山侯孫興祖在舊址修築通州城,城牆的周長為九裏,垛牆高三丈五尺,四個方位各有一門,門各有樓。

正統十四年,雖然大明已經將也先擊退,但因想要更好的保護城外的西倉,遂朝廷決定修建通州新城。

通州新城位於老城的西麵,跟老城相連。

新城在將西倉囊括其中後,又修建了幾個糧倉,全都用於儲存南方運來的漕糧,成為北方最大的儲存糧倉之所。

時至今日,通州糧食仍舊儲存著漕糧,自然是整個北方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糧倉,亦是大明王朝的糧食儲備之所。

若論糧食的話,雖然通州倉的糧食平均到全國人們的頭上很少,但如果想要化解北京的糧食危機,可以說是大炮打蚊子了。

在農業社會,糧食才是真正意義的硬通貨。

如果在其他財政困境的時期,那麽這裏的糧食確實不能輕易動用。隻是現在大明朝廷的財政越來越健康,九邊的戰事是越來越少,所以對通州糧的需求降到冰點。

東北府原本確實需要通州倉的支持,正是通州倉給大明開發建州提供了糧食支持。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東北府跟蒙古和女真進行了羊肉貿易,府內亦已經開啟了農業生產,所以擺脫了通州糧倉的依賴。

另外,成化帝雖然在政治鬥爭敗給了文官集團,但給朱祐樘留下超過二千萬石的糧食,留下了這個夯實的通州糧倉。

稻穀如山堆,糧倉滿滿盈。

碼頭力夫被帶到了通州糧倉前,看著眼前數不勝數的稻穀,盡管早已經知曉通州糧倉藏稻穀無數,但此刻仍舊被深深地震撼了一把。

“你們運糧要小心注意:所有人員都要按著通州糧倉的規定到指定區域,身上不可攜帶火折子,否則雜家亦保不住你們的項上人頭!”領著過來的太監麵對震驚的眾人,便是再度認真地警醒道。

雖然通州城擁有足夠的糧食,但需要皇家米行招募人員進行運輸,將稻穀運回皇家碾米廠進行加工,而後再出售精米。

按著大明的規定,糧儲總督由戶部右侍郎兼任,此刻吳裕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幫前來運糧的力夫們。

由於這個早已經敲定的事情,麵對皇家米行前來取糧,自然是打開了方便之門,任由他們從這裏拉走糧食。

隻是他想到京城那幫權貴在英國公張懋和襄城侯李瑾的號召下屯米謀利,想要到他們手裏大量即將賣不出去的精米,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京城缺米,那些人是瘋了吧?”

“早讓你別買高價米,你竟然是不相信!”

“皇家米行的背後是皇帝,咱們又豈會真的缺米呢?”

……

眾力夫看著眼前幾乎一望無際的糧倉,看著眼前壓根搬不完的糧食,突然間發現早前的想法十分的滑稽。

早前京城盛傳皇倉已經見底,皇家米行沒有米了,連他們很多人都相信這個傳聞而進行搶米,殊不知所有人都忘記——大明還有一座通州糧倉。

雖然他們不知曉眼前一望無際的糧倉有多少糧食,但他們卻是清楚地知道,哪怕任由全城的百姓來吃都吃不完。

“這下都不用搶米了吧?”

“誰搶誰是傻子,這米夠全城的人吃到撐死!”

“都別站著說話了,咱們將糧先運回去,別讓那幫蠢貨真被奸商忽悠了!”

……

這幫力夫都是從北京城招募而來,現在看到眼前的米糧顯得心裏無比的踏實,當即便招呼著一起幹活了。

隻是他們是第二批力工,而前麵的第一批力夫已經將糧食運回北京城,同時將皇家米行正從通州糧倉運糧的消息帶了回去。

京城的天空瞬間落下道道金燦燦的光芒,整個北京城沐浴在秋陽下。

“通州糧倉?對啊,咱們還有通州糧倉呢!”

“那裏的糧食多到堆滿一座城,誰還敢說咱們北京城缺糧了?”

“早讓你們別聽風說是雨,皇家米行讓你們等三日,偏偏有傻瓜花十幾倍的價錢買高價米!”

