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國皇宮巍峨富麗,作為皇帝居所的宸宮,更是尤其顯赫。

金碧輝煌的宮殿階下,是大片尚未幹涸或已經幹涸的血跡。

肅殺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久久無法散去。

即便是早年榮休的太醫,此刻都匍匐在台下,瑟瑟發抖。

殿門內,仍不斷傳來老太醫們的求饒聲、慘叫聲。

殷卿芷很意外,貴妃中毒後,竟一直歇在此處。

可見,那女人如今是真的受寵。

她仍記得自己初成皇後時,操辦先皇喪儀,又為幫他籠絡朝臣,在宸宮議事,幾乎三天兩夜不曾闔眼。

累到極點時,險些昏厥。

那個時候,他是怎麽說的呢?

“卿卿,看你如此疲累,朕當真心疼。縱使老祖宗的規矩,是不許留後妃在宸宮。但為了你,朕破例一次也無妨。”

她那時將此人視作自己的丈夫,自然不忍他為難,強撐著精神回了棲鳳宮。

殷卿芷一時也不明白,自己聰明一世,那時怎麽就看不透他說這話時,那虛偽到淬著毒的嘴臉?

這邊,慕大人遠遠瞧見宸宮地獄般的景象時,就已嚇得雙腿顫抖了。

他再顧不上盯著殷卿芷,急忙湊到太醫們麵前,詢問起解毒的進展,以及各位太醫對貴妃所中之毒的猜測。

一時間,太醫們議論紛紛。

“貴妃娘娘這毒,畏光、驚悸、厭食、發熱……如此詭異的毒,對症的藥,還有解毒湯劑都已用過,卻沒半點效果……”

“有類似症狀”

“隻怕唯有……唯有皇後才能解了。”

“噓……休要再在皇上麵前提那人,不然隻怕火上澆油啊……”

“先前進去的皆被斬首,皇上是看著貴妃苦於毒性心有不忍才……依老夫之見,若無解毒之能,眼下閉嘴,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頓時,唏噓聲成片。

恰在此時,慕老爺的目光,落在了殷卿芷身上。

他眼底濃鬱的陰沉中,竟也多了些殷切,一時顧不得和太醫們商議,緊著將她拉到一旁吩咐:

“你說過可解毒,現在去給貴妃娘娘看診。若治不好,你便是能活著回家,也得數罪並罰!”

殷卿芷看著他沒有半點父女感情的臉,一言不發,進了宸宮。

殿中門窗盡數被錦緞遮擋,悶得透不出一絲光亮。

借著點點昏暗的燭光,她隱約看到紛繁的床帳後,一個瘦弱白皙的女人,靠在男人懷中。

靜謐的房間中,唯有她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聲,最是醒目。

再見到這女人,她臨死前剝皮的劇痛仿佛瞬間從回憶中蔓延而出,直至四肢百骸。

頃刻間,又消弭於無形。

她低垂眼瞼,行禮後上前為貴妃診脈。

感受著手指下跳動著的脈搏,有那麽一瞬,殷卿芷想不管不顧,直接手起刀落殺了這對狗男女。

但……

“娘娘的毒,很是棘手,微臣無法可解,”她跪伏在地上,寬大的袖袍掩藏全部神情,“卻……可以控製。”

“當真?!”

皇帝激動的聲音,夾雜著精疲力竭的沙啞。

殷卿芷緊握藏在袖中的手,麵無表情道:

“回陛下,若無解藥,娘娘體內生機隻怕最多再維持五日。微臣雖識不出是何種奇毒,卻有一古法,用許多奇珍,可保娘娘在尋出解藥前,無性命之憂。”

“快去!去備藥!”

皇帝吩咐完,迫不及待地執起貴妃的手,

“鴛兒,朕不會讓你死。無論如何,就算要去求她,朕也不會讓你出事!”

貴妃伸出自己蒼白顫抖的手,一句一喘地說:

“陛下,鴛兒便是死了、爛了,也不願陛下為鴛兒,去向那毒婦服軟。

她害我們有情人分隔多年,還險些害了皇兒性命……鴛兒作為母親,也絕不願原諒……凶手。”

殷卿芷去寫方子,著宮人煎藥,將他們二人的甜言蜜語拋在身後,再聽不清半點。

煎藥時,隻將最要緊的甘草、白術、綠豆和連翹配置好,餘下寫的盡是最貴的藥材。

待準備好一切後,所有人眼見著貴妃將藥服下,須臾後臉色氣息果真好了許多,頓時都鬆了口氣。

殷卿芷跪在地上,也鬆了口氣。

就這樣活著吧,如螻蟻蛆蟲一般,在見不得光的屋子裏苟延殘喘,直至白首。

床榻邊,從始至終都深情凝視貴妃的皇帝,終於將視線落在殷卿芷身上,問:

“你叫什麽名字?”

殷卿芷行禮,靜靜道:

“微臣,慕清塵。”