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一縷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溫馨的堂中。
美麗端莊的常皇後正悠然地坐在軟榻上,手中繡著一幅精致的牡丹花帕子,針腳細密,線條流暢。
雖然皇宮並不缺手工精湛的繡女,但對自己的兒女所使用的手帕,她這個母後都是親自進行縫製。
太子朱厚燁已經七歲,生得眉清目秀,跟常有容長得幾分神似,正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同時背誦著最近所學的功課。
他背誦的內容並非千字文和四書五經一類,而是有關世界地理知識,而今亦是編入啟蒙類教學之中。
“世界有四大洋:東為太平洋,西為印度洋,北為北冰洋,越東或西可達大西洋,而太平洋為四洋之首。”
太子朱厚燁一張小臉蛋上滿是認真,正規規矩矩地背誦著這些基礎的地理知識點。雖然有卡頓,但最終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
論學習天賦,這位太子其實不俗,主要問題還是性子過於膽怯。
常有容的手上活並沒有停,心裏對這個兒子懷著極高的期待:“你父皇乃千古帝王,注定要為大明王朝開創一番豐功偉績!娘親不期待你跟你父皇這般傑出,但亦不能目光短淺,要有睥睨四海之心,起碼做好一個守成之君!”
“皇兒謹遵母後教誨!”朱厚燁顯得十分聽話地回應道。
常有容輕輕地抬手,示意太子前去讀書。
自去年六歲之時,太子朱厚燁便已經出閣讀書。隻是跟以往拜翰林院官員為師不同,而今弘治皇帝刻意淡化師生關係,安排教習給太子上課更偏重於科學教育和實踐。
太監李廣侯在門前,看到朱厚燁從裏麵出來,當即跪著等太子趴在他的背上,而後急匆匆朝著等候在外麵的輦而去。
“皇姐!”
“快去讀書,回來皇姐帶你到西苑玩耍!”海霄公主從外麵回來,跟自己弟弟打了一個照麵,顯得大大咧咧地道。
雖然是一母同胎,但跟生性好靜的弟弟不同,海霄公主顯得十分的活潑可愛。現如今,她的生活明顯要比太子更自由和精彩。
“柒柒,你又跑哪裏了?”常有容看到走進來的女兒,顯得無奈地詢問道。
海霄公主則是一臉的天真爛漫,她搖曳著裙擺,蹦蹦跳跳地來到常皇後麵前:“我到父皇那裏了!父皇今日在乾清門開早朝,我從門縫偷偷瞧了一眼,文武百官都在,可多人了!”
“你這死妮子,明知母後的耳朵怕癢,你還老靠這麽近!”常皇後突然放開針線活,揉著自己的耳朵不滿地道。
海霄公主的臉一別:“父皇的耳朵也怕癢,但他從不說我!”
“整個皇宮誰人不曉,你父皇將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常皇後白了女兒一眼,於是話鋒一轉道:“你父皇到養心殿了?”
海霄公主接過宮女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當即認真地點頭:“對!父皇剛剛用完早膳就過去了,他說今天那個宋黑炭會在宮裏查案,讓我害怕就避著點!”
“你會害怕?”常皇後重新拿起針線活,卻是打量著自己的女兒道。
海霄公主蹙著眉頭進行思考,顯得十分老實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害怕,但我想知道他是怎麽樣查案,聽說他查案很厲害!”
“那個宋澄的臉確實是黑,但為官以來十分清廉,這是難得的好官。如果你害怕就避著,人家查案亦不能給他添亂!”常皇後對自家女兒不放心,便是認真地叮囑道。
海霄公主認真地點了點頭,卻是一個灑脫的性子:“母後,那我到宮後苑的觀景亭,等下我先遠遠瞧一瞧宋黑炭嚇不嚇人!”
她有著自己的主意,先到後宮最高的地方遠遠觀望,瞧一瞧那個臉跟黑炭一樣的官員。如果自己不害怕,到時再瞧他是怎麽查案。
“你小心點!”
