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經大雪紛飛。

即便再冷的冰雪天氣,亦擋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流言蜚語,京城百姓更有一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東方神仙真的這麽說?”

“此話千真萬確,陛下南巡有血光之災!”

“若真是如此的話,陛下當初便不該南巡啊!”

……

有關東方道對朱祐樘南巡的凶吉預測,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這個消息竟然從宮廷流傳到民間,導致京城百姓亦是議論紛紛。

特別是一些算卜的老道,似乎是想要蹭東方道的熱度,高低都是整上兩句,都認為天子此次不該南巡。

寒風在外,但受懸掛門口的簾子阻擋,但簾子掀開便有寒風鑽了出來。

毛澄從裏麵鑽了進來,因是南方人的緣故,對這種天氣頗不適應。在拍掉身上積雪後,便跟著同伴一起上樓。

原本他在成化二十二年於應天鄉試高中,但因生病而未能到京城赴考。

在弘治元年恩科之時,因父親過世而丁憂三年,弘治三年因不願給人話柄而選擇繼續在家丁憂守孝,而今是他第一次參加會試。

他今年已經三十出頭,雖然對很多士子是不可超越的存在,但他七歲便能寫詩傳誦鄉裏,而今這個歲數才第一次參加會試並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跟其他性情活躍的舉子不同,他天性明粹,容止端清,行步未嚐左右環顧。

“毛兄,陳兄,就等你們了,快過來一敘!”一個徐姓的舉子看到兩人出現,當即便十分熱情地招呼道。

由於明年春天便舉行會試,不論是今年的新科舉人,還是往屆的老舉人,此時都已經紛紛雲集京城。

毛澄並不喜這種熱鬧的氛圍,反倒將鄰桌的對話聽到耳中,卻突然打破沉默道:“此事過於古怪!”

“何事?”在場的舉子有近十人之多,而今亦是紛紛望向言行舉止十分沉重的毛澄道。

毛澄迎著眾人的目光,卻是拋出一個問題道:“天子南巡的凶吉預測一事,這個話題突然變得火熱,豈不怪哉?”

“確實是,最近的酒樓都在說此事!”

“確實不合常理,此事上個月便已經開始傳了!”

“何止是上個月,我十月剛剛進京時便已經聽說了!”

……

在場的舉子都是聰明之人,而今得到毛澄的提醒,特別最近每間酒樓都在談論這則舊聞,讓他們亦是意識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毛澄默默地放下酒杯,卻是突然間站起身子:“諸位兄台,此事讓鄙人心中頗不安寧,我還是前去麵見泰山大人,告辭了!”

正當京城暗流湧動的時候,江南仍舊繁華如夢。

在西湖之行結束,皇帝的儀仗隊便返回杭州的行宮。

朱祐樘從韓幼英家中的茶園帶來了龍井茶,心情很好地來到靜妃的庭院,亦是準備陪著這位小腹微微隆起的貴妃享受這一個閑暇時光。

冬日的陽光透過樹梢灑在蘇允兒的身上,蘇允兒的一隻手放在小腹上,斑駁的光影為這寧靜的午後增添了幾分詩意。

朱祐樘原本是不想驚擾靜妃,但旁邊的宮女已經先一步稟告靜妃。

“陛下,西湖之行感覺如何?”蘇允兒見了禮後,亦是好奇地詢問道。

朱祐樘想到早前釣起的鯉魚王,臉上浮起笑意道:“西湖之行,朕甚為滿意,倒是愛妃不該偷閑在行宮中!”

“臣妾這般小心,還不是為了龍種?陛下,既然西湖之行已經結束,咱們可是明日回京呢?”由於懷孕的緣故,蘇允兒如今期待結束此次南巡。

朱祐樘坐下來看到桌麵擺放一盤新鮮的梨子,便伸手拿起一把精致的銀製小刀,然後小心翼翼地替一隻梨削皮。

他的動作輕盈而優雅,仿佛是一位技藝高超的匠人在雕琢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嘴角噙著一絲微笑道:“不錯,明日便啟程返京!嗬嗬……離京之時,東方道曾告誡朕南巡必有血光之災,想不到他亦是預言失靈之時!”