……

北京城的百姓在得知消息後,當即是口風大變,原本因恐慌而花十幾倍價錢買米的百姓成為了旁人眼中的傻瓜。

誰都不願意成為別人眼中的冤大頭,亦不再擔心背靠通州糧倉的皇家米行真的缺米,自然不再光顧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米店了。

正是如此,雖然皇家米行的門仍舊閉著,京城的所有米鋪都統一高價售米,但全城的百姓都沒有前去交易,哪怕餓著肚子都會等到皇家米行重新開業。

襄城侯府,書房。

哐!

李瑾在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顯得怒不可遏地摔碎手中的茶盞,讓碎瓷片和茶水四處飛濺而起。

李管家深知李瑾溫文爾雅形象下的那份殘暴的心,當即嚇得大氣不敢粗喘。

“他怎麽可能這樣!”

李瑾已經得知皇家米行並不是釋放煙幕彈,而是人家壓根不需要南方糧食和朝鮮米,眼皮底下的通州糧倉擁有數之不盡的糧食,那份僥幸消失便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狂怒。

為了能夠盡快買光皇倉,他連自己的祖宅都抵押了,就是想要通過壟斷大米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隻是現在一切計劃都功虧一簣,他不僅麵臨著破產的命運,而且還要麵臨其他權貴的怒火,可謂是一敗塗地。

李管家發現李瑾突然望向自己,當即硬著頭皮解釋道:“老爺,此事是小人疏忽,我亦沒想到皇帝會動用通州倉,更沒想到皇帝能動用通州倉!”

其實他倒沒有完全忘記通州倉,一直知曉通州糧倉的存在。

隻是通州糧倉最大功能是供應九邊的糧食和發放的宗藩和勳貴的祿米,壓根沒有多餘的糧食供應京城。

正是由於這種慣性的思維,導致他一直沒有將通州糧倉和皇家米行聯係到一起,甚至大腦自動忽略通州糧倉的存在。

最為重要的是,曆來皇帝隻關心王朝的統治,往往不會關心京城的米價,自然更不會因米價而跟權貴集團產生衝突。

“你剛剛說什麽?”李瑾的臉色一正,旋即認真地詢問道。

李管家麵對李瑾的目光,卻是捉摸不透地道:“老爺,此事是小人疏忽!”

“不是這一句!”李瑾的臉色頓時一沉。

李管家努力回想,當即便硬著頭皮道:“我亦沒想到皇帝會動用通州倉!”

“不是這一句!”李瑾再度進行否認道。

李管家咽了咽吐沫,便小心翼翼地道:“更沒想到皇帝能動用通州倉!”

“不錯,就是這一句!通州倉是大明王朝的糧食,是九邊將士的保障,還輪不到他弘治亂用!”李瑾的眼睛閃過一抹喜意,當即大義凜然地訓斥起朱祐樘道。

雖然說天下都屬於皇帝,但在實質的操作過程中,兩者其實是分開的。

例如,戶部一直掌握屬於大明王朝的太倉,而皇帝掌握的是內庫,太倉和內庫其實是分開管理的。

強勢的皇帝自然可以如同嘉靖那般向太倉伸手要錢,但隆慶想要添一堆金銀器物結果遭到戶部尚書馬森的阻撓。

現在通州糧倉屬於大明王朝的糧食儲備,而皇家米行則是皇帝的私產,兩者自然更加不能混為一談。

弘治將通州糧倉的糧食調撥給皇家米行,這個行為自然是不可以的,哪能將大明王朝的糧倉給皇帝揮霍呢?

小時雍坊,周府。

周經每日下衙回到家裏都會換上一套程子衣,而後來到充滿江南風韻的後院,欣賞著這裏的落日美景,亦是喝著一壺好茶。

他出身於官宦之家,父親是原南京刑部尚書周瑄,很小的時候便來到了京城,更是進入了國子監深造。

由於他的家境優渥,加上天賦出眾,年僅二十歲便已經拿到天下士子所孜孜以求的功名,更是以庶吉士的身份進入了翰林院。

雖然他現在已經身居禮部左侍郎的高位,但這段時間幹得並不舒心,而且對未來亦是產生了某種擔憂。

蝗災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他仍舊不覺得全民滅蝗是好做法,真正有效還是皇帝向上蒼齋戒認錯。