常皇後原本是想拴著自家女兒做一個文靜的公主,但奈何皇帝其實是一個女兒奴,對這個女兒都要寵上天,而且皇帝有著不一樣的教育觀念。
隻是她終究是一個母親,而今看著這個活躍天真的女兒每天活得如此快樂,心裏倒亦是甜滋滋的。
海霄公主高興地跳了起來,像一隻輕盈的小鳥一樣飛出了坤寧宮,直奔宮後苑。
常皇後臉上的笑意很快消失,突然變得十分可怕地詢問道:“清寧宮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回稟皇後,下官已經將事情辦妥了,現在就等著他們誰先開口了!”旁邊的女官亦是鄭重地回答。
由於時節的緣故,雖然宮後苑的地麵沒有積雪,但這裏的花花草草早已經枯萎,那幾棵百年老槐亦是透著滄桑。
北方的寶,南方的草,這個皇宮禦花園注定很難四季常春。
“公主,等等我!”後麵的小宮女一路跟隨奔跑,顯得十分焦急地喊道。
海霄公主擁有很強的運動細胞,在很小的時候便已經能夠撓傷朱祐樘的臉,此時已經上到觀景亭。
由於這裏可以鳥瞰大半個紫禁城,亦是她最為喜歡呆的地方。此刻她隻需要靜靜等待,等待那個臉像黑炭的官員出現,那麽她便可以瞧一瞧那個臉跟黑炭似的官員可不可怕。
其實她剛剛躲在乾清門後麵瞧了好一會,雖然亦見到形形色色的官員出列奏事,但確實沒有瞧到一個臉跟黑炭一樣的人。
紫禁城,東華門。
身穿緋紅色官服的宋澄由東華門進入,在穿過皇宮這個巍峨的宮門後,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踏入這個屬於皇權的絕對領域。
皇宮的宏偉氣勢撲麵而來,金碧輝煌的宮殿在朝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仿佛訴說著皇權的輝煌與威嚴。
即便他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書,亦是受百姓敬仰的“宋青天”,但在這個皇權領域中,卻是跟一隻小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若是一個不慎,他可能陷入萬劫不複。
宋澄遠遠看到高台上的奉天殿,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仿佛是權力的象征,在默默地宣告著皇權的至高無上。
“乾清門似乎是在那裏吧?”
“宋大人,你跟雜家走便是了!”
……
宋澄看著前麵的太監領自己行走的方向不對勁,當即便提出疑惑,但得到的答案顯得十分的強硬,甚至自己無法進行抵抗。
在這皇宮中,且不說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招來滅頂之災,若是自己走錯地方亂闖後宮的話,那可是殺頭之罪。
雖然他作為皇帝禦用查案官員十分風光,亦是他報答皇帝隆恩的方式之一,但其中的壓力隻有他才能知曉。
跟隨前麵的太監不斷穿過宮門,卻是發現太監領著自己朝西,隱隱間發現自己離乾清門是越來越遠,最終自己被帶到了仁壽宮前。
宋澄原本的目的地是乾清門,那裏才是縱火案的第一現場,但沒有想到被太監安排前來拜見王太後。
原本王太後沒有子嗣,加上遭到先帝的冷落,理由沒有什麽存在感。但在弘治朝,她反而因早早站隊皇帝而顯赫。
現在的王家不僅出了錦衣衛指揮使王相,雖然瑞安伯王源因站錯隊而被邊沿化,但其弟王濬早早投身汪直的麾下而屢建奇功。
正是如此,而今的王太後不說得到皇帝的尊敬,而且她背後的王家同樣不容小窺。
“宋大人,太後有請!”一位麵容白淨的太監匆匆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道。
宋澄微微皺起眉頭,但皇命難違,隻得跟隨太監穿過了曲折的回廊,來到了莊嚴肅穆的仁壽宮正堂。
堂中的空氣彌漫著檀香,珠簾低垂,王太後端莊地坐在軟榻上。
由於養尊處優的緣故,雖然已經年近半百,但隻能算是徐娘半老。隻是她已經看淡一切,正審視著進來的宋澄。
宋澄的眼睛不敢望向珠簾,顯得規規矩矩地見禮道:“臣刑部尚書宋澄拜見太後!”