“陛下,臣妾倒覺得陛下對東方道該賞!幸得他如此提醒,咱們此行才如此小心翼翼,而您這一路亦是平平安安!”靜妃倒是滿意現在的結果,亦是主動替東方道說話。

在他看來,東方道能不能算準並不重要,重要是他們這一路沒有出事。特別是運河有反賊在潛水鍾藏雷,未嚐不是他們小心翼翼才能洞察賊人的陰謀詭計。

朱祐樘卻不是這般認為,雖然東方道確實能窺得一絲天機,但如今有失算之時,自然是要借機奚落一番。

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他手中的刀刃突然一滑,便感到一陣銳痛從指間傳來。

朱祐樘心裏暗自一驚,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手指上已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正緩緩滲出。

“啊……陛下!”

“陛下,流血了!”

“快……快傳太醫!”

……

周圍的宮女和太監見狀,頓時驚慌失措起來,紛紛上前來查看皇帝的傷勢,亦有人忙著去傳召隨行的太醫。

蘇允兒嚇得花容失色,隻是出身於商賈之家,倒是迅速替朱祐樘處理起傷口。

朱祐樘雖然感到疼痛,但並未失態,示意眾人不要驚慌,任由緊張的靜妃用隨時的絲巾替自己包紮止血。

雖然傷口確實有點疼痛,但作為一國之君,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失去自己的威嚴和風度,便保持著淡定自若的模樣。

本以為東方道再一次占卜錯誤,但眼看都要回京了,結果還真給東方道說中了,竟然真的出現了血光之災。

隻是這便是人生!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哪怕他輕鬆解決江南官紳集團的阻力,但完全無法阻止意外的發生。

“既然這血光之災靈驗了,那麽京城怕是如同東方道所料了吧?”

朱祐樘突然間想到了京城,卻是知曉北京城此時恐怕同樣不平靜,眼睛不由得閃過了一抹淡淡的憂愁。

正是這時,一個太監接到北京方麵傳來的消息,顯得滿臉焦急地跑進來匯報道:“陛下,不好了,皇後傳來急件!”

朱祐樘接過京城傳過來的消息,眼睛閃過一抹戾氣:“嗬嗬……他們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想要謀朕的江山了啊!”

此次之所以南巡,既是解決禁銀令無法在江南推行的頑疾,亦是想要主動離京,這樣家裏的老鼠才會鑽出來。

他終究沒有上帝視角,即便對某些臣子是有所懷疑,但亦很難掌握到確切的證據。僅僅因為懷疑便大開殺戒,這種事不是他處理事情的方式。

此次南巡自然是時刻關注京城方麵的動靜,這眼看都已經回程結果還沒有大動靜,以致朱祐樘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些人終究是憋不住了,這大明江山的吸引力終究是太大了。

敢情他們是收到寧王造反的消息,亦或者他們一直在等著寧王造反的消息,所以直到現在才開始他們的真正行動。

靜妃得到京城出了事,頓時十分慌張地詢問道:“陛下,現在該怎麽辦?”

“朕如今已經是鞭長莫及,此次恐怕得看朕的皇後了!”朱祐樘的眼睛閃過一抹無奈,卻是帶著一絲期許地道。

京城,這時像一個棋盤,而京城的芸芸眾生像是棋子。

在東方道為皇帝南巡占卜有血光之災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之時,又一則重磅消息傳來,寧王竟然造反了。

“寧王是瘋了嗎?”

“他敢造反,那就是找死!”

“咱們陛下英明神武,彈指可滅!”

……

同樣是寧王造反的消息,但傳到京城這裏壓根沒有被當一回事,甚至紛紛對這個不自量力的王爺進行了嘲諷。

自弘治登基以來,一直在走強軍路線,對外的戰績更是無比輝煌。

北拒蒙古,南征黎朝,收複建州,占海西衛,今年不僅將日本的大內氏打得送女兒,而今大明的版圖平添了一座九州島。

在軍事人才上,既重用了王越和鐵象山這種軍事奇才,亦是通過武科和京衛武學來培養了大量的中低層武將。

寧王現在造反,且不說大明王朝的軍事實力已經達到恐怖的狀態,而今的弘治皇帝受到天下萬民的擁戴。

正是如此,在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整個京城的百姓都沒有將寧王造反的消息放在心裏,隻當是一個跳梁小醜王爺的作死行徑。

“陛下南巡之劫不在寧王,那該在何處呢?”