至於自己的前途,更是被弘治搞得心煩意亂。

若是在以往,他這位有資曆和聲望的禮部左侍郎,即便不能一步邁到六部尚書,那亦能夠出任掌握天下百官升遷的吏部左侍郎。

隻是那個學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想要爭取六部尚書的位置,卻是隻能下到地方出任總督曆練。

周經有想過在政治爭鬥落敗而辭官歸裏,有想過自己最終要到南京養老院,但從來沒有想過到地方任職。

他一介詞臣,既然還要出任總督,當真是千古奇聞。

“左宗伯,還請為了天下蒼生,務必要帶領大家站出來阻止皇帝如此胡來啊!”襄城侯李瑾來到了這裏,當即便哭喪著臉道。

他知道單純的商業競爭已經落敗,現在唯一反敗為勝的辦法是鼓動朝堂的守舊派,讓他們來製止弘治“胡來”。

縱觀整個文官體係,詞臣才是約束皇帝行為的積極分子。

若不是遇上了暴君弘治,皇帝除了日講外,還得每個月兩次開經筵聽訓,哪可能像弘治如今這般自在。

周經打量著眼前的來客,卻是十分認真地詢問:“你的意思是讓老夫出麵阻撓皇家米行從通州糧倉運糧?”

“左宗伯,此事確實得罪陛下,但這國家法度不可胡來啊!”李瑾知道清流是被皇帝打敗了,但還是捏著對方的軟肋鼓動道。

周經繼續喝著手中的茶,顯得不動聲色地詢問:“何以胡來?”

“通州糧倉是保障九邊幾十萬將士的口糧和生計,若皇帝將通州糧倉的糧食耗光,大明將士以何抵禦韃子南下?”李瑾的眼睛閃過一抹淚花,一副憂國憂民地道。

周經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道:“慢走,不送!”

“左宗伯,你這話是何意?”李瑾當即一愣,顯得驚訝地望向周經道。

周經將茶杯放下,眼皮微微上抬道:“老夫確實不喜皇帝的諸多做法,至今都以為蝗災錯在君王!隻是此次若非皇帝一再出來平抑米價,京城的百姓早已經吃了高價米,吸你們這幫屯米的權貴吸血敲髓。現在你讓老夫替你們出麵阻止通州糧,讓天下百姓在背後戳脊梁骨,當真以為老夫是糊塗蟲不成?”

“本侯……本侯是為天下穩定啊!”襄城侯李瑾意識到眼前的老頭不好忽悠,卻是仍舊打感情牌道。

周經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侯爺,卻是不留情麵地道:“你還是想一想屯的米怎麽處理吧!如果真是為了天下穩定,即刻將你們手裏的米平價出售,如此皇帝不需要動用通州糧倉,而京城百姓不用吃高價米,豈不是兩全?”

“休想!”李瑾知道這確實是一個最佳的解決方法,隻是像被踩了尾巴般尖聲道。

周經的臉色陡然一變,顯得毫不留情地吐出一個字:“滾!”

李瑾被嚇了一大跳,完全沒想到周經竟然如此大的反應,更沒有想到這個老子竟然會跟自己直接撕破臉。

隻是看到周經那雙憎恨的眼神,知道此人完全不受自己忽悠,甚至這貨還想反過來讓自己平價出售手裏的米。

李瑾站起來恨恨地瞪了一眼周經,而後轉身離開,決定前去忽悠其他人。

雖然在周經這裏碰了壁,但他並不打算放棄。

畢竟任由弘治調動通州倉給皇家米行輸送精米,那麽他這邊必敗無疑,所以現在唯一的解釋方法是阻止這種行為。

隻有將皇家米行的米糧來源斬斷,他們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正當李瑾想著如何反敗為勝的時候,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蔣斌的九族已經緝拿歸案,而今刑部要執行朝廷的政令,蔣敩一家無一幸免,包括那個一度被東方道認證為金鳳轉世的蔣妡。

若是能夠重新選擇的話,他們絕對毫不猶豫地選擇暴君嬪,但奈何一切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