“哀家聽聞你破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然有包拯之威。”王太後的聲音平和而威嚴,亦是進行誇獎道。
宋澄躬身行禮,並沒有因為這一句誇獎的話而自鳴得意:“太後謬讚了!臣生來臉黑,唐突了太後,還請太後原肴!”
王太後微微一笑,話鋒一轉,問道:“宋大人,關於此次乾清門和清寧宮縱火案,你是怎麽看呢?”
此話一出,在場的太監和宮女紛紛扭頭望向宋澄。
此次的縱火案是弘治朝以來最嚴重的事件,雖然僅僅燒掉乾清宮的兩根柱子,但性質可謂是十分惡劣。
現在案子已經交給了刑部尚書宋澄,而宋澄將會成為破案的關鍵人物,而他的調查結果將會影響後宮的格局。
“回太後,微臣辦案一向注重證據,不會憑空懷疑任何人。若要有定論,必須依據確鑿的證據。”宋澄從來都不是一個亂說話的人,當即一本正經地表明立場。
王太後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繼續糾著這個問題不放:“宋大人,你可曾懷疑是清寧宮的人在賊喊捉賊?”
“臣不敢胡亂猜測,但亦不會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請太後容臣先行調查!”宋澄心裏微微一動,卻是十分冷靜地道。
其實他哪可能不會進行猜測,但這種立場不可能說出口,一切都要通過縱火現場尋得線索進行慢慢調查。
若說皇宮之中,有誰敢謀害皇帝,又從皇帝的死中獲益,那麽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清寧宮的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雖然是皇帝的親奶奶,亦是太皇太後親自將皇帝撫育長大,但兩個人的關係早已經決裂。
皇帝當年為了奪得軍權和推動國家改革,先是以謀反的罪名將太皇太後的弟弟周壽誅了九族,而後最後一個弟弟周域同樣被推上了斷頭台。
此後,周太皇太後的女兒重陽公主及女婿,同樣被皇帝論罪處死。
這麽多年以來,因為那一段恩怨,皇帝和太皇太後的關係已經降到冰點。太皇太後不再見皇帝,而皇帝亦不再前往清寧宮問安,兩個人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勢頭。
現在六宮的關係十分和睦,而王太後的地位亦是得益於弘治皇帝,所以周太皇太後才是第一嫌疑人。
雖然她居住的清寧宮被燒毀,但正如王太後所猜測的那般,沒準這是周太皇太後賊喊捉賊的把戲。
正是如此,哪怕宋澄在進皇宮之前,雖然心裏有著其他的懷疑對象,但亦是同樣對周太皇太後產生了懷疑。
王太後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哀家就喜歡你這般謹慎的態度!皇宮之中,人心複雜,希望你能查清真相,將意圖謀害皇帝之人掀出來,還皇宮一個清淨。”
“臣定不辱使命!”宋澄暗鬆一口氣,當即鄭重地表態道。
王太後並沒有多為難宋澄,於是揮了揮手:“哀家乏了,你去查案吧!”
宋澄躬身告退,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雖然王太後指明了一個方向,但他不能過於主觀判斷,畢竟王太後同樣可能存在嫌疑。現在一切都要以火災現場的線索為準,然後再將縱火的真相揭開。
從仁壽宮出來,宋澄跟隨太監往東而去。
他眼看乾清宮在望,突然發現太監竟然向北前行:“這位公公,乾清門似乎是在那裏吧?”
“宋大人,你跟雜家走便是了!”前麵的公公再度給出了似曾相識的答案。
宋澄仍舊無法到達乾清宮,而是乖乖地跟隨前麵的太監朝北而上,隱隱間看到宮後苑的觀景亭有一位公主剛好轉身離開。
雖然皇宮的皇子和公主有多少個,現在已經成為宮內的秘密,但他對被皇帝捧在手心的海霄公主有所耳聞。
原本他亦好奇這位海霄公主的長相,卻不想對方剛好離開,而他出於身份的關係,亦是遙遙地施予一禮。
宋澄跟隨太監來到了坤寧宮前,隻是人還沒有邁進坤寧門,便看到自己娘子雲娘站在這裏,此刻意識到這皇宮的水比自己想象要深得多,自己想如同當年那般直來直往地查案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