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烏雲從天空上飄過,剛剛的豔陽天已經消失,整個天地瞬間變得灰暗一片。宋澄的聲音抑揚頓挫,再度放出一個重磅炸彈:“經暗查!孔弘緒安排妾室柳氏誘孔聞施行苛且之事,以此為挾,施迷藥盜鑰為由,囑咐施送藥衍聖公榻前。孔聞施道德敗壞在先,送藥衍聖公而毒發身亡,此乃大不孝也……”
“家主不是病死?”
“聞施竟敢做出此等有違人倫之事?”
“不,這絕對不可能,咱們孔氏子弟不可能做出此等惡事!”
……
孔氏一族的核心人員聽到這個指供,初時隻覺得十分震驚,但旋即便紛紛進行否認這種醜聞出自他們孔氏一族。
要知道,他們是聖人的後裔,一言一行都有聖人所遺留的一絲風韻。雖然孔弘緒確實是做了有違天常之事,但他們孔氏一族整體還是道德的楷模。
宋澄並沒有理會下麵嘈雜的聲音,此道聖旨僅僅隻需要當眾宣讀即可,而後便收起聖旨並大手一揮:“拿下!”
此次他是奉旨出京,何況此前來山東其實是要辦皇差,自然是有錦衣衛相隨,而錦衣衛當即不由分地上前抓人。
“慢著!”孔承恩作為老一輩的靈魂人物,當即站出來製止道。
宋澄打量眼前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你們孔氏難道是要抗旨嗎?”
“宋大人,宣聖乃萬世名教宗師,曆代崇尚,有隆無替。待其子孫,與常人不同。今弘緒、聞施乃族中嫡係,即便朝廷要治罪他們二人,亦得拿出真憑實據,而非捕風捉影便在此抓人!”孔承恩心知犧牲孔弘緒和孔聞施都無足輕重,但他不能讓整個孔氏蒙恥,所以毅然站出來進行袒護道。
“不錯,正當如此!”
“咱們聖人後裔,豈是豬狗乎?”
“別拿對付百姓那套來對付咱,你們招惹不起!”
……
在看到孔承恩站出來後,一幫核心子弟紛紛站出來聲援道。
他們似乎完全忘記自己平日幹的肮髒之事,這一刻他們聖人血脈似乎紛紛覺醒,對著高台上的刑部尚書宋澄直接進行指責起來。
宋澄看著下麵群情激忿的孔氏子弟,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亦是從底層百姓一步一個腳印起來的,由於自己一直堅持理念,所以所遇到的刁民比任何官員恐怕都要多。
隻是現在看著眼前的孔氏一族,原以為“天下隻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是有心之人杜撰,但現在看來並非空穴來風了。
針對陛下將周太皇太後送到南宮居住一事,亦是孔氏-一直在搖旗,這些年確確實實是想給皇帝扣上了一個不孝的名頭。
宋澄一直追求著公正,但同樣有著一顆忠君愛國之心:“你們孔氏如此阻撓旨意,難道是真要造反嗎?”
此話一出,下麵孔氏子弟的囂張氣焰明顯削減幾分。
他們自恃身上的聖人血脈,又做了土皇帝千年之久,早已經不將小氣的朱家放在眼裏,但卻是知曉有些線不能踩。
現在的皇帝跟以往不同,哪怕周太皇太後的族人說誅就誅,連同周太皇太後同樣敢關在南宮,誰都不敢保證皇帝會不會做出瘋狂的舉動。
要知道,現在弘治皇帝是大權在握,若是他真要滅了他們孔家,恐怕滿朝文武重臣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正是如此,他們從來都不害怕一個講道理明事理的賢明皇帝,但就怕那一個弘治皇帝突然間不講道理。
“宋大人,好大的帽子,咱們孔氏承受不起!隻是你要將人帶走,還請拿出證據!”孔承恩仗著這裏是自己的地盤,亦是十分硬氣地道。
錦衣衛千戶陸鬆走上前,顯得冷冷地嘲諷道:“宋尚書奉旨辦差,咱錦衣衛奉命抓人,你竟然要證據才肯放人?你們孔氏還真是無法無天了啊!”
“鷹犬,休得放肆無禮!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亦敢在我孔家地盤撒野?告訴你,今日祭典之內,有我孔家數萬子弟,若你敢無禮拿人,便是與我整個孔家為敵!”孔承恩平生最痛恨錦衣衛,自恃今日人多勢眾進行威脅道。
錦衣衛千戶陸鬆深吸一口氣,亦是針鋒相對:“孔承恩,今日本千戶是奉旨意抓人,你若膽敢阻礙本千戶辦差,休怪本千戶對你不客……!”
“有種就動手啊!若你想抓他們兩人,先從老夫的身體上跨過去!”孔承恩打斷陸鬆的話,挑釁地笑道。
此次的衍聖公的位置之爭,他站的是孔聞施這一邊。
一旦孔聞施被緝拿到京城,不說孔聞施跟衍聖公的位置徹底無疑,而且他們整個孔氏都將因孔聞施和孔弘褚而丟盡臉麵。
如果他們孔氏一旦在大明失去了聲譽,那麽對他們整個孔氏將會是致命的,這遠比當年孔弘緒被解押到京城還要嚴重得多。
正是如此,他不僅是要保下自己所力捧的孔聞施,而且是要保住整個孔氏的聲譽,保下這個傳承千年的超級大家族。
陸鬆深吸一口氣,猛地拔出腰間的繡春刀指著孔承恩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那陸某便……送你一程吧!”
他低喝一聲,身形一動,便朝孔承恩衝去。
孔承恩見狀,臉色大變,萬萬沒想到陸鬆竟然真的敢動手。他急忙後退幾步,同時大聲喝道:“孔家子弟何在?還不快攔住這狂徒!”
話音剛落,隻見衝過來數十名孔家子弟,他們手持棍棒和刀具。
“受死!”陸鬆想到當年跟隨王越在揚州府時的快意泯恩仇,手中的繡春刀並沒有絲毫的退縮,卻是朝孔承恩斬了下去。
噗!
孔承恩的眼睛充滿著驚恐,顯得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凶徒,隻是喉嚨處已經發不出聲音,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
“死了?”
“他真的敢?”
“殺了他,為族叔報仇!”
……
在看到孔承恩死在陸鬆的手裏,一幫跟孔承恩關係親近的孔氏族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後徹底陷入了瘋狂之中。
特別孔弘禇看準了時機,亦是在後麵煽風點火地鼓動自家的子弟報仇。刑部尚書宋澄看到場麵要失控,便高舉手中的聖旨道:“緝拿孔弘緒和孔聞施乃皇帝的聖意,誰敢抗旨不遵,形同謀逆!”
此話一出,讓瘋狂的孔氏子弟稍微清醒,畢竟後麵兩個字的分量太重了。
“族叔豈能枉死,殺了這個鷹犬,以告族叔的在天之靈!”孔弘褚的眼珠子一轉,卻是想要尋求生路道。+
孔氏一族已經分成了兩派,原本他們一直都在明爭暗鬥,但現在的利益已經趨於一致。
“將他拿下!”孔承孝是孔承恩的弟弟,此刻亦是暴怒地道。
孔氏一族子弟眾多,而今日又是祭祀之日,他們手裏不僅有著各種棍棒和刀具,甚至還有著君子六藝中的弓箭。
卻不知是誰起了頭,一幫孔氏子弟衝向了陸鬆。
陸鬆被孔氏子弟團團圍住,然而絲毫不懼,揮舞著繡春刀:“孔氏已反,叫救兵!”
此次他奉命而來,所帶的人員並不多。隻是他作為堂堂的錦衣衛千戶,又是奉旨辦差,不僅地方官員不敢坐視不管,哪怕山東總督亦得過來救自己。
隻聽得一陣金屬交擊之聲響起,陸鬆所率領的錦衣衛都是軍中好手,但奈何孔家子弟人數眾多,偏偏還有人不斷朝他們放暗箭。
砰!
正當陸鬆揮舞著手中的繡春刀進行防禦的時候,一個重棍從後麵襲來,而陸鬆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棍。
嗡……
陸鬆的腦袋發出嗡鳴,有鮮血從耳孔濺出,眼前便是一黑,整個人順著重棍砸來的方向重重地摔倒在地。
“千戶大人!”