京城早已經是暗波湧動,就在大家都沒有將寧王造反的消息當一回事的時候,京城突然出現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是啊!

如果寧王造反不是劫數的話,那麽天子的劫數又在哪裏呢?

京城的百姓似乎是受到刻意引導般,原本是毫無相關的事情,卻是開始引人思索。隻是偏偏地,竟然還給出了答案。

僅是一日,更加重磅的消息傳來。

天子弘治在回程的路途中,由於過於乏味,便是邀請花魁爾香演奏。

原本每次演奏完畢,蘭香都安排離開,但此次天子卻是來了興致。卻不顧蘭香的苦苦哀求,硬生生將人拖上了龍床。

事情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但誰曉得天子弘治在跟蘭香在龍床翻滾的時候,天子竟然被爾香挾持了。

爾香將天子挾持到船頭,卻是突然推著天子一起落水,正當大家紛紛跳進河裏拯救天子的時候,竟然天子連帶爾香都不知所蹤。

原本秩序井然、各司其職的六部官員,突然亂作一團。

各個衙門的官員麵色凝重,交頭接耳,議論聲此起彼伏。一些忠誠耿直的老臣,眼中含淚,痛心疾首地歎息著國家的不幸。

一些心思活絡的官員,則已經暗中揣摩著這場變故可能帶來的政治格局變化,心中盤算著自己的利益得失。

京城的大街小巷也充滿了緊張和不安的氣氛。百姓們紛紛聚集在茶館、酒樓等公共場所,談論著皇帝的安危和國家的未來。

與此同時,京城的軍隊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態,卻是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地動亂。

正是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整個京城和朝廷都陷入了一片混亂和不安之中。

京城的百姓都在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希望皇帝能夠平安歸來,恢複這個國家的穩定和繁榮。然而,等待他們的始終是未知數。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南邊竟然遲遲沒有消息傳來。

“請皇後出席早朝,講明陛下無恙,以安天下民心!”在十二月初八來臨前,內閣首輔劉吉進行請求道。

常皇後看著自己半歲大的海霄公主,這陣子亦是心力交瘁。

隻是她知曉事情一旦到了最糟糕的狀況,那麽她亦得為天子爭下該屬於的東西,卻是不能真被興王奪走了。

麵對這位首輔的請求,她還是選擇了同意,同時將自己的弟弟常鳳叫到皇宮傳遞消息,同時要求加強皇宮的巡邏。

十二月初八這一日,風雪初晴,天剛蒙蒙亮。

在寒冬上早朝,這是最為折磨人的事情,但今日的早朝卻不得不來。

天際泛起一抹淡淡的蒼白,皇宮的金碧輝煌在薄霧的籠罩下若隱若現。

文武百官紛紛從溫暖的府邸來到空曠的午門前廣場,在他們踏出轎門的時候,便感受到寒風吹過帶起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吏部尚書李裕昨晚中毒?”

“何止吏部尚書,還有兵部尚書!”

“這個事情是不是有些過於巧合了?”

……

文武百官聚到一起的時候,一些消息便是紛紛傳了過來,而兩位重量級的朝廷大佬出事,亦是讓這個氛圍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肅靜!”

站在最前麵的內閣首輔劉吉身穿著皮裘,卻是滿臉不快地道。

在場的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卻是默默地閉上了嘴巴。由於皇帝南巡,所以內閣的權柄越來越多,而今劉吉的權勢是水漲船高。

這亦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皇帝在的時候,自然不需要這位首輔率領百官,但現在皇帝是離京南巡了。

偏偏地,新近還傳來了皇帝落水的消息,讓這些首輔說話更具分量了。

咚咚……

隨著午樓上的鍾鼓聲響起,宮門便是緩緩打開,不少官員已經嗅到了硝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