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你冷靜一點。”
慕清塵來之前就想到梧桐會控製不住情緒,故而很冷靜走到他身邊,輕聲呼喚。
但梧桐好像失去了所有感受,隻專注盯著地上的血跡,如遭雷擊。
“梧桐?梧桐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慕清塵看著他的側臉,發覺這家夥的反應,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烈許多。
如果不早點控製一下,等會兒真的看到她的屍身……有可能那屍身還有一定程度的腐壞。
他隻怕是要衝進宸宮,麵刺裴靖嘉之命。
思及此處,慕清塵不再猶豫,手下用力,將他死死拽住。
“梧桐,你冷靜點。”她沉聲道,“皇後娘娘希望殷家剩餘族人能從魏國手中逃脫,她希望有人可以幫她出氣。你這會兒就控製不住自己,若是待會兒看到更嚴重的,一怒之下做出無法挽回之事,你還怎麽幫皇後娘娘做事?”
她以為現在狀態明顯不對的梧桐,怎麽都不會聽得進去自己的話。
哪知他竟垂眸,看了眼那隻死死扯著自己衣袖的白嫩小手,淡淡道: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真的嗎?”慕清塵蹙眉,不敢相信。
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就一副“我要把裴靖嘉拎出來大卸八塊”的樣子。
都這樣了,還能冷靜清醒?
梧桐眨了眨沒有什麽情緒起伏的眼睛,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抽走,淡淡道:
“嗯,不論我看到什麽,都不會不顧娘娘的想法。”
相處多年,他自然了解皇後娘娘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慕清塵在旁邊,仰頭凝視著他一片死寂的眸子,深吸一口氣後,徹底放開自己拉著他的手。
然後,推開一步,平靜地說:
“好,我和你,一起麵對。”
梧桐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繼續沿著那條血路走下去。
正殿到臥房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好像眨了個眼的功夫,他們就站在臥房門前了。
也不知道當初慕清塵死掉的那個夜晚,韓簌鴛剝完皮離開時,是不是也擔心自己所作所為會迅速被人發現,多少還是做了些掩飾的。
至少,她把臥房的小門關上了。
原本正殿到慕清塵居住的偏殿,是暢通無阻的,隻是多了個屏風掩映。
後來是她總是夜半驚醒不能安寢,裴靖嘉才特意找了匠人,做了一扇厚重的門,能隔開外界聲音。
現在,這扇門不僅能隔絕聲音,還隔絕了臥房與外麵的一切。
這次,梧桐的手落在那扇門上時,再次猶豫了。
血路就在腳下。
他也殺過不少人了,心裏明白,這麽大的出血量,即便是個正常人,隻怕都要奄奄一息了。
更何況,正殿那滿牆的刑具,都在說著娘娘隻怕不知受過了多少折磨……
冷到讓人瑟瑟發抖的空氣裏,寂靜無聲的氣氛中,慕清塵聽到了梧桐突兀、沉重又悠長的歎息聲。
他全身的顫抖,也在這聲歎息後,歸於平靜。
“開門吧。”她站在梧桐身側,小聲說。
“嗯。”
梧桐沒有多言,應聲後,手下用力。
那扇兩月未曾被打開過的沉重房門,發出了沉悶的“吱呀”聲。
門後的景象,一點點出現在兩人眼前。
看到屋裏景象的瞬間,饒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慕清塵,都差點吐出來。
這裏,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啊!
打開門後,撲麵而來就是一股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與腐臭味。
臥房中,除了空無一物的木板床,和罩在**的床帳外,再無一物。
牆壁上,仍然滿是刑具。
但屋裏的這些刑具,對比外麵的來說,顯得更陳舊、更血腥。
有些刑具,明顯帶著早已幹涸的血跡。
還有些顯然經過清洗,但縫隙死角裏仍有不少血跡殘留。
漢白玉地磚上,大片大片或飛濺、或滴落、或噴射形成的血跡,和地麵顏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房間中央位置的牆上,正鎖著梧桐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隻是此刻,她一動不動,半坐在血跡中央的位置。
碗口粗的鐵鏈,鎖緊了她的四肢,穿透了她的鎖骨。
她白色的寢衣,已被幹涸發黑的血跡覆蓋,幾乎看不到原本顏色。
散亂的頭發披散著,看起來比路邊的乞丐還要淩亂肮髒。
而那張梧桐記憶裏溫和柔軟的那張臉……
有一半,慘白如紙,滿是血跡和泥痕,唯有緊閉的眼睛,能看出些許安詳。
而另一半……
沒了皮膚保護,隻剩腐肉的那半張臉,此刻有不少白色的蛆蟲,正在那些發黑發臭的肉中鑽動。
不止臉頰,她身上各處洞穿的傷口,都有明顯看得到的白色蛆蟲。
沒有洞穿的傷口,也明顯有不同程度的腐敗。
死後失去血色的皮膚,也開始隱隱有綠色浮現。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如今天氣寒冷,至少這具屍身沒有發脹……
慕清塵看到自己真實的死狀後,惡心之餘也稍稍鬆了口氣。
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她活著的時候怎麽說也是裴國第一美人,將來等她的死訊擴散開,有人將她帶出去好好安葬的時候,她還盼望著世人瞻仰一下她還算好看的遺容呢!
可站在她身旁的梧桐,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他從看到殷卿芷的屍身起,呼吸就開始變得沉重急促。
即使是在黑暗裏,慕清塵都能清晰看到不斷有白色霧氣從他鼻孔噴出。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因過於用力握拳,導致骨節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明顯。
“梧桐你……你還好吧?”
她緊張地看著梧桐的側臉,全身都緊繃起來,隨時準備撲向陷入瘋狂的梧桐。
然而……
“我……還好。”
梧桐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這三個字。
慕清塵很訝異,這小子竟然真的能在此情此景下,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她總覺得心裏不踏實,稍稍側目,打量著他的側臉,低聲問:
“你……額……要不要把皇後娘娘稍稍安置一下?雖然……雖然她已經……但是總不能一直掛在那兒吧……”
說話的某個瞬間,慕清塵甚至惡趣味地想,自己這樣掛在那些鐵鏈上。
冬天天氣寒冷幹燥,再多掛些時日,會不會變成風幹臘肉的模樣?
隨後她腦海裏甚至浮現出了自己變成臘肉後的模樣……
險些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