隨行的錦衣衛看到陸鬆被打倒在地,頓時亦是急了。
刑部尚書宋澄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此刻亦是氣得臉色鐵青。
孔氏一族哪裏是什麽聖人的後裔,這一幫舞刀弄槍之徒分明就是土匪的後代,這裏簡直就是他們孔氏一族的賊窩。
刑部尚書宋澄看著下麵猖獗的孔氏子弟,終於是按捺不住了:“傳令山東總督府,孔氏一族已生反意,即刻領兵前來鎮壓!”
“卑職領命!”隨行的傳令兵當即拱手道。
啊?
在場的孔氏元老看到宋澄竟然要派兵鎮壓,頓時意識到事態已經失控,急忙開始約束那些瘋狂的子弟。
其實他們在打倒陸鬆的時候,亦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不管他們平日如何囂張,但人家終究是天子親兵,而且還是奉旨前來辦差,自己這邊似乎做得太過了。
當然,孔承恩的死點燃了一些孔氏子弟的怒火,哪怕宋澄已經下令要動用軍隊,亦是冷冷地望著躺在地上裝死的陸鬆。
“宋尚書!”一個錦衣衛突然抬頭望向宋澄,顯得十分痛心地道。
宋澄心裏咯噔一聲,當即上前查看宋澄的傷勢。
“剛剛那一棍真是漂亮!”
“可不是嗎?可惜剛剛那一棍沒能砸死他!”
“錦衣衛的武功不過如此,豈敢在咱們孔氏地盤行凶,死有餘辜!”
……
孔氏子弟對陸鬆是恨之入骨,現在看著他被打倒在上,不僅沒有感到害怕,而且紛紛表達出一種惋惜之情。
“宋大人,還請收回你的命令,這裏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陸千戶無緣無故殺害我族元老,我族後生憤而砸了他一棍,此事真論過錯還是陸千戶仗勢欺人呢!”孔承孝站出來主持大局,試圖給這場衝突定性道。
宋澄看著對方想要顛倒黑白,淡淡地說道:“仗勢欺人?無緣無故?陸千戶是奉旨辦差緝拿凶徒,孔承恩出來阻攔乃抗旨不遵,該殺!”
“宋大人,都說你是宋青天,而今看來不過是趨炎附勢之徒,是非黑白不分!我族叔隻求證據,有錯嗎?”孔弘褚心知自己需要家族的力量,當即站出來進行辯駁道。
宋澄的目光落到孔弘褚身上,卻是冷冷地道:“且不說朝廷抓人侯審,從不需要先行查實證據!你妾室柳氏是證人,開棺驗屍便可知孔弘泰是不是被毒死,你莫以為你還能逃掉罪責不成?”
啊?
孔弘褚的嘴巴微微張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他終究知曉自己的妾室並不是逃回娘家,敢情已經落入了朝廷的手裏,而自己的所作所為壓根不再是秘密。
“宋大人,此事必定是有所誤會!今陸千戶受傷,既是我孔氏子弟所為,我等定然會負責醫治陸千戶!”孔承孝早已經清楚孔弘褚什麽德性,當即決定犧牲孔弘褚站出來打圓場道。
宋澄的目光透著幾分落寂,卻是淡淡地道:“不必了!”
“宋大人,還請您給我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莫要將事情鬧大!”孔承孝知曉打傷錦衣衛千戶非同小可,當即誠懇地請求道。
宋澄的目光從孔承孝的臉上移開,卻是望向在場的孔氏子弟道:“陸千戶已死,此事本官已經做不了主!你們孔氏要造反,可拿下本官,否則你們就乖乖等朝廷清算吧!”
“啊?死了?”
“這……這怎麽可能!”
“剛剛那一棍好像是爆頭了!”
……
圍觀的孔氏子弟得知陸千戶死亡的消息,先是紛紛感到震驚萬分,但有人顯得後知後覺地道。
孔承孝深知事情非同小可,當即走向躺在地上的陸鬆,看到陸鬆的臉上沒有了血氣,伸手探向鼻翼當即湧起一股寒意。
天子親兵死在了這裏,死在了孔氏子弟的手上,那麽整個事情的性質都已經變了。若天子親兵路過還好,偏偏還是奉旨辦差。
孔承孝看到事態朝著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心裏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道:“咱們此次是真的闖禍了!”
山東總督徐鴻原本就領兵進行演練,現在得到宋澄的旨意後,當即第一時間帶領山東的精銳部隊將這裏團